岭上梅花香
2021-08-03灵存
灵存
“南路蹉跎客未回,常嗟物候暗相催,四时不变江头草,十月先开岭上梅”,饱腹诗书的冯印月据此诗,取“岭梅”意象,送予生在农历十月的小妹为名。这位被兄长宠爱着的小妹,就是后来著名的“左联”五烈士之一的女作家冯铿(原名:冯岭梅)。
在20世纪初,岭南东部潮州城下,有座冯公馆,此馆原主冯孝庚本为浙江杭州人,在清末迁来潮州城南门云步村,后来又举家迁至汕头市。冯铿是冯孝庚的小女儿。冯铿的父亲经史旧学根柢较深,兄姐们亦饱读诗书,颇有文学素养。冯印月为冯家长子,喜与人结诗社,吟诗作文;冯家小儿子冯瘦菊是郁达夫的诗友,投身编校文刊事业。冯氏父子被乡人誉为“汕头三苏”,类同苏洵、苏轼、苏辙,文脉深远。此外,冯家大女儿冯素秋也热衷研习诗文,是个才女,也是个敢于反抗封建礼教的知识分子。姐姐冯素秋偏爱小妹冯铿,对其影响至深,教她读了不少古诗词和小说、戏曲。
浓厚的家庭文化氛围使冯铿从小就对文学异常偏爱,八九岁即读《水浒传》《红楼梦》及林译小说,年仅15岁便在汕头《时报》副刊上发表白话诗和散文,一年后加入火焰社(潮汕地区最早的新文学团体),并发表众多诗歌、散文作品,成为新文学领域冉冉而起的新星之一。
然而,冯铿的生命时钟仅仅敲过24下,光辉灿烂的青春年华便就此停摆。1933年,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提到冯铿:“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冯铿身躯虽弱,却内蕴坚贞意志,她将一生的热望寄托在女性解放与革命事业之中,以笔代枪,对抗黑暗。
1924年1月,国共两党合作,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群众运动高潮迭起。在此形势下,共产党领导广大群众进行革命,妇女运动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还在上中学的冯铿也涌入热潮,为谋求妇女解放而奔走呼号。为了反抗旧礼教,她坚定地说:“我不学武松,要学秋瑾!”随着革命浪潮的日益高涨,冯铿多次参加女性解放运动,从早到晚她都随身携带一只藤织的提篮,里面尽是关于妇女解放的书稿。
作为一名进步女作家,冯铿积极思考女性个体的价值意义,在创作中关注旧礼教下妇女的命运,发表过多篇文章,切实探索社会改良的方法。1925年至1926年间,冯铿在《友联期刊》上相继发表了《破坏和建设》《妇女运动的我见》,向女性呼吁:“自己的痛苦,要仗自己来解放。要革去女性全体的痛苦,更须集合全体的女性的力量,才能成功。”
冯铿有独特的灵性与敏感,细致体察着那个新旧交接时代女性群体所面对的困境与挣扎。冯铿笔下的女性叙事展现着女性个人主体性和自由意志的选择,在小说《月下》《一个可怜的女子》中,她将叙述核心对准女性独特的生存体验,突显女性内心的无奈与绝望,揭露了因袭的传统与萎靡的主体意识对那个社会时代下的女性群体的共同扼杀。
除了对于封闭社会环境下被抛弃的旧时代女性的体察与共情外,冯铿的女性视角还关注到所谓“新式女性”的复杂性。20世纪二三十年代,各种各样的妇女运动随着大革命的爆发愈演愈烈,然而这一景象在她看来并非欣欣向荣、值得纪念的进步之事,而是混杂着个体欲望与传统羁绊,表面上“求新求变”,可骨子里仍携带着陈旧思想基因与落后时代的痼疾。“新式女性”和“时代女性”成为这一运动发生发展下的特定产物,然而冯铿却能带着深刻的批判性剖析这一所谓“新女性”和“女性解放”的内里,展现了真正的严肃文学女作家对于妇女解放事业更为前瞻性与革命性的看法。
创作上的思考与批判铸就了冯铿坚韧的革命信念,这位24岁的年轻革命家最为苦难的记忆凝结在被捕入狱后的生命最后时刻。1931年1月17日,部分进步作家及中国共产党干部在当时的上海公共租界三马路东方旅社举行秘密会议,冯铿、柔石、胡也频、殷夫、李伟森等“左联”作家在与会人员中。然而,由于叛徒告密,他们遭到特务伏击,与会者全部被捕。冯铿被关押在反动分子打造的女牢中,狱中条件恶劣艰苦,但她仍然坚持斗争,临危不惧,还在狱中回忆起自己的流亡和成长,怀想着秋瑾诗中“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名句。
而后不久的2月7日,國民党反动派秘密枪杀了包括冯铿在内的23位革命战士。冯铿身中七弹,慷慨就义,用文字与鲜血为她短暂而美丽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中国新诞生的最出色和最有希望的女作家之一”的冯铿,不仅为后世留下了清逸高洁的悠远梅香,感染着后来众多女性作家的人格精神,还与洪灵菲、戴平万、杨邨人等一批新文学作家一起构成了影响深远的“左联”潮汕作家群,照耀着光辉灿烂的岭南文学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