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对女性的温柔“呈现”
2021-08-03陈锡敏
摘 要:一直以来,男女作家对女性的不同书写是文学评论界的一个重要议题。一般认为,男性作家对女性形象的书写多将女性角色放在客体和被看的位置,直白的表象背后缺乏克制的灵魂。而在贾平凹新近发表的小说《暂坐》中,作者却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呈现了女性纷繁复杂的多面。
关键词:贾平凹 《暂坐》 女性
一直以来,男性作家对女性的不同书写是文学评论界的一个重要议题。陈顺馨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叙事与性别》一书的前言中总结了“女性”与“男性”视点叙事作品的不同特征:“女性”视点叙事重视内在感情、心理的描述,将女性形象放在主体和看的位置上,并且肯定女性意识和欲望的存在;“男性”视点叙事则重视理性、思辨色彩和外在客观因素的引入,将女性形象放在客体和被看的位置,对于女性意识和欲望持道德批判态度。而在《暂坐》这部叙事作品中,贾平凹明显地不同于惯常的“男性”视点,他以一种温柔的姿态来呈现女性。贾平凹既书写女性的真实与欲望,又揭示女性的困境与绝望。
一、离家摇曳的女性
除去女性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为原本的写作,大多数文学作品中的女性都被桎梏在“家庭”之中,似乎女性一旦脱离了家庭,就失去了被叙述、被赞美的理由。女性的意义也被长久地束缚在以家为单位的方寸之中,离开了这个空间,便只能被无名化。《暂坐》中的女性叙事却打破了这一传统。在贾平凹笔下,这“西京十块玉”要么离异、要么未婚或者不婚,呈现出来的状态都是“离家”的,并且也没有“归家”的趋向。家,固然是一个温情的名词,但如果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被限定在“家”这个单位里,便会被抹去自身的部分意义。显然,贾平凹叙述女性的方式,是将其当作一个原初意义的“人”而非被社会惯性所赋予的“女性”身份。
这群“离家”的女性,几乎都凭借着个人的努力过着看起来光鲜亮丽且独立的生活,风情摇曳在西京城的某一处。海若开着一家茶庄,不仅有相对稳定的客源,也成为姐妹们相聚的中心;陆以可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野心勃勃地筹划着下一块广告牌的安置地;虞本温管理着一家火锅店,红火且热闹……每一块玉都在各自的领域中积极而又向上地生长着。值得注意的是,《暂坐》一共三十五小节的标题,都是人名和地名的组合,这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家”,将人物推向了社会的各个角落。读者读完作品,脑海里呈现的是这群女性在纵横交错的西京城中的生活轨迹,她们就像一群鸟儿,聚集之后各自会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二、日常百态的女性
“小甄说:这怎么吃呀,才涂了口红。却还是第一时间,张大了嘴,把巧克力放到齿后,再抿了嘴咀嚼。”“现在在瓷器上能锔钉,则显得高古和美观,就像漂亮的姑娘偏要在光洁的脸上化妆出一个痣来。”“我牙上沾着韭菜,店里那么多人一直和我说话,没谁提醒,让我丢丑,只有你来把我拉到一边,训斥我擦了牙。”不得不说,贾平凹对女性的日常描写是如此真实与细腻,乍一看,很难想到是一个男性在言说。不同于其他大多数男作家对女性的刻画仅仅是一种异性化的“塑造”,给想象中的女性群体造个形,贾平凹是基于日常的,并且无道德个性审判的女性描写,不再是“塑造”,而是一种“呈现”。她们并非绝对的完美,也不是极端的邪恶,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与细节呈现出更接近真实的女性面貌。
并且,这些女子的性格与打扮是如此丰富多样、异彩纷呈。海若的宽厚与大方、应丽后的天真与游移、司一楠的爽朗与霸气……十块玉十个样。她们的性格与打扮不再带有言说者的潜藏目的投射,也不是颂扬女子贤淑和攻击女子强势的手段,而是一种多姿多彩的呈现,不论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打扮,都是女子自己的选择,带着女性的自我认识。甚至于她们的情感也可以是多样化的,比如徐栖和司一楠之间暧昧梦幻的关系,作者没有一句评判、不带一丝质询,只是描写她们之间默契的情谊。更重要的是,贾平凹并没有将这十块玉镶嵌在完美的吊坠上,而是各有各的瑕疵。这些女性没有被定义,而是肆意地绽放。
三、重情相助的女性
《暂坐》的叙事基本是靠众姐妹轮流照顾病危的夏自花这条线索完成的。作者从海若托陆以可给夏自花找血小板的供应者为始,以叙述姐妹们轮流排班常驻医院照顾夏自花为经,后由众姐妹为夏自花料理后事、安顿夏自花的儿子为终,将十姐妹的情谊、女性之间的温情娓娓道来。不只是这样的大义,还有那些蕴含在日常生活中的小情。当希立水知道辛起疯狂且不靠谱的想法时,不忍看她堕落,便求助海若帮着开解。为了帮助辛起重建新生活,一行人不辞辛劳地为这个并没有认识太久的女人搬家。不只是对人,对待社会中以及自然中的生灵,她们都充满着善意和爱心。在小说的第二十节,小唐在等待修车的间隙看到一只大乌龟被人倒挂着玩弄,不忍见它受难,便花钱将乌龟买回茶庄,当晚,众姐妹便去曲湖放生了它。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放生如此奇妙,于是大家决定,以后凡是谁再在街上遇见卖龟的,不论便宜贵贱都要买下来,买下来就来这里放生。”这群女性,靠着这些点点滴滴的善意,将零散的生活轨迹时不时拧成一个同心结。
当然,善意并非是人性的全部,众姐妹也并非一直其乐融融。她们也会暗自比较、偶尔较真,办事甚至不靠谱,比如严念初与应丽后之间的经济纠葛。但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裂缝的出现,众姐妹对夏自花及其后代的照料、对万物生灵的慈悲,才显得如此可贵。贾平凹通过这群女性角色,表现了女性的琐碎与伟大。
四、困境依旧的女性
之所以说《暂坐》是贾平凹对女性的一种温柔“呈现”,正是因为他不仅书写了女性日常、女性的独立和女性的情谊,他还毫不回避甚至大大方方地展现了女性的困境。这西京的十块玉,已经是女性群体中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都比较富足的那部分了,但最后她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在社会的网络中失联。这又是为何?她们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生活的轨道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呢?作者通过羿光之口道出了原因:这个社会说是妇女翻身,其实仍然是男性的社会。海若们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走出来做生意,希望经济独立而后精神独立。但羿光又说:“是要经济独立,可都是些小老板呀,就像坐在窝里孵蛋的鸡,生下的蛋大蛋小,有的蛋还是软的,有的蛋还是蛋皮上沾满了粪便和血,却都咯咯叫。”
在贾平凹的书写中,女人有两层困境。一层是作为女性,根深蒂固的父系社会并非短时间内便能瓦解,就算如今倡导的男女平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但在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角落,女性都承担着更重的偏见和压力。另外一层呢,则是作为人的困境,不论女性还是男性,都被“欲望”二字牢牢吸附在社会的关系网中,“越有欲望身子越重,脚上带着这样那样的泥泞”,又怎么能飞上天呢?这两层困境将女性群体牢牢地缠绕,可能有一部分人挣脱了其中的一层,却难免被另一层困住,因而是飞不上天的。
贾平凹的《暂坐》就是以这样一种温柔的方式,对部分女性群体的生活给予了全方位的“呈现”,将善与恶、美与真、伟大与渺小通通附着在这十块玉身上,在对女性温柔写意的同时更包含了作者对女性生存现状的犀利洞见。
参考文献:
[1]陈顺馨.中国当代文学的叙事与性别[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贾平凹.暂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
[3]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婦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4]雷鸣.繁华丽影照苍凉——贾平凹的长篇新作《暂坐》读札[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0(5):14-20
作 者: 陈锡敏,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学术型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