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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的油酥饼

2021-08-03高莉莉

散文诗世界 2021年7期
关键词:酥饼堂姐曾祖母

高莉莉

在我们浙江湖州那一带,管自己的曾祖母叫阿太。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的阿太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我六岁还没上学,阿太就于八十八岁高龄辞世。尽管如此,阿太留给我的印象却鲜明、深刻。这个有着银白色头发、皮肤白皙的老太太,在我出生时耳朵已处于半聋的状态。以至于她指着婴儿的我问我堂姐我叫什么名字。堂姐说,莉莉。她说,哦,美美。堂姐说,是莉莉。她瘪着嘴笑着,又叫着,美美,美美。

小时候,我是阿太口里的美美,阿太是我眼里最有本事的曾祖母。忘了说,我阿太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西娜,这个名字是我在家里那个老柜子抽屉里的一个本子上发现的。本子记载的是亲戚朋友参加阿太葬礼送的素仪,本子封面上是我母亲写下的“费西娜素仪”几个工整的小字,本子是阿太的专属。

阿太其实是费家的女儿,太公从太湖韦家入赘。我听说阿太小时候身体情况欠佳,算命的说她可能活不到成年,劝诫阿太从小要行善积福。阿太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一生行善,在那个年代有上门讨饭的乞丐,阿太常常施以米粮,天黑时还会收留他们在家中过夜。我的阿太就这样活了一年又一年,生下了三个儿子,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阿太是一个极疼孩子的曾祖母。大堂哥是大曾孙,长得高大,是她眼里的星光;大堂姐长得漂亮温婉,是她的心头肉;我调皮聪慧,是她膝前的开心果。她躺在床上的那段时光,堂哥堂姐们忙于学业很少见到,只有我跟着奶奶与她相伴,但我也很少靠近她。可阿太有阿太的招数,她常常叫着我的名字把我唤到床前,从枕头下的绢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油酥饼递给我。阿太说,这是猫咪从月亮上驮来的。我看看窗外的月亮圆圆的和我手里的油酥饼一模一样,于是对阿太的这个说法深信不疑。那个油酥饼的味道我至今难忘,一口咬下去回味无穷。后来我都能判断出哪一次阿太压低嗓门叫我过去是猫咪又从月亮上驮了油酥饼回来。

再后来,阿太的冬天越来越难熬,被子越盖越厚,我也越来越不敢靠近她。每次要经过她的床边,我远远地就开始叫她。等很久阿太才会发出“嗯”的声音,这让我确定阿太还活着。等阿太稍有力气的时候对我奶奶说:“美美已不敢靠近我,怕我,我怕是时日无多了。”奶奶抹了抹眼角,偷偷拭去了泪水。她们这一生有过的零零碎碎的争执,也在最后这无声的告别中被化解。

阿太的葬礼排场很大,是我从小到大看过最热闹的一场葬礼。阿太在那个年代真的算是长寿,全村的人都等着吃阿太葬礼上那一口长寿豆腐。阿太那一年已实行火葬,所以下葬的那天其实是她骨灰盒在堂屋整整放了三年后的清明。那天下很大的雨,去墓地的路很泥泞,儿孙们早就忘记了失去她时的那种悲伤。没有人再为她流泪,但一路上大家神情肃穆,应该是回想起了有阿太在的那些往事。

我也在阿太的送葬队伍中,那时我已九岁。我想念这个有着银白头发、皮肤白皙的老太太,但我怀念的也只是她递给我的那个油酥饼的味道罢了。我曾经很渴望见到那只帮阿太驮来油酥饼的猫咪,但阿太死了,猫咪和油酥饼自然也不见了。

我长大了曾问过母亲,我们家里是不是养过一只很有灵性的猫?母亲好像是要帮阿太守住这个秘密似的,从来不说那些油酥饼只不过是亲戚们来探望阿太带来的手信。

我常常在月圆时想到阿太,感觉阿太已经和她的猫咪老朋友住到了天上的月宫里,而留在人间陪伴着她老坟的只有那两棵參天的松柏,在清明时帮她招呼着从各地赶来为她扫墓的后代子孙。我每年都尽可能地去买来油酥饼供在阿太的坟前,我知道这是她在人间舍不得尝的那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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