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生新枝 古刹更庄严
——记羊官寺三件事
2021-08-03程起骏
程起骏
省政协民族宗教委员会
初秋的一天,我们从海东市驱车向东北行,约走了24公里,便到了祁连山南麓的羊官沟。四周惟见青山一碧通透,山势奔涌如龙腾凤翔、又似狮卧佛前,一派风水殊胜之相;芳草无穷直入天边白云,万绿丛中,金光闪烁的佛殿宝塔参差起势,雄宏庄严;小桥流水旁,静房、僧舍掩映在密林翠色中。好一派佛天净土无垢之地。这就是著名古刹——羊官寺。
一个挡羊娃的机智救了古寺的传说
青海河湟地区把放羊人称羊官。因为羊群的吃喝拉撒、出圈入棚都要听挡羊人的指挥,还可以吆三喝四,很有点作威作福的官架子,所以就戏称挡羊人为羊官。
那么如此庄严古刹何以羊官为名?听了寺主活佛班塘的讲解,方知这寺名还很有来头。班塘是一位年近不惑的年轻人,举止言谈温文尔雅、从容淡定,颇有佛家气度。他引导我们先参观护法殿。殿内供奉本寺护法神坚参巴。殿前有一株高大的菩提树,这棵已有500岁高龄的古树,从胸颈处分为两枝,比肩直上,葳蕤庄重。到了改革开放之年,在两枝正中间又生一枝,而且长得飞快。中间新枝色白如玉,两边老树苍然黛色。这新老三枝菩提树挺拔入云,极像护法神手执的三戟神器。羊官寺的僧俗信众都认为这是祥瑞之兆,是护法神作出的神谕。如此推想好像也有一定的依据。因为菩提在梵文中意为智慧、顿悟、新生。这棵菩提古树浓荫如盖、郁郁葱葱,树身缠挂着各色经幡、哈达,使佛院弥散着静谧、安详、清寥的气息。
班塘仓活佛说,这新枝的由来尚待研究。但羊官寺的护法神声名远播,在民间很受崇敬。羊官寺初建于明永乐年间。到清代,康熙皇帝亲题“福寿”二字金匾,故寺院原名福寿寺。到了雍正年初,蒙古亲王罗卜藏丹津起兵反清,雍正皇帝派大将年羹尧征讨。清军所到之处,不少寺院被毁。闻清军将至,救寺于水火的责任落到了寺主活佛柳家仓的肩上。是日入夜,心急如焚地活佛独入护法殿,跪地不起,诚心祷告护法神显灵护持寺院。到了头鸡鸣叫时,活佛终于在似梦似醒中得到神谕:“吾将护寺渡劫,勿怕!”
第二天,年羹尧大军已到了离寺不到十里的保家庄。正在搜索寺院之际,忽见一片绿森森的大林棵,云遮雾障,景象奇秘,林边一群羊在安闲地吃草。一位老者浓眉大眼,白须铺胸,坐在大石头上养神,见了大将军也不起身恭迎。年羹尧剑眉倒竖,用马鞭直指老者,厉声喝道:“尔为何人?见本大将军竟敢如此无礼!”老者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答道:“吾乃山野牧夫,不知山外之事,军爷勿怪。”年羹尧见其气度不凡,只好又问附近可有寺院。老者慢声细语道:“我在此放羊很久了,从未听说林中有寺,就是这方圆几十里也未听说个寺院。”又说林中汭滩密布,瘴气弥漫, “虎狼虫蛇出没,凡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年羹尧心生疑虑,思谋再三,马鞭一挥,大军回了西宁。因羊官救了寺院,从此信众就把寺院称为羊官寺了。
羊官寺珍贵文物诉说着寺院昔日的辉煌
羊官寺地处河西走廊与河湟谷地的交通要道,附近至今仍有一处茶马古道上的古驿遗址依稀可辨。羊官寺是乐都北山地区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信众有汉、藏、蒙古、土等民族,历史上曾受到明、清两朝的重视。从羊官寺有关文献记载和实际保存的文物中可见其昔日的辉煌。
“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永乐皇帝朱棣赐诰命、敕谕各一道,铜印一枚、象牙碗6对,珊瑚树2株、金佛2尊;康熙皇帝亲书‘福寿’金字匾额一方;道光皇帝赐‘福寿寺’金字匾额一方。还有清朝廷敕赐‘寿乐寺’ ‘福祥寺’斗字金匾2方。另有明清两代朝廷所赐的朝服蟒袍18套、黄马褂8件、玉带8条。不同品秩的官帽7顶、朝珠7串、八抬轿1乘、马拉轿车2辆、銮驾半付”(录《乐都县统战志》民族宗教篇:羊官寺)。
这些珍贵的文物蕴含着不少文化史学信息。特别是清代兵部尚书、陕甘总督左宗棠曾出资修缮羊官寺,并赐“护国渡世”匾额一方,可视为羊官寺独有的殊荣。左公为清代同光朝的名臣。此公耿直敢言,曾扶棺西征,收复新疆,立不世之功勋,为史学界所公认。其书法名满大江南北,但不轻易出手,只有自己认为该出手时才出手。所以其书作在青海只有两幅。羊官寺的这方匾将护国放在前面,渡世放在后,这与左宗棠一生忠君保国的人生理念和所作所为一脉相承。也就是说,其时的羊官寺主活佛在“护国”上做出了不少成绩,才得了这方珍贵的匾额。
著名藏学家蒲文成先生在其专著《甘青藏传佛教寺院》中,对羊官寺做了详述。羊官寺由萨迦派改宗为格鲁派寺院的创始人根敦罗哲进藏学经,学贯显密,获得“噶居巴”学位。返回安多后,人称“柳家智钦”,意为柳家的大修行者,是一位在西藏和安多地区很有影响的人物,遂成为历辈羊官寺主活佛。根敦罗哲被七世达赖喇嘛封为“额尔德尼呼图克图”。羊官寺这份蕴含深厚的文化遗产,印证着河湟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段。从明初到清末,朝廷都重视对河湟地区的经营和治理。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少数民族聚居的河湟地区“因俗而治”,通过民族宗教上层人士贯彻执行朝廷政令,取得了较好的效果。而民族宗教上层人士也是愿为前驱,为桑梓民生福祉作出了不少努力。有的还为保国安民驰骋疆场、埋骨青山,为后人所传颂。
羊官寺文物中的蟒袍、官帽、八抬轿、黄马褂等都诉说着羊官寺主曾受到朝廷的恩宠,给予极高的政治待遇,从而也说明羊官寺在一些重大政治军事活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班塘依据历代口口相传,说了这样一件事。最早,羊官寺被朝廷恩准有僧人骑兵一队,听候朝廷调遣,常随大将出征,战功显赫。但迎战方式特别,每战则羊官寺僧兵列队出阵,袈裟一色红如墙、法鼓如雷,法号长鸣,经幡飘拂。敌方士兵见之心生敬畏。此时,僧兵分成两翼,从中大军冲出,敌方军阵自溃。僧兵从不参加正式战斗,只起一种精神震慑的作用。这个规矩是由一世柳家活佛制定的,得到朝廷同意。到了清朝后期的一次征战中,僧兵管带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恃武艺高强,不遵祖训,指挥僧兵冲锋陷阵,被全歼,没剩一个。从此寺院没了僧兵。这个传说,也可以与黄马褂等文物做个铺垫。
让水更绿山更青 佛天福地更庄严
羊官寺地处祁连山南麓林区,全寺辖区内森林覆盖率达99%,各种乔灌木生长茂盛,野花、药草铺满山坡沟谷,百鸟争鸣、山泉奔流,野生动物多种多样,在丛林中自在出没。改革开放以来,寺院加强生态建设,认真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广种树木,加强森林和野生动植物保护。今日的羊官寺美如仙境,堪称寺院生态建设的样板。羊官寺能有如此美好的生态环境,一半占天时,一半属人为。
羊官寺历代寺主活佛都十分重视造林、护林,保护野生动植物成为寺规,严格遵守。解放以后,第八世寺主活佛贡依仓罗桑顿珠坚参坚决响应党的号召,亲力亲为,带领全寺僧众在寺属的7000余亩林地、荒地上种植和补种松树、青杨、白杨,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植树要水,水到不了的地方,就发动僧人背水上山。背一桶水上山,有时往返需走2-3公里,也只能浇一株树。这是一种精神和理念,罗桑顿珠亲自参与背水,并鼓励年轻僧人和每年义务为寺院植树的信众:“栽树就是栽福,树栽得多,你的福报就大,福田也广。”树栽活了,还要防病虫和牲口啃咬,每年春季都要发动僧众用石灰、红胶泥水刷树干。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羊官寺所属林园中,有人工栽植的树8万余株,长势良好,郁郁成林。最早栽下的松树、青杨已成栋梁之材,羊官寺由此积累了一份巨大的生态财富。
栽树不易,管护更难。在贡依仓罗桑顿珠坚参活佛的教导下,羊官寺僧人都是义务护林员。同时将身强力壮、责任心强的僧人孙起成选为寺院专职护林员。他不论冬夏寒暑,每天怀揣干粮上山,巡视各方。他的听力、视力都特别好,人称千里眼、顺风耳的“铁管喇嘛”。凡是进入林区的人,都难逃他的“法眼”。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修房盖圈、制作农具家具、烧煨等都盯着林区,所谓靠山吃山,天经地义。但自从他当了护林员后,再想从林区偷一根椽子也是“钢眼里拔丝——难场”。寺院林地和国有林场交叉在一起,孙起成也自愿承担了国有林地的护林任务。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护林木有功,自己也成为了一位植树土专家,到了70多岁仍在坚持为寺院义务植树。为此他得到了乐都县委统战部颁发的“护林模范”锦旗一面,至今还挂在僧舍正屋中堂上,羊官寺也受到表彰。
班塘仓活佛说:“搞好生态建设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绿水青山是金山银山,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他领着我们去看林区,只见一条山道从寺门旁蜿蜒而上,道路两侧都是茂密森林。路左为云杉林,道右是青杨林,把小路遮蔽成一条翡翠长廊。一道清澈的山溪从密林深处奔腾而出,弹奏着亘古的乐章。松树一株株茁壮挺拔、生机勃勃。林间草丛中点缀着团团点点的柴胡、龙胆、锦鸡儿等的花朵,如少女的星眼闪烁,似在有情无情之间。班塘说这山中药材的储量很大,有的还十分名贵,说这山是佛祖赐给人间药草园一点也不夸张;溪水两岸,绿草如茵,时有奇石兀立,形态奇绝。班塘说,这些奇石都有其名,还有各自的故事。他停在一块长宽足有2米半、缠满经幡、哈达的巨石前,指着石面上玄妙的纹图说,羊官寺附近有早期苯波僧人修行的山洞。这块石头上形成的自然花纹是苯教、格鲁两派大师斗法留下的痕迹,这样的故事很多很精彩,这里就不详述了。
溪水之右是一片绵延数里的青杨林。班塘说,这里以前是荒草滩,没有一棵树。现在成为乐都市最大的人造林带,总面积达万亩。其中部分林地与羊官寺林园相交错。青杨林长势喜人,一株株亭亭玉立,整体如绿色海洋。微风吹过,传来树涛声声,如天籁妙乐。青杨林与色彩更浓的天然松林相接,把万顷绿色直铺到天边的白云悠悠处。
两只雀鹞子从林中急速穿过。班塘说,这些年随着林区覆盖面和密度不断增大,保护力度加强,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多。林中有狍鹿、松鼠、狼、狐、野鸡、松鸡,山顶上有金鹏、雪鸡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动物,连绝迹多年的香獐(马麝)也时不时露个面。
羊官寺在每年初秋举办放生法会,向僧众和信教群众讲佛祖“慈悲众生,敬畏生命”的法旨和政府颁布的《野生动物保护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增强了信教群众的生态意识。羊官寺本就有保护野生动物的良好传统。前几世寺主活佛都提倡“众生平等,不杀生”的理念,并身体力行。羊官寺老法台朗日尖措精研佛法,精通藏医,心存善念。他晚年修行的静房石洞在寺左的山顶上,洞内只有一面石板炕,一个石头火灶。一年四季,都有信教群众到他的静房听经看病。在深秋季节,人们常常看到静房内、墙角、锅台、石缝中竟盘踞着许多不满三尺的青蛇,爬来爬去,有的蛇竟盘在法台的膝上睡觉。朗日尖措自在诵经,毫无牵挂。许多信众怕蛇,徘徊洞口不敢进来,朗日尖措就口中念念有词,那些蛇便有序钻进石板炕沿下的一个洞中。他便拿一个柴草做成的塞子堵住洞口,再招呼人们进来。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神秘,但羊官寺各香火村的老人们都这么说,现在还健在的80多岁的喜日布说他亲眼所见。班塘仓活佛说,朗日尖措是他的二叔爷。他小时候,从父辈们平日的闲喧中,多次听到过叔爷和蛇的故事。他还说,蛇是有灵性的动物,叔爷的善根大,所以和蛇做朋友是有可能的。叔爷圆寂后,静房内再也见不到一条蛇了。我想这件事值得生物学专家研究。这位深受信众敬仰的老人,很可能是一位把野生动物当做朋友得先觉先行者。他慈悲众生的善举,对羊官寺僧人和信众新生态观的树立起着良好的感召作用。
在这次采访中,收获颇丰。最主要的一点是,觉得一座寺院的品位高低,与寺院主要管理者的操守理念紧密相关。羊官寺活佛班塘是一位党和政府培养出来的佛界新秀。他坐床主持不久,就被保送到佛学渊深的拉卜楞寺学经,后又考入青海省藏语系佛学院深造,获得佛学研究生的资格。多年的勤奋学习使他思闻广进,不但佛学深厚,而且具有一定的现代科学知识。他自觉学习党的宗教政策、对习总书记提出的宗教中国化理论领会较深。他说,只有把这项理论学习好,认识透彻,宗教才能更加光明昌盛,也才能更好地为广大信众服务。他说,习总书记关于宗教中国化的理论是打开佛教步入新时代的金钥匙。他将努力践行。他一改活佛不能参加体力劳动的戒律,亲自带领僧众植树造林,专程到互助北山背了两株柏树,并亲植于弥勒佛殿之旁,以此表示他绿化寺院的决心;佛殿后墙塌方,他又和僧众一道背石砌墙,挥汗如雨,僧众们劝他休息,但他坚持同大伙劳动。一堵高质量的石砌大墙修起来了。他深感劳动的快乐,从而也使活佛与僧人、信教群众的关系更加贴心了。在他的治理下,羊官寺正在向社会主义文明新寺院的道路上迈步向前。党和政府给他充分认可,选他为海东市乐都区政协常委。
当我们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踏上归程,走到羊官沟口时,再回首,惟见万山苍翠,披满霞光,殿堂参差,辉辉煌煌,佛气氤氲,祥和之气直透云霄。那株神奇的菩提树难辨新枝与老枝,全融入了无边的绿色中。此刻,我突然记起了白居易的《僧院花》:
欲悟色空为佛事,故栽芳树在僧家。
细看便是华严偈,方便风开智慧花。
图1 五百年菩提树喜生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