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驻防新民时期政治表现疏证
2021-08-02赵菊梅
[摘 要]从1903年8月到1907年秋,张作霖在新民驻防长达四年之久。这段时间是张作霖军旅生涯中承前启后的一个重要阶段。期间,张作霖在新民府平定匪患中取得了一系列战绩,所部实现了从“就地筹饷”到“领取官饷”的重大转变,他本人也从帮带、管带升迁至清军巡防营统领。同时,日俄战争期间,在清政府实行“中立政策”之际,张作霖还经历了被日军怀疑充当“俄军向导”并照会至清政府外务部和北洋大臣的考验。在这种复杂的社会环境中,驻防新民时期的张作霖围绕剿匪行动,经历了磨练,增长了才干,站稳了脚跟,为其日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张作霖;驻防新民;剿匪;日俄战争
[作者简介]赵菊梅(1973-),女,张氏帅府博物馆研究馆员(沈阳 110011)。
从1903年8月增韫将张作霖所部从八角台镇调防至新民府,到1907年秋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调其前往洮南征剿蒙匪,张作霖在新民驻防长达四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张作霖所部除了在新民府本街和八角台镇“分扎防守,游击梭巡”外,还负责对窜扰新民府界的股匪寻踪剿捕。期间,张作霖积极参与剿匪作战,不仅增强了部队的战斗经验,他本人也在复杂的环境中得到了磨练,增长了才干。他处事谨慎,善于应变,对上司恭顺,投其所好。这一切都为他随后的进一步升迁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目前,史学界对于张作霖平定新民匪患的历史事实,鲜有专文予以探讨,对于他在日俄战争期间的表现和击毙辽西悍匪杜立三之事,不少书中则颇有一些不同观点。本文拟通过梳理张作霖驻防新民时期参与剿匪并不断晋升的历史事实,大致勾勒出这一时期张作霖军旅生涯的情形,尽可能呈现出历史的原貌。
一、进驻新民,领取官饷
1902年11月19日,张作霖接受清政府招抚后,被编为“新民府巡警前营马队”,但他尚不属于国家正式军队,而只是归新民府节制的地方武装。当时,张作霖所部二百五十名,驻防于台安县八角台镇,其军饷由当地筹措,
《增祺札转新民府为安插张作霖降队酌核饷章等情禀(一九〇二年十一月三十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香港:香港地平线出版社,1990年,第170页。面临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新民府平定当地的匪患。通过整肃队伍,积极剿匪,张作霖凭借过人的机敏干练和屡次出兵剿匪的优异表现,很快就赢得了新民府知府增韫的赏识和提拔。
1903年3月8日,张作霖被招抚后仅过四个月,增韫写给盛京将军增祺的呈文中就说:“收抚降目,打仗奋勇、纪律严明则以张作霖为最,陈树森部下哨官周铭远次之,任朝武等亦均安分守法。”此外,增韫还建议把“桀骜不驯、藐视营官李洪亮,不服约束、任意妄为”,并要求自行筹饷、自行发放、自称“不归府节制”的陈树森“遇便拿办”,而将其所遗管带之权“拟请密饬张作霖接充”
《新民府为收抚各队中打仗奋勇纪律严明以张作霖为最拟密饬张接充陈树森营管带呈(一九〇三年三月八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175页。。同时,增韫在另一份文件中还向上司夸奖说:“……该营管带张作霖暨帮带任朝武自带队以来奋勉从公,颇知自爱,其安心向上,出于至诚。”
《督辕粮饷处等为新民府所收抚降队就地筹饷民力难支拟挑三分之一由官发放给增祺呈(一九〇三年三月八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176页。与其他“收抚降目”对照相比,不难反衬出张作霖真心投诚及所部得力,训练管理有方等工作能力,深得官府嘉许。
1903年3月14日,增韫再次上书增祺,为张作霖等剿贼有功请给嘉奖。增韫称赞张作霖,说他已经把新民地区的“匪首次第歼除,地面稍臻安谧”了。还说:“查去冬府属东北道路不靖,遴派(新民府)游擊马队前营帮带张作霖率领马队两哨、步队一哨驰往沿边剿贼,得胜获匪,击毙贼首范姓一名,伙党十余人,并前在高平一役亲自枪毙巨盗海沙子等,大股由此逃散,合境籍获安全,厥功甚伟,均经先后禀明在案。至费用各项子目一万五千粒,火药铅丸各二百斤,据称系未投诚以先素所积蓄,情愿报效,不敢请销,合并声明。”
《新民府知府增韫为张作霖等剿贼有功请给嘉奖禀(一九〇三年三月十四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176页。由此可见,张作霖助官剿匪,表现突出;所需费用,即使是花费自己的积蓄,也不和当局斤斤计较。可以说,这种行为既是他向官府和上司进一步示好的努力,也是他忠心报效朝廷的一种表现。
增韫不仅数次向上司呈文夸奖张作霖,还亲自到省城晋见增祺面禀。增韫是一名历任承德(沈阳)、铁岭、锦县、安东等知县多年的旗人官员,颇得增祺信任。鉴于张作霖在受抚之后又有如此上乘的表现,增祺表示可以把张作霖升为管带,但对陈树森还要“善与维持”。在增祺的准许下,1903年8月,新民知府增韫将张作霖所部与新民街巡捕队合并为巡防马步游击队。他“札令张作霖率其所部调归本街,与本街原募之马、步队伍一并挑选,去弱留强。计八角台原练马队二百名、步队二百名,本街原练马队一百七十九名,步队三百名,今遣撤马队九十四名、步队三百名,共屯留马队二百八十五名、步队二百名,统归张作霖管带,添派帮带张景惠一员,以资助理。”
《增韫为将张作霖所部马步队调驻新民府本街添派张景惠为帮带给增祺禀(一九〇三年八月二十八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187页。这样,张作霖不仅官升一级,从帮带做到了管带,还从八角台调防至新民府,所部人员也更加精壮强干,并从原来的400人增加到485人,队伍实力进一步增强了。
在新民府,张作霖所部除了在本街和八角台镇“分扎防守,游击梭巡”外,还负责对窜扰该界的股匪寻踪剿捕。1903年11月,盛京将军增祺和沙俄联合征剿冯麟阁和杜立三,张作霖也率部参加了围剿战斗,并拿获了冯麟阁之堂弟冯占山以及黄凤山、吕得胜等人,再次立功。
《增韫为张作霖拿获冯麟阁之堂弟冯占山等讯办情形给增祺禀(一九〇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194页。同时,由于新民知府增韫于1904年春天提出“该府收抚及招募各队,因日久就地筹饷民力难支,请赏发官饷以恤民艰”。
《督辕营务处为新民府收抚及招募各队就地筹饷困难给交涉局移(一九〇四年四月十六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26页。于是,1904年7月,盛京将军督辕处照准张作霖所部游击马队的薪饷由新民府自筹改为省发官饷,由督辕粮饷处按月发给。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新民府所属马、步降队之饷银由“就地筹饷”到“改发官饷”之际,还发生了一段插曲。
当时,新民府收抚的“张作霖、任朝武、陈树森所带马、步降队,均系禀明就地筹饷。其中之陈树森一营,虽奉宪辕、宪督辕派有李洪亮管带,不归新民府节制,但其所需薪饷则仍由府代筹”。
《关于张作霖部薪饷由新民府自筹改领官饷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七月三十一日—九月十六日)》之《增祺给督辕营务处移(七月三十一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45页。1904年春,新民府禀请改发官饷之时,奉天督辕营务处经会议商讨,“拟由该府现有之马、步队一千一百九十三名内挑留精壮马、步队三百五十名,由官发饷,其余之队,再由该府随时陆续裁并”。
《督辕营务处为新民府收抚及招募各队就地筹饷困难给交涉局移(一九〇四年四月十六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26页。新民府接到此通知后,“邀集官弁绅商共同核计”,认为“所准之项不过三分之一无法分布,按之地面时事又未便少有所偏,于是函恳营务处、交涉局代为面禀,请再续准一营薪饷,俾得统筹全局均匀分布”。熟料“李洪亮自私自利,闻有此举含混其词经请核发”,新民知府增韫“迨奉札饬始知底蕴,在李洪亮一营果以偿其愿矣,而别营则仍然无措”。于是增韫“因公晋谒详陈原委,幸蒙宪、督宪面谕,除李洪亮一營不计外,准予仍照前议马队一营、步队一哨,按照李洪亮奉准营制”,饬派张作霖所部自1904年6月起才请领官饷。
《关于张作霖部薪饷由新民府自筹改领官饷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七月三十一日—九月十六日)》之《增祺给督辕营务处移(七月三十一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45页。
按照规定的营制,当时张作霖所部共有马队5哨、步队1哨,计417人,与初驻新民府的485人相比,减少了68人。其编制如下:管带、帮带、办事官、字识各1员,哨官5员,哨长6员,马队什长25名,步队什长10名,马队正兵225名,步队正兵90名,马、步队长伙夫52名。薪饷按大、小月领取,其中小月“每月共领饷银二千五百四十六两九钱零三厘”,大月“每月共领饷银二千六百二十四两五钱”。
《新民府知府增韫为张作霖部请领六至十二月份薪饷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七月—一九〇五年二月)》,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53-259页。对此,增祺还特别强调说:“现已改发官饷,即属正经制兵,考成至重,未便再事含混,应请仍以张作霖为管带、张景惠为帮带。”
《关于张作霖部薪饷由新民府自筹改领官饷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七月三十一日—九月十六日)》之《增祺给督辕营务处札(八月十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46页。自此以后,张作霖按规定每月领取薪水银50两、办公银80两,
《新民府知府增韫为张作霖部请领六至十二月份薪饷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七月—一九〇五年二月)》之《请领六月份薪饷》,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53页。他所管带的游击中营也成为了奉天省督辕粮饷处、督辕营务处在册的正规地方部队。在迈出这政治生涯中的关键一步后,张作霖从此开始了官场上的权力角逐。
二、异军突起,升任统领
当时,统归新民府调遣节制的队伍除了被招抚的张作霖、陈树森、任朝武等降队外,还有李洪亮管带的一营官军和璞玉的巡捕队,共计有2000人左右。张作霖400多人的队伍,基本上与其他人平分秋色,共同支撑着新民府的军事大权。但随着其他队伍力量的日益削弱,张作霖很快就在新民府异军突起了。
首先是任朝武所部的枪支和队兵大部分被土匪冯麟阁、杜立三裹挟而去,驻地被占领,该营随行瓦解。1904年8月,“新民府界驻防西弗牛录任帮带朝武营内,于本月初八日夜,被匪首冯麟阁、杜立三等率党抢去快枪三百杆,子母万余粒,裹去降兵二百五十名,任朝武带领五十人冲围而出,该处已为贼占领。”
《关于冯麟阁杜立三等抢去枪支裹走降兵的文件——增祺给交涉总局札(一九〇四年九月六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49页。
其次是驻扎姜家屯的游击营,因“管带李洪亮与帮带陈树森意见不合,彼此龃龉势同冰炭不相能已非一日”,增韫认为:“若不设法调开,恐致激生变故”。对此,张作霖到省叩见增祺时,也“曾经面陈一切”,并得到了“将李洪亮撤回”的“当面示谕”。李洪亮离开新民府“调省另有差委”后,所遗该营管带由陈树森拨补,帮带则由任朝武担任。“其所部队兵除遣撤一百数十名外,尚有百人”,并被“挑选拨补归入该营分拨安插俾免别滋事端”。
《增祺为新民府据张作霖面陈已将李洪亮撤回调省给交涉总局札(一九〇四年十月九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59页。这样,随着省派营官的调走和陈树森、任朝武两部的遣留合并,其他降队被削弱,张作霖的队伍就更成了增韫维持地方的依仗。
可是,正当张作霖的仕途处于稳步上升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日俄战争期间,在清政府实行“中立政策”之际,张作霖被日军怀疑充当“俄军向导”。此事非同小可,甚至惊动了清政府外务部及北洋大臣等。
1905年1月,清政府外务部照会日、俄两国驻京公使,要求禁止两国军队带领胡匪越过辽河交战及其焚毁蹂躏村庄的行为,并申明“倘于该处民命、财产有所损害,应查明由战国赔偿,以重中立。”
《外务部为抄送致日俄两使照会给盛京将军咨(一九〇五年二月一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66页。对此,日本公使复照说,张作霖的部队混在俄国军队内,为俄军做向导。该照会称:“满洲总司令官文开,华历十二月初九日,在牛庄城西三叉河附近,见有多数中国官兵混在俄队内——既系新民屯营官张作霖所部——为俄军做向导。又于十一日,在老鹤坨地方,见俄马队身穿华褂并有戴华帽或穿华衣发辫之兵甚多,应切实诘论并向俄国责问……。”
对此照会,清政府高度重视,外务部立即饬令奉天当局查明上报。十天之后,增韫上报说:“张作霖所部仅止二百五十名一营,均在府街附近驻扎。于初十日,调往彰武县剿贼,至牛庄三叉河距府较远,往返需时。核其时日,非张作霖之队可以不辨自明。……该营官张作霖所部绝无为俄向导之事。”
《外务部为抄送致日俄两使照会给盛京将军咨(一九〇五年二月一日)》之《照录致日本松井署使照会》,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66页。这里,增韫作为张作霖的顶头上司,在接到上级彻查此事的命令之时,在涉及到如此重大的外交事务面前,亲自向上级呈文为张作霖的清白作证,说张作霖所部绝对没有为俄国军队做向导的事情发生。应该说,张作霖在此事中的清白,由此可证。
之后,为被诬称为俄国做向导一事,张作霖本人也立即给盛京将军增祺呈文,进行了辩解。他说:“……十二月初九日,彰武县告急,卑队向扎附近,及奉到府札即时调齐进剿彰武。嗣接府抄北洋密电,曰署准满洲军司令官文称:‘十二月初九日,在三叉河击败俄队之中有华兵混入,为俄向导,查系新民张作霖所部,有无其事,希饬确查,等因。遵查,三叉河系海界,距府南三百余里,是日边远行役尚距彰武北三百余里,期间六百里迢迢,此诬适以何来?即属张冠李戴,有天亦难问矣!”在呈文的最后,张作霖甚至不惜以辞职为代价来自证清白,他提出:“可否将沐恩游击队管带之差暂行开缺,另委素无外嫌之员以慎中立,沐恩饮喙山林保年自重,报恩当有日矣!”
《张作霖为申辩被误称为俄向导事给盛京将军禀(一九〇五年二月二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66页。
按照增韫给上级呈文中的分析,张作霖之所以会被诬陷给俄国做向导,是因为“两国每疑华人为间谍、挟嫌者,动辄假名诬陷。据沙岭县会首云,俄军向导恐系俄招马匪田玉本之党羽,沙岭拒匪甚严,与田有仇等语,是三叉河所见华兵显系马匪假冒”
《外务部为抄送致日俄两使照会给盛京将军咨(一九〇五年二月一日)》之《照录致日本松井署使照会》,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66页。。张作霖的自辩呈文也分析说:“此诬适以何来?即属张冠李戴,有天亦难问矣!此虽知保重而不容保重者也。伏思外人疑念频仍,大有来历,计经沐恩剿灭巨盗弓万里、张海乐、六十三、唐占山、陈殿文、李二皇上等,其余孽流伏者均倚外人为护符苟全首领,如现被日抚之金寿山、杜立三、冯麟阁、白音大赉、小海沙子等,尤走网之巨匪,衔恨倍深,偶一拨弄,遂以大局附孤注之一掷……。”
诚如增韫和张作霖所分析的那样,张作霖当上清廷的营官后,面临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新民府平定当地的匪患。在数次的剿匪过程中,张作霖与众匪徒之间结下怨恨是在所难免的,他们对张作霖可谓“衔恨倍深”。既然如此,那么被日本招降的匪徒在其间拨弄是非、胡乱诬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目前出版的书籍中,不少人把张作霖和田玉本、金寿山、冯麟阁、杜立三等人放在一起来说,认为他们都是日、俄拉拢的对象,说他们在沙俄和日本之间摇摆不定,但最终都卷入了战争的漩涡,成了日本人的帮凶。其实,这种说法是不妥当的。当时,张作霖是清政府地方军队的一名军官,而田玉本、金寿山、冯麟阁、杜立三等,则是祸乱乡里的民间非法武装。二者的关系从本质上来讲是对立的,后者是前者代表清政府追剿的对象。如果说田、金、冯、杜等人的这种身份与行为决定了他们在日、俄侵略者的利益诱惑面前可以公然为日、俄侵略者服务,而张作霖的身份和地位,却决定了他在日俄战争期间不可能像田、金、冯、杜那样明目张胆地与日、俄合作。如果张作霖那样做了,他将无法向奉行“中立”政策的奉天当局交代。从前述张作霖的自辩呈文中我们还得知:1904年,在“北人失利之候,凤、海间贻滋口实,致累巨案终至,处道员,裁统领,北人之疑愤稍解,可知其间经列宪苦费维持,拳中立于不破,此既失保重而力为保重者也。”当时,凤城、海城一带的中国官员,因没有妥善执行好清政府制定的“中立”政策,以致授人以口实,导致辽阳知州廖彭被处罚,南路巡防营统领李春被裁撤。面对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作为一个小小的管带,张作霖岂敢以身试法,利用国家的军队为日、俄效力?
可以说,张作霖的禀文,即澄清了事实真相,也表明他绝非等闲之辈。对此,奉天交涉局批复道:“据禀已悉。该管带先期遵调赴彰武县会剿各情已据新民府增守先后查复(新民府查复之语系属电禀,此电未经交下),业经据情电达外务部、北洋大臣查核矣。”也就是说,在日本状告张作霖为俄国人当向导这件事情上,奉天交涉局也认定张作霖是清白的。为此,奉天交涉局还将此情电达外务部、北洋大臣等,请其进行查核。自此以后,奉天当局再未提及此事。
1905年4月,盛京将军增祺因“丁忧”离奉,清政府先任命廷杰署理盛京将军,后补授赵尔巽为盛京将军,同时将新民知府增韫升任奉天府尹。此后,张作霖与继任的新民知府陈衍庶、沈金鉴以及盛京将军廷杰、赵尔巽等均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1905年春,张作霖到省面见署理盛京将军廷杰,禀报他在广宁界追剿股匪时,策反刘景双、击毙大盗关二虎,欲将刘景双部众四十人收抚“隶归职营训练”等情形,得到了廷杰的赞许。新任盛京将军赵尔巽到任后,张作霖再次呈请,赵尔巽正式批準,把刘景双的一哨人马编入了张作霖所部。
《关于张作霖收编刘景双降队的文件(一九〇五年十一月十三日—一九〇六年二月九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88-292页。
1906年,盛京将军赵尔巽鉴于“受事于残败糜烂之秋,抚缉镇压刻不容缓,而奉天营制自拳匪乱后凌杂已极,旧日规模荡然无存,忽兵忽盗,几不可制,乃重新挑练马步四十营,名曰奉军,分驻八路,曰中、前、左、右、后、副左、副右、副后。此奉军二字正式成为名词之始。此外,另编新安军四营,盛军二营,综计马步四十六营分驻各地,以资镇守。”
辽宁省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整理:《辽宁旧方志·奉天通志》(第八函)第165卷—第181卷,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0年,第4173页。在此次对全省营制进行整顿的过程中,张作霖在升官的道路上又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他被赵尔巽任命为“奉军右路统领”,又称“巡防营右路统领”(相當于团长)。这时,归张作霖指挥的部队共约1600人,有马队4营2哨,步队1营,均成为了正规的省防军,负责巡防的区域主要在新民、黑山、彰武、辽中(1906年设县)、盘山(1906年设厅)、海城、辽阳一带。
张作霖统领的奉军右路,是以他管带的新民府游击中路为主,将附近几个县的巡捕队和一个绥靖营改编组成的,分为中营、前营、左营、右营和后营。张作霖自兼中营管带,其他各营管带由编入各队的总巡、营官分任,如江显珍、蔡永镇、马朝斌等,并吸收了来自义州熟悉营务的旗人衣钦保佐理文案,委以“右路差遣委员”之职。他没有立即把那些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绿林弟兄提升上来,而是继续让他们在中营任职,如张景惠为中营帮带,张作相为中营前哨哨官等。这些情况表明:张作霖虽然出身草莽,但在用人、识人方面,的确有出众的才能,他非常懂得如何容纳与团结各方力量为己所用。
三、剿灭悍匪,威名远播
张作霖升任统领之后,继续驰骋各地,平定匪患,在辽西一带威名远播。首先,1906年9月,张作霖奉赵尔巽之命,率队前往新开河、八角台、桑林子、马厂、达都牛录堡、高山子等处追剿匪首苏海廷、王洛疙瘩、于海廷、大穷爷、富洛疙瘩等取得了胜利。在这次剿匪过程中,张作霖所部与匪徒鏖战多时,击毙贼首于海廷、金殿凤(即大穷爷)、姚得顺、李麻子、吴洛疙瘩、赵洛疙瘩等七名,擒获刘贵金一名。得获连珠枪三杆、日本枪一杆,子母袋十四条、各色子母六百三十余粒。在此次剿匪战斗中,张作霖的岳父赵占元随军“阵亡”。事后,张作霖亲自到省城向赵尔巽面禀详情,赵尔巽谕饬说:“此次获毙贼匪十二人甚属可嘉,并知阵亡二兵内有伊岳一人尤堪悯惜,应赏把总并五品功牌以为饰终之荣。另加赏银五百两,分给阵亡及出力弁兵。”
《奉天巡防营务处为据张作霖呈报杜立三擅杀巡长杨化鹏等情给辽阳州札(一九〇六年十月八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330-333页。
其次,1907年春,张作霖先后剿灭了日俄战争之后扰害辽西一带实力最强的股匪田玉本和杜立三,致使“一方之患遂绝”“地方安静,商民称快”,张作霖也因此声威大震。提起田玉本和杜立三,当时在奉天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年来他们一直是奉天地方当局追剿的对象。早在1900年,田玉本与杜立三就“各率党千余,分帮剽劫。官军进剿,列伏拒捕;诱兵设伏,屡为所乘”。在日俄战争期间,该匪等又“在战线以内任意恣睢,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以至于在“新民、镇安、辽阳、海城、辽中、广宁、彰武各处,民物骚然,控案山积”。而“田玉本,名为就抚,却屡抚屡叛,出没无常;杜立三则在匪巢坚筑炮台,阴结死党,到处设卡,以为负固之计。复借巡警为名,广购枪炮,勒索居民,实为元恶大憨”。
徐世昌:《附奏陈剿获辽西积年巨匪折》,吉林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整理,李澍田等点校:《东三省政略》,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第706页。1907年春,张作霖带领队兵与丁忧知县殷鸿寿等,乘“杜立三所部匪党与积匪田玉本在小北河地方互斗滋扰”之机,“驰往该处,乘其不备,将田玉本在贼中击毙,并阵毙伙匪杜洛疙瘩、邓殿才、宁黑子等及余匪数名”。
徐世昌:《附奏陈剿获辽西积年巨匪折》,吉林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整理,李澍田等点校:《东三省政略》,第706页。这样,横行辽西的就只剩下“桀骜不驯”的杜立三了。
据不完全统计,仅《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中收录的从1901年到1907年间的150余条档案史料中,有关追剿和收抚杜立三的条目就达六十余条之多。从这些档案的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出,杜立三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让清政府十分头痛的人物:招抚他,他并不能为政府所用——奉天地方当局曾先后于1902年、1905年招抚了他,但他“屡抚屡叛”,自身甘愿为匪;追剿他,则困难重重,屡剿不获,实为地方隐患——从1901年到1907年间,清政府几乎在不间断地派兵追剿杜立三。当时,奉天地方当局曾先后调遣或责成辽阳知州马俊显、总巡运昌、守尉文诒、知州廖彭,小黑山委员吴瞻莪、巡捕队总巡濮玉,镇安县设治委员马祚凯,新民厅营官李洪亮、赵文清,绥靖营统领朱庆澜、管带李蓬瀛,南路统巡李春,铁岭总巡杨自全,承德(沈阳)副巡长胡振廷等很多人指挥、率领海城、辽阳、新民、广宁、小黑山、承德(沈阳)、铁岭、锦州等地的官兵会同俄国军队四处围追堵截,历时六年有余。但由于杜立三党羽众多、剽悍善战,驻所无定、出没无常,此拿彼窜、狡猾异常,虽屡经中、俄派兵缉拿,却始终没能击毙杜立三。在这期间,杜立三“绑捐勒赎,劫掠奸淫,择肥而噬,致使百姓逃避流离,废时失业”“辽海商民咸被其害”。在与官兵对峙的过程中,杜立三还时常“抄抢保甲局枪械,并戕毙哨官”“实属异常凶暴不法已极”。1904年正月初一,“杜贼窜入海界,拒杀甲长栾上林等三人”;3月份,“辽界浦河口、乔坨子、翟家窝棚三处保甲局均被杜立三将枪械抄抢,并缚去练长三人”,随后又在“辽界立旗堡将受抚马营哨官姜海峰戕毙”;5月份,“杜贼窜入辽界西边距城九十五里之戴家房子、边墙子等处,将练长绑去六人,抢去枪械数十杆、马匹、号衣等物。”
《关于杜立三等回窜辽阳海城一带的文件(一九〇四年五月十三日—六月七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27-232页。如此恶行,不胜枚举,以致奉天当局认为如果不除掉杜立三,奉天省将永无宁日。
日俄战争期间,由于杜立三经常会同日本人攻击俄国军队,也引起了俄国的强烈不满。俄国为此多次照会清政府,要求清政府“设法剿灭其党为要”,否则将会视杜某等“所行不法之事均由贵处赞成之”。
《俄驻奉武廓米萨尔为请剿除冯麟阁杜立三等给增祺的照会(一九〇四年六月七日—二十八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36页。也就是说,清政府如果不全力剿灭杜立三,俄国将会把杜立三攻打俄军的行为看作是奉天地方当局支持的结果。那么,这种结果显然是有悖于清政府在日俄战争期间所标榜的中立政策的。俄國的多次照会,无疑给清政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另外,日俄战争结束后,为日本效劳过的杜立三却没能像冯麟阁一样,得到日本军方的强力支持。面对中方面告日员“匪首杜立三按地筹饷、率党滋扰”时,日本有关人员表态说:对于杜立三,如“未经招抚,实有扰害,尽可剿办。”
《廷杰为日员屡称未招抚杜立三饬队追剿给辽阳知州札(一九〇五年七月一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77页。尽管后来日本方面又出尔反尔,“反复前言,不认许剿”,
《辽阳知州为杜立三等极思悔过投诚应否剿办给盛京将军密禀(一九〇五年七月十二日)》,辽宁省档案馆编:《奉系军阀档案史料汇编》第1卷,第278页。并迫使奉天地方当局收编了他,但杜立三仍旧通贼,任其捐抢,并最终“抚而复叛”。由此可见,清政府要剿灭杜立三,可谓势在必行。
继增祺之后,盛京将军赵尔巽也曾屡次“檄饬巡防营务处严密访拿”,并派遣康平知县殷鸿寿到张作霖所部“襄助军务”,以期尽快剿拿杜立三。1907年春,新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上任后,也将剿灭杜立三的重任交给了张作霖。6月,在殷鸿寿的配合下张作霖密谋策划了一个方案,他告知杜立三,说省里派员来招抚杜,并许以高官。杜立三不信。随后,张作霖又请出杜立三的同宗叔父杜泮林,并引见了新民知府沈金鉴及殷鸿寿,以证明招抚确有其事。他们骗得了杜泮林劝杜立三接受招抚的亲笔信,最终于6月6日将杜立三诱至新民府生擒,并会同新民知府沈金鉴将杜立三“迅明就地正法”,同时“搜剿该匪巢穴,起出军械,平除碉卡”,使得“辽西大股之匪遂平”。
徐世昌:《附奏陈剿获辽西积年巨匪折》,吉林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整理,李澍田等点校:《东三省政略》,第706页。
横行多年的杜立三匪帮被彻底瓦解后,四方商民无不拍手称快。徐世昌得知消息后,更是大喜过望,赞不绝口。他马上奏报朝廷,为张作霖等请奖。他在奏折中说:“杜立三、田玉本等以积年巨匪,屡与官兵接仗,恶贯满盈,久为地方之害。今兵不血刃,渠魁授首,不但辽西安枕,即他处匪徒亦闻风而知惧。该统领等赴机速迅,实属异常出力,奋勇可嘉,准其择优请奖,以昭激励”。
徐世昌:《附奏陈剿获辽西积年巨匪折》,吉林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整理,李澍田等点校:《东三省政略》,第706页。随后,徐世昌赏张作霖等白银二千两以资鼓励。1907年8月17日,清政府也下旨表彰张作霖等,以其剿获奉天匪首杜立三之功,准将其蓝翎游击衔补用都司赏换为花翎,以游击尽先补用,并赏银五千两。
经此一举,张作霖再次立下奇功,为新来的总督送上了一份厚礼,也使得徐世昌对他更加另眼相待,并为调他前往洮南追剿蒙匪埋下了伏笔。
赵菊梅:《张作霖追剿蒙匪史实考辨》,《关东学刊》2017年第11期。
以上笔者通过梳理张作霖驻防新民时期参与剿匪并不断晋升的历史事实,运用档案史料大致勾勒出了这一时期张作霖军旅生涯的情形:从1903年8月到1907年秋,张作霖驻防新民期间,所部实现了从“就地筹饷”到“领取官饷”的重大转变,他本人的才干也得到了上级官员的充分认可,从帮带、管带顺利升迁至清军巡防营统领。同时,日俄战争期间,在清政府实行“中立政策”之际,张作霖还经历了被日军怀疑充当“俄军向导”并照会至清政府外务部和北洋大臣的事件。最终,通过顶头上司增韫亲自向上级呈文和张作霖的自辩呈文,张作霖在这件事上的清白得到了奉天当局和清政府外务部及北洋大臣的认可。可以说,正是在这种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张作霖经历了磨练,增长了才干,站稳了脚跟,并为其日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驻防新民时期是张作霖军旅生涯中承前启后的一个重要阶段。在这段时间里,张作霖从民间武装组织,发展为奉天地方当局极力推荐、不断给予补给和增编的政府正规部队,是凭借他协助地方政府维持社会治安,平定匪患而达成的。当时,对于奉天当局而言,剿灭匪患、维持治安是他们主要的政绩与要务。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张作霖,如果没有真才实干,而像有的书中所述,仅仅依靠阿谀奉承、谄媚之事,是不可能得到历任长官的信任与支持的。正因为张作霖能够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全力协助地方保境安民,给历任地方长官的首要政务以可靠支持和武装保障,同时在战斗力和忠诚度上,甚至超越了正规的官方武装,成为地方官员的可靠依仗,张作霖才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认可,也从而成就了他在政治生涯中的频频升迁。古人云:有雄才者得天下,有大略者治天下,两者兼而有之,即可成就帝王之志。张学良在晚年口述历史时曾评价:“我父亲这人有雄才。”
张学良口述,唐德刚撰写:《张学良口述历史》,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年,第17页。张作霖早期能从众多的收抚降目中脱颖而出,及至后来迅速崛起,地位不断攀升,正是因其具备的雄才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