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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癫的南方佳人

2021-07-29唐若妍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4期
关键词:斯坦利强迫性布兰

唐若妍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基于长期的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创设了“精神分析学说”。作为20世纪重要的心理学理论,被借鉴于人文社科各领域。其中,以精神分析学说为理论基础,将其与文学作品人物形象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受到学界广泛关注,形成精神分析批评模式,为文学作品的再解读提供新视域。

《欲望号街车》女主人公布兰琪的形象具有抒情与现实的双重意蕴。她是南方种植园文化飘零情状下“失落的佳人”,也是沉浸在精神创伤中“畸零的佳人”,又是被野蛮势力摧毁“疯癫的佳人”。而布兰琪的疯癫绝非由新奥尔良的生活此一者构成。本文试从精神性创伤追溯布兰琪疯癫的内在动因,从来到新奥尔良后的强迫性行为探究疯癫的步步渐进,进而倾听妄想的疯癫奏鸣曲;从精神分析角度入手,对《欲望号街车》布兰琪形象做再解读。

一、疯癫的前奏:精神性创伤

从人生进程看,创伤是具有普遍性的。但这并不意味创伤的发生必然对人造成永久性、不可逆的精神损害。是否产生损害,以及程度、影响时长均受精神支持、严重性、个体承受能力等多方面影响。弗洛伊德将创伤界定为“短时间内让心理受到高度的刺激,导致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去适应,从而使心灵的能力分布遭受持久的混乱”。《欲望号街车》中布兰琪的疯癫并非突现的,可以将精神创伤视为疯癫的前奏,进而梳理精神转向的深层因素。

(一)“美梦庄园”幻灭

“创伤应激源”主要包括突发事故、自然灾难、暴力事件、重要丧失等。贝拉里夫(美梦庄园)的失去,于布兰琪而言,既是一场突发性事故,又带来了物质财富与亲人的重要丧失,无疑是一种精神性创伤。

庄园是传统南方家族的美梦寓所。传统意义上的南方佳人仅需维持风度典雅的仪态,便可以酣梦一生。然而,南北战争不仅撞碎了南方佳人们的美梦,更使维系南方根系百余年的种植园经济屈于资本主義。父母、玛格丽特、表姐杰茜相继离世,在社会环境与家庭变故的重压下,贝拉里夫庄园在布兰琪手中被变卖。亲手葬送自己的梦幻寄托,是更加悲痛的。同时,她对生命意义的叩问也不停激荡。她看见的是亲人弥留之际挣扎的血泣呼号,遗体肿胀得装不进棺材,竟只能像垃圾般焚烧、火化。

“美梦庄园”的幻灭成为久久萦绕的精神创伤。她仅能歇斯底里地呼喊道:“我,我,是我在承受身心两方面的打击,所有那些个死亡!”这是挣脱南方淑女躯壳后的呐喊,也是精神世界外显的告书。美梦不再,创伤长存。

(二)艾伦之死

16岁的布兰琪单纯而善良,愿意全身心投入,发掘爱的价值。她与美得像画的男孩艾伦结婚,尽管这个男孩有些奇怪,却还是爱他到无法自拔。直到布兰琪发现艾伦竟是个“变态”。得知深爱的男孩是同性恋,是对布兰琪自我意识的双重打击。一方面,她面对的是强烈的欺骗感;另一方面,对传统南方佳人而言,此种行径与清教主义观念严重相悖。然而,艾伦为布兰琪带来的精神创伤还未结束。

“艾伦!艾伦!那个阴郁的男孩!他把左轮枪伸到嘴里,开了枪——所以他的后脑勺都整个被——轰掉了。”美好覆灭的导火索,正是布兰琪在舞会中揭露了艾伦深藏已久的秘密。艾伦的出现点燃了布兰琪的爱情之火,而随着他的离去,布兰琪也再没有了真正的爱情。从此以后,她拒绝明亮的灯光,抗拒波尔卡舞曲。她长期回避与创伤相关的刺激,在清醒状态下仍不断“闪回”创伤事件,重复体验。艾伦之死已使布兰琪形成“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它们象征着艾伦,象征着他的离去。

(三)斗争劫难

剧作者田纳西·威廉斯曾在给朋友的信中提到:“《街车》的意义在于表现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

于个体而言,作为传统南方佳人的布兰琪,在妹妹斯黛拉眼中本是最为天真、温柔的人。于群体而言,布兰琪代表的又是接受改变却陷入困境的“畸零人”。它承受的精神创伤还表现在两种势力斗争下的劫难。南方传统种植园文化与北方新资产阶级的文化斗争愈演愈烈,无奈的她只能表面隐忍粗鄙、野蛮、多种族混融的文化基调,用假冒的珠宝华服,全力维护自己的文化场域。她在看到妹妹受到家庭暴力后,竭尽全力对妹妹劝阻,认为斯黛拉现在的处境比自己还要更为糟糕。而自己却依然信奉着南方贵族意识下对男性绝对依赖的信仰。

作为身处已变革的文化环境中,还保留个人化亦是执念的“畸零人”,布兰琪承受着两种斗争所带来的精神痛苦。她的“变”仅是给自己的“亡灵”找一个肉身寄居所,她的“不变”是顽固地守护南方留给她的印记。这场社会与个人意志共同作用的劫难,带给布兰琪的精神创伤是深重的。

二、疯癫的渐进:强迫性症状

强迫性症状是症候形成的重要表现。它主要表现为“把自己逼迫的好像面临生死攸关的大问题,经常焦躁不安,无法自控”。因而,已然表现出的强迫性症状,也是疯癫发生的啼告。《欲望号街车》中布兰琪在新奥尔良生活的种种举动,已经由“怪异”转向了强迫性症状,重视这些强迫行为,是对研究布兰琪疯癫的生成具有价值的。

(一)性爱的转嫁

斯坦利打探到的布兰琪往事与布兰琪的自述较为吻合,为我们建构出她在劳雷尔的生活。她将男人视为一切的依靠,期望通过性爱、滥交抚平贝拉里夫幻灭后的种种精神创伤。一方面,她渴求在性爱中获得爱与依赖。在南方传统的滋养下,女性的完满人生便是依赖于庄园与男性。她完全信奉女性就是为了取悦男性的“自然法则”。在失去贝拉里夫与艾伦后,布兰琪急切地寻找爱的依托,转化为行为时,则变成滥交,这是性爱上的强迫性症状。

另一方面,性爱是布兰琪潜意识中的一种赎罪方式。正如弗洛伊德对移情、忏悔与精神分析有过相关论述。它表现为“给予现实的力比多越少,幻想就会越夸张,跟现实的割裂就会越深”。而布兰琪正是在对现实的逃避与反叛中,激荡着无尽的幻想。接受清教禁欲传统的她恰恰是在通过强制性爱行为赎罪。“她必须为艾伦的死而惩罚自己,她必须反对使她对此感到有罪的压制人的传统。因此在完全丧失掉了家产之后,她向造成她的窘境的清教主进行了极度畸形的反抗。”她尝试去理解艾伦,甚至与自己未成年的学生发生性关系,通过将自己打造成“万人嫌”的面貌,试求体谅艾伦被世人唾嫌的性向。

滥交背后强迫性的性行为,可以视作布兰琪对于精神危机的一种转嫁形式。渴望爱又以反叛忏悔,使布兰琪无意识地沉沦在性爱之中。尽管来到新奥尔良后,她有意克制此种强制性症状,却对妹夫斯坦利和收报钱的年轻人仍存在引诱行径,体现着强制性症状的顽劣与张狂。

(二)自恋与自卑

布兰琪对于装扮修饰、体重控制、言行举止、取悦异性等方面的种种强制性症状,均体现着她集自恋与自卑于一体的人物形象特质。从表层形象看,布兰琪对外貌与举止的强制性修饰是自恋的表现。然而,从深层探讨,这些强迫性症状皆源于自身对是否还能继续取悦男人的质疑,本质上就是自卑的反映。

首先,追求华服、珠宝以至于宁肯用假货冒充也要塞满整个贴身箱子的布兰琪是自恋的象征。十年多来,她严格地控制着自己的体重,决不允许自己长胖一磅。任凭境况怎样凄凉,失去庄园、家产变卖、连亲友的丧葬费用都无法支付时,她仍带着满箱的华服与珠宝,作为最后的坚持。她为了出门看戏剧,会陷入强迫搭配的泥沼。这是布兰琪的“小弱点”,也是自恋情感的倒射。

其次,探究强制性自我形象维护的本源却是内在的自卑因素。布兰琪从来不与米奇在白天相见,又害怕明亮刺眼的灯光。她怕的是被米奇发现岁月在自己脸上留下的无法修复的印记。至于她对梳洗打扮近乎病态的强制行为,不仅是骨子里对于美的追求,以自恋占主导因素;更值得关注的是,自卑的因子在作祟。正如布兰琪所言“当你不够强的时候——软弱的人就必须得光彩照人……我已经今不如昔!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得偿所愿”。诚然,布兰琪已经向我们道明了自己种种强迫性症状的根本原因。她将取悦男性作为终极目标时,便不允许自己黯然失色。若自恋是天性使然,自卑則是为思想束上的枷锁,二者共同导致了布兰琪强迫性症状的产生。

(三)洗涤与逃避

对于经受精神性创伤的人来说,逃避也是“自我防御机制”的一种表现形式。于是,分析以逃避为心理作用机制的活动,我们同样可以发现布兰琪表现出的多种强迫性症状。她对于酒精的着迷、沐浴的强制行为,又拒绝明亮灯火与波尔卡圆舞曲的影响等,下文将对此类以逃避防御机制为主导的强迫行为做出分析。

布兰琪在精神紧张时,往往会对酒精和沐浴的需求表现出病态的执着。正如斯坦利对她的评价“你就成了尼罗河女王了!坐在你的宝座上大口偷我的酒喝”。布兰琪初到妹妹斯黛拉的家中,为妹妹的生活环境而震惊,便表现出对酒精的痴迷。一方面,受理性意识牵引,控制自己对酒精的摄入;另一方面,又难以把持,杯杯入肠,表现着对酒精痴迷的强制行为。同时,剧作中对于布兰琪洗浴的描写也占有较大的比重。而洗浴的作用也不仅仅是布兰琪口中舒缓神经的一种方式,也可以看作是潜意识中一种自我洗涤的暗示。在舒缓的洗浴中回到16岁前的庄园生活,逃避现实的寥落;在清洗的动作中除去现实世界的尘物,褪去暴力环境施加的伤痕。

对明亮灯火与波尔卡舞曲的逃避则是直接源于“艾伦之死”所受的精神创伤。逃避性质的强制行为,同样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明亮灯火是布兰琪心中艾伦形象的象征,而波尔卡舞曲则是艾伦自缢前,与布兰琪共舞的音乐。波尔卡舞曲激烈行进,枪声也响了。此后,布兰琪的人生中便再没有比烛光更亮的光线,波尔卡舞曲也成了梦魇般的余悸。布兰琪的创伤无法转移,便唯有用逃避建立一种自我防御机制,而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三、疯癫的奏鸣:妄想囹圄

妄想是“对抗真实和客观性思维的”。当布兰琪不断否认现实境况,将念想附加于谢普·亨利特身上,产生出亨利特将作为救世主把她带离新奥尔良享受荣华富贵的妄想时,她被精神病院的医生与护士带走,我们将她视为一个彻底疯癫的形象。然而,在此之前,布兰琪就已经出现介于谎言与妄想之间的复杂心理境遇,这些也是疯癫奏鸣的组成部分。布兰琪通过对话向斯坦利表明,米奇带着鲜花向她忏悔,请求布兰琪再次接受他;百万富翁谢普·亨利特邀请她同游加勒比海。此时布兰琪的谎言,主要功效不仅仅是欺人,更重要的是自欺。斯坦利将她的谎言揭穿后,布兰琪连用几个“哦”作答。后续的系列反应,不像是谎言败露后的羞怯又或是强加粉饰,更像是被从幻想与预设情景中猛然拉回现实,还未反应过来何者为虚,何者为实。这一阶段,布兰琪就已经陷入了妄想的囹圄,再加之斯坦利的暴力侮辱,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走向了最终的疯癫。

正如弗洛伊德所言“妄想源于欲望,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布兰琪一系列的精神创伤,在后续生活中没有趋向修复,反倒是受强迫性症状的影响,越发糟糕。逃避仅能让她短暂性地脱离创伤后的刺激性痛苦。失去的自我价值实现,只能通过构建一个理想化的虚拟精神世界并沉溺于其中来实现。由此,妄想就成了安慰自己的唯一途径,也促使布兰琪走向最终的疯癫。归根结底,布兰琪是被清教主义和现代社会的野蛮势力摧毁的。妄想也源于想要逃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疯狂世界,想要“陌生人的慈悲”罢了。当她看见斯坦利对怀孕的妹妹暴力相向时,迫切希望能够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支撑自己与妹妹离开这里。于是,具有丰厚财产的普·亨利特,就成了完美的幻想对象,欲望的渴求与沉浸的慰藉共同生成了布兰琪的妄想囹圄,疯癫人生拉开了它的帷幕。

四、结语

“疯癫是对某种虚假结果的虚假惩罚,但它揭示了真正的问题所在,从而使问题能够真正得到解决。”疯癫的布兰琪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经受社会、家庭、个人的多重创伤打击固然是可怜的,野蛮势力在这个温柔的南方佳人身上留下了可怖的印记。然而,借由伤痛不断沉沦又是可悲的,任由自己畸零无依的结果只有堕落。在经历了精神创伤、强迫性症状、妄想三个阶段后,布兰琪终由美好的南方佳人转为了疯癫的南方佳人,在她所创造的世界中“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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