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老舍从美国回到新中国
2021-07-28汪兆骞
汪兆骞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北京人,出身一个贫寒的旗人之家。其服役皇城护军的父亲,死于庚子事变八国联军的炮火,从此一家人靠寡母给人洗衣缝补为生。童年老舍得到慈善家接济,入学校读书。生活贫困艰难,身处社会底层,老舍从小滋生平民意识,靠勤奋与自励开辟生活之路。为减轻母亲的勤劳困苦,他偷偷考上师范学校,19岁毕业,先后任过小学校长和中学教员。
五四运动爆发,给“醉心新文艺”的老舍“一个新的心灵”,从此,他走上了文学之新路。写过短篇小说《小铃儿》之后,他于1924年去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中文,客居异乡寂寞之时,追忆过往生活,以文学形式表达,就有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小说以北洋军阀统治下的北京为背景,反映古城动荡不安的社会生活,恶棍为非作歹,拆散两个相爱的年轻人,逼迫其或逃或死,演出一出悲剧。接着,他又创作了长篇小说《赵子曰》和《二马》。在《小说月报》发表之后,其嬉笑怒骂的笔墨后的正义感和温暖的心,以及对于祖国的挚爱,受到读者的喜欢和文坛的关注。
1930年,老舍回国途中,在新加坡逗留半年,创作童话《小坡的生日》,表达对殖民地被压迫民族的同情。回国后,他先后在济南、青岛大学教书,撰写《文学概论讲义》,颇具学术价值。不久,他创作了以日本在济南挑起“五三惨案”为背景的《大明湖》,以及影射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中国的《猫城记》,后者为我国最早的科幻小说。
1934年,老舍又创作了《离婚》,作品通过一群政府官员灰色无聊的生活图景,写出官僚机构的腐败。
老舍在写长篇的同时,还写了大量优秀的短篇小说,于1936年前结集出版了《赶集》《樱海集》和《蛤藻集》3个集子。《月牙儿》更是被视为优秀作品,写善良的母女被社会逼迫为娼的悲剧,特别是天真无邪的女儿的沉沦毁灭,更具悲剧意味。
《骆驼祥子》写于1936年,描绘故都北平一个人力车夫的悲剧命运,有力地揭露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的罪行。车夫祥子成为现代文学史上最具光彩的典型之一。
1937年,老舍抛家舍业,到武汉参加抗日救国活动,次年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实际负责人,组织文艺家积极抗战,到前线慰劳抗战将士,到延安参观抗日民主根据地,开阔政治视野。同时,老舍为宣传抗战,“对文艺的各种形式都愿试一试”,创作鼓词、旧剧、民歌、话剧、新诗等,鼓舞军民斗志,宣传民族抗战,对新文艺民族化、群众化起到积极作用。
1946年,老舍应邀去美讲学,在那里完成《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饥荒》,还写了一部长篇《鼓书艺人》。
1949年,老舍自旧金山起程,回到上海,再赴北京。他以热烈的情感、旺盛的精力,写出话剧《龙须沟》《茶馆》等优秀作品,获“人民艺术家”荣誉。
1949年11月28日,老舍在香港登上一艘英国邮轮,于12月1日抵达天津港时,已是万家灯火。在船上,老舍与老朋友叶君健相遇,他们早在1938年便于武汉相识,当时叶君健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做对外宣传工作,其顶头上司是郭沫若。老舍此时已任全国文协实际领导人,因工作关系,老舍与叶君健成为朋友,后叶君健去了英国发展。下船前,老舍望着舷外的苍茫夜色,有些心神不宁。叶君健告诉老舍,在起程前他已与新的人民政府联系过,天津交际处会派人到码头迎接他,老舍可搭顺风车。
果然,他们刚要下舷梯,便有一位身着军装的年轻人来接叶君健。听过叶君健的介绍,知晓老舍大名的年轻人十分惊喜。他们一行人乘专车到交际处,那里已有一屋人在迎候叶君健。热腾腾的饭菜已摆好,叶君健、老舍被请上桌。
老舍意外出现,交际处立刻向北京做了汇报,北京方面安排老舍第二天乘火车赴京。不久,天津报纸刊登了一则消息,“著名作家老舍和叶君健从海外回国,他们将参加祖国的建设事业,受到天津市政府的热烈欢迎”。
当夜,老舍与叶君健交谈时,交际处的那位年轻人,又将在天津工作的叶君健夫人苑茵送到其夫婿面前。老舍目睹离别经年的夫妻意外重逢那种悲喜交加的一幕,勾起了对自己家人的深深思念(苑茵《往事重温》)。
据叶君健讲,老舍抵达前门老火车站时,是当时的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接站的。但是,至今没有证据,老舍本人也从未讲过。据阳翰笙在《我所认识的老舍》一文中说:“他(老舍)到达北京的第二天,就由我陪着会见了周恩来同志,老朋友相见,畅谈了很久。”这足以证明,周恩来根本就没去前门车站接过老舍。如若接过,何须第二天由阳翰笙“陪着”?又为什么有“老朋友相见”之语?
究竟是谁邀请老舍从美国回到新中国的,说法也多有矛盾。
第一種说法,曹禺在《怀念老舍先生》一文中说:“周总理对我说,你写信请老舍回来吧,新中国有许多新事可以写。我遵照总理的指示写了信,老舍立即整装返回祖国。”
第二种说法,曹禺写的这封给老舍的信,不是以他个人名义发表的,“事实表明,有包括郭沫若、周扬、茅盾、丁玲、阳翰笙这些中国文艺界的重量级人物在内的三十多位作家签名,代表的是共产党大陆的整个文艺界”(《严文井谈老舍〈访谈〉》)。
第三种说法,胡絜青《巨人的风格》中说:“1949年6月开第一次文代会时,总理面对解放区和国统区两股文艺大军在北京(平)会合的大好形势,提出‘现在就差老舍了,请他快回来吧。根据他的意思,由郭沫若、茅盾……三十多人签名写了一封邀请信。经过秘密渠道递到了远在纽约的舍予(老舍)手中。”
第四种说法,臧克家在《老舍永在》一文中陈述,周恩来总理在第一次文代会中说:“打倒了国民党反动统治,铲除了障碍,今天我们南北两路文艺队伍,大会师了。就是缺少了我们的老朋友老舍,已经打电报邀他回来了。”
前4种说法皆无证据。事实是老舍经由香港转至天津码头,并无北京派人专程来接老舍,这是《老舍评传》和与老舍同舟归国的叶君健之《归途中遇老舍》提供的完全一致的佐证。
老舍之归国,日本作家石垣绫子写的《老舍——在美国生活的时期》一文,或间接提供了真相。1949年4月,老舍住进了纽约的巴瑟埃斯乐医院,接受外科手术,“(老舍)斜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地叨述着他生病的痛苦,对中国的未来的不安、战争中的体验以及对现在中国的状态的忧虑等等。病卧异乡,忧念祖国,他的苦涩之情连我们也为之心动”。
对故国、亲人魂牵梦绕,年过五十的老舍,到美国原本就是游学,并无移民之愿,如今倦鸟恋起旧巢,他要落叶归根了。还是石垣绫子所叙述,在老舍宴请其一家吃中国饭菜时,平时沉默寡言的老舍说:“‘中国不久将获得新生,‘上海这个城市过去是一个集犯罪、间谍、通货膨胀等毒瘤于一身的地方,如今上海解放了,病巢正被一扫而空。就由此可知,共产党完全可以掌控好、治理好全中国。”而且,新闻业发达的美国已披露,1948年深秋,经周恩来的安排,中国文艺界之精英、社会界之贤达,包括刚从美回国的曹禺,皆集结于香港,然后分批次乘外轮,送到东北解放区。
1949年初,老舍在给友人的信中,曾诉说客居美国“对我,并不舒服”的苦恼。他说:“《四世同堂》已草完,正在译。这就是为什么还未回国的原因……若不等《四世(同堂)》译完,我早说回国了”(《作家书简》,载香港《华商报》副刊《茶亭》)。
应该说,老舍之归国,完全是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自觉选择。
(摘自现代出版社《启幕:中国当代文学与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