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邵玉珍和她的影像世界
2021-07-28韩茹雪丁敏
韩茹雪 丁敏
“你别拍我,我憋镜头。”
“我这镜头万年牢,憋不了。”
“那你照后脑勺吧!”
“后脑勺也不错……”
邵玉珍左手端着DV机架在胸前,把村口的村民闲谈一一收录。
村里人的话题是多样的,从田里的活计到端午的安排,围绕“超市的苇叶是六块还是六块五”,一群人可以聊得很起劲。但这些话题也是狭窄的,来来回回离不开“沙子营村”。
邵玉珍今年71岁,自2005年开始拿摄像機拍摄《我拍我的村子》系列纪录片,收录她生活的村子里的种种。独立纪录片作者吴文光评价,“DV(摄像机)真的已经像她身上的一个器官。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最真实的农民。”
步入老年之际,邵玉珍原想为孩子献出自己的余力,千方百计想给他们帮忙、带孩子,像这片土地上大多数女人一样。但她发现自己越帮越忙,在子女身上已经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那我该做什么呢?该怎么过好我这屈指可数的岁月呢?”她选择拿起摄像机。
“这黑咕隆咚的怎么让人家看呢?”
“恭喜你呀,你入选了。”接到《大众DV》杂志社电话那天,邵玉珍正在地里忙着收白薯。那是2005年10月,秋收时节,55岁的邵玉珍陷入纠结。
她是北京市顺义区沙子营人,大半辈子辛苦种田,拉扯孩子,像庄稼一样扎根在土里,毫不起眼。变化发生在接到电话两周前,侄女吴砚华来家串门,她在《大众DV》杂志社工作,邀请邵玉珍参加“村民影像计划”。
2005年,中国民政部与欧盟合作开展了“中国-欧盟村务管理培训项目”,独立纪录片作者吴文光担任总策划的“村民自治影像计划”是其中的项目之一。这个项目面向全国征选10位村民,经过拍摄技术培训后,让他们拿着DV回自己村拍片。
当时,邵玉珍还分不清什么是照相机、什么是DV机。她的日常生活围绕家和田地两点一线,难得走出沙子营的半径,甚至很少去顺义城区,唯一一次离开北京是全家人去北戴河游玩。
“您怕啥?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出去,想想您还有机会吗?”吴砚华的“出去”二字,打动了邵玉珍,她报名了。
得知入选,邵玉珍的心再次不平静。“再活几年该钻烟筒了,还瞎折腾啥?”她又想,“这事要是早几年发生该多好啊,那时还年轻一些。现在眼都花了,看字都不清楚,模模糊糊的,要是去了,还得去配副眼镜。”
最初加入“村民影像计划”时,邵玉珍不习惯。第一次活动,大家围绕“村民自治”展开讨论。
邵玉珍生于1950年,1966年中学毕业回乡务农,后嫁人生子。
参加“村民影像计划”培训的第一天晚上放映《大栅栏》,是关于拆迁的片子。看完后,大家一起讨论,不少人发出感慨,同情作者的遭遇。邵玉珍却说:这人怎么这么刁啊?拆迁还不是好事?
在场的很多人都笑了,邵玉珍觉得尴尬。她判断的标准来自个人具体的生活感受:有个亲戚住顺义的龙山,2002年机场扩建,周边3个村子拆迁,每家的补偿款都在百万左右。她不能理解片中主人公的对抗情绪。带着这样的困惑,她开始了自己的“DV生涯”。
“村民影像计划”的第二次活动,10个村民都到了,其中两人不需要剪辑师,剩下的8人唯独邵玉珍没有配备剪辑师。手上拿着活动安排表,邵玉珍正发呆,吴文光从她手里抽走了这张表。她没有完成作业——既没有拍摄的主题,也没有合格的内容。
这次参加活动,邵玉珍是硬着头皮来的。前一天吴文光给她电话,“你还是来吧,来了我们再想办法,顺便给食堂带点白菜来。”邵玉珍觉得自己的作用甚至不如白菜。
邵玉珍迟迟拍不出片的局面是被孩子们打开的。她拿着摄像机在村子里乱拍,一群小孩争着在镜头前表现,这被收入成片。村民张连珍碰见她,不知道DV是什么玩意儿,跟她一问一答也被录入镜头。
邵玉珍拍摄村里的老人
傍晚,邵玉珍与村民在路上闲聊
还有村里两口子吵架的素材,后来负责剪辑的马老师认为很好。邵玉珍疑问:“这黑咕隆咚的怎么让人家看呢?”
马老师回答:“我有办法,这很生动。你以为外国人想看你中国的飞机、汽车吗?”
拍摄了一个月,《我拍我的村子》在青年导演的协助下剪辑完成。观片的时候,大家看邵玉珍的片子经常爆笑。“丢丑了,让人家笑话了,”邵玉珍不好意思。
吴文光却给出了很高评价:“邵大姐的片子是拍得最棒的,DV真的已经像她身上的一个器官。这一点最高的导演都做不到。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最真实的农民。”
到2006年4月,邵玉珍已经拍完了25盘磁带,在短片作品《我拍我的村子》之后,目前,她共完成7部长片(2006-2010年的五部《我的村子》,以及《我的村子2017》和《我的村子2020》)。
她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些片子诞生的故事。好几次,收到吴文光的活动通知,邵玉珍发愁于农活儿,并发出嗔怪似的抱怨,“这次(活动)特别急,明天报到。今天要找人种花生,大概得两天。瓜秧也乱了。还要整蒙家坟的白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