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义量词“幢”与“栋”的混用与竞争
2021-07-28邬立帆胡云晚
邬立帆,胡云晚
(浙江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杭州 310023)
现代汉语中,称量房屋等建筑物的量词“幢”与“栋”是一对高频同义词,经常混用。查询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可见如下用例:
1)算了又算,数了又数,……,才拼凑着买下了金华街这幢小公寓。我买这栋公寓,完全是为了娟娟。(白先勇,1970)
2)“总统”李登辉在此就拥有一幢豪华的独栋别墅,……。“内政部长”吴伯雄也在大溪山庄订购了一栋面积200坪的别墅。(福建日报,1994-04-20)
3)沐恩路改造可说是邱大风的奋斗目标,照他的话:“拆一幢房盖一栋楼,都是百年大计,要经受子孙后代的检验。”(王安忆,2003)
关于“幢”,《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房屋一座叫一幢”[1]1726。“栋”也解释为“房屋一座叫一栋”[1]315。依其释义,“幢”与“栋”无区别。《辞海》释“幢”为“房屋的量名。如:一幢楼房”[2]5970,释“栋”为“计量房屋的单位。如:一栋平房”[2]973。初看语例,《辞海》“幢”似有称量高大宏伟建筑物之意,“栋”则有称量单层低矮建筑物之意。再追踪《辞源》,“幢”的解释为“量词。用于房屋,如一幢房屋”[3]1323,量词“栋”无涉及[3]2108。基于工具书的解释,量词“幢”与“栋”的语义区别度不大,几乎可以互换。潘康燕[4]认为,“栋”用于称量有完整的独立架构的建筑,“幢”用于称量在相应范围内不可分割、有相同功能或者外观且可能包括不同结构和层次的建筑。
以上从语言运用到工具书释义再到语言科学研究,“幢”与“栋”或无区别或区别度不大。如果无区别,按照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语言的价值意义观念与马丁内(André Martinet)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二者存其一则可,然而,在生活中,“幢”与“栋”为何时常共现,如果有区别,其区别又在何处,蒋绍愚[5-6]认为,“地有南北,时有古今,语言不同”是同义词产生的原因之一,方言词和普通话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陈怡君等[7]认为,现代方言的分布情况是历时发展的结果,历时发展可以解释现代方言分布状况的原因。汪维辉[8]还强调,语体差异对词汇运用的影响尤甚。吴福祥[9]指出,语义演变遵循“多义模式”,即义位的增加或消失,而非某个义位本身的改变。本研究从语义演变的“多义模式”理论出发,通过共时和历时角度,考察“幢”与“栋”的地域与语体特征,从而解释二者的竞争规律、混用动因[10]与机制。
1 “幢”与“栋”的共时特征与分布
国内通常采用“幢”“栋”“号”“座”对建筑物进行标注,本文仅讨论“幢”与“栋”的分布情况。
1.1 “幢”“栋”的区域特征
高德地图“门牌地址(楼宇号)”数据中,“1幢”和“1栋”使用频数比能够显示“幢”与“栋”的使用偏好程度,即比值越大,说明“幢”的使用更多。我们按照城市(中国大陆333个地级行政区与4个直辖市)统计二者频数之比(v),并按方言区分类,分区标准见中国汉语方言分布图[11],属多个方言区的城市以政府所在地方言为准,详见表1。
表1 “幢”“栋”的区域分布Table 1 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zhuang” and “dong”
由表1可知,频数比大于等于1.5(即“幢”频数为“栋”的1.5倍及以上)的城市共59座,以吴语区16座为最多,达吴语区全部城市数的94.1%,明显高于其他方言区(除徽语区外)。徽语区虽占比100%,但仅1座城市(黄山市)列入统计,覆盖面较小。以城市排序,“幢”“栋”频数比前20位城市见表2,由表可知,绍兴、舟山、台州、湖州、上海、杭州等吴语区城市排名靠前,“幢”的频数更是“栋”的10倍以上。可见,吴语区对“幢”的使用偏好明显高于“栋”。
表2 “幢”“栋”频数比前20位城市Table 2 Top 20 cities about frequency ratio of “zhuang”and “dong”
湘语、赣语、客家话、晋语及北方官话(北京官话、东北官话、胶辽官话、冀鲁官话、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区,80%以上城市的“幢”“栋”频数比小于0.5,“栋”的使用偏好明显高于“幢”。江淮官话、闽语区,“幢”“栋”频数比大于等于1.5的城市超过一半,但也有三分之一小于0.5,说明“幢”有整体优势,“栋”有局部优势。西南官话、粤语区,“栋”有整体优势,“幢”有局部优势。“幢”“栋”频数比介于0.5至1.5的城市较少,说明在建筑物标注上,多数城市只会在“幢”“栋”间二选一,难以出现旗鼓相当的混用。
1.2 “幢”“栋”的称量语体特征
通过360搜索引擎,统计量词“幢”“栋”在11家地方媒体的使用频率,反映出“幢”“栋”的书面语体分布规律,详见表3。
表3 “幢”“栋”的书面语体分布
由表3可推断出以下两个结论。其一,各家媒体中,除浙江《钱江晚报》之外,“栋”的频数均高于“幢”,纵向比较,依然能发现“幢”在吴语区浙江、上海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其他方言区,说明量词“幢”的使用更具吴语地域特征。其二,目前而言,“幢”与“栋”处于语言竞争状态,“栋”更具优势,即使在吴语区的上海,“栋”的竞争优势也很明显。
与上述调查相对应,我们调查各地关于“幢”与“栋”的口语选择。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采录展示平台“一座房子”条目下,分别有103、309位发音人选择“幢”与“栋”的说法。其中,选择“幢”的人以吴语区为主,选择“栋”的人以非吴语区为主。吴语区,选择“幢”的人数远高于“栋”的人数;吴语、徽语之外的方言区,选择“幢”的人数均低于“栋”的人数,详见表4。
表4 “幢”“栋”的口语体分布Table 4 Colloquial style distribution of “zhuang” and “dong”
综上,我们发现,“幢”“栋”的使用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做建筑物标注时,以吴语区为中心,浙江、上海等地“幢”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栋”;吴语区附近,“幢”与“栋”使用频率相当或差距较小,以江淮官话和闽语为典型代表;湘语、赣语、粤语、客家话、晋语、西南官话及北方官话区,“栋”更占优势。书面语体中,“幢”在吴语区具有优势,但“栋”的竞争强势已然出现;“幢”在其他方言区呈现劣势,但江淮官话、闽语区“幢”的频率相对较高;在湘语、赣语、粤语、西南官话及北方官话区,“栋”的优势明显。口语体中,除吴语、徽语区外,“栋”的优势显著。
可见,“幢”“栋”处于语言竞争状态,而“栋”更具竞争优势。即使在吴语区的书面语体中,“栋”的竞争优势也已出现。在非吴语区的书面语体中,“幢”也低频使用,这既是语言接触的结果,也是“幢”书面语体制约的结果。“栋”的语体色彩基本上为中性,如果与“幢”相比较,则“栋”的口语体色彩更浓。即便在吴语区,仍有部分人选用“栋”。由此,“栋”是口语色彩更浓的量词。可见,从工具书到具体语言事实,“幢”与“栋”的混用,主要源于语言主体对二者地域、语体特征的漠视。然而,这只是目前的语言表象,可以预测的是,语言接触过程中,随着普通话推广的继续深入及其代际承传的反复出现,以及随着非吴语区政治经济文化人口等因素的发展,更具吴语地域特征与书面语体的“幢”不一定能抵挡住非吴语特征、语体相对中性的“栋”的强势侵染,“幢”的使用区域会越来越小、使用频率会越来越低。
2 “幢”与“栋”的语义演变
特拉斯克[12]指出,语义演变是“语言形式的意义所发生的任何演变,通常也包括语法语素的语法功能所发生的演变”。我们通过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汉英双语语料库与台湾“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资料库来考察“幢”与“栋”称量建筑物的语义演变过程。
2.1 “幢”的语义演变
先秦两汉时期,“幢”是作仪仗用的一种旗帜。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幢,旌旗之属。形声。从巾,童声”[13]160。例如:
4)雄骏不创寿于旗幢。(《韩非子》)
5)幢谓之帱,即舟中之幢盖也。(《广雅》)
6)帅持幢,称五帝之使。(《汉书》)
7)其六年,诏赐倭难升米黄幢,付郡假授。(《三国志》)
因“幢”常出现在军队中,至南北朝,“幢”引申出指称军队建制的义位。例如:
8)千人为军,军置将一人;百人为幢,幢置帅一人。(《北史》)
9)初为幢将,领禁兵。(《北史》)
10)诞幢主韩道元来降。(《宋书》)
同一时期,佛教在中国广为传播,悬挂于佛教道场的旗帜被称为“宝幢”“法幢”等。例如:
11)尔时师子王子以珍宝幢供养宝藏如来。(《北凉译经》)
12)入是三昧於诸法中不见法幢。(《北凉译经》)
隋唐时期,“幢”的义位继续增加,并通过隐喻机制与建筑物产生联系。刻着佛号或经咒的石柱被称为“经幢”或“石幢”。例如:
13)类石幢,十四弦,六柱。(《旧唐书·音乐志》)
14)鲁郡崇明寺南门佛顶尊胜陀罗尼石幢者,盖此都之壮观。(《崇明寺佛顶尊胜陀罗尼幢颂并序》)
15)水鸟行沙屿,山僧礼石幢。(《忆袭美洞庭观步奉和次韵》)
张挂于舟车上的油布帷幕被称为“油幢”。例如:
16)其箱饰以翟羽,黄油幢黄里。(《隋书·礼仪志》)
17)碧油幢、一开藩后,便思量早归去。(《摸鱼儿·碧油幢》)
“幢”与数词结合,始见于南朝《宋书》,但“幢”为军队建制之意,尚未演化为量词。该用法在北宋《册府元龟》也有记载。例如:
18)城内有虏一幢,马步可五百。(《宋书》)
19)刘道隆为龙骧将军,孝武分麾下以为三幢。(《册府元龟》)
明清时期,数词与“幢”的组合形式,还经常用于修饰寺庙经幢。例如:
20)二幢,一为唐咸通九年戊子,一为南唐保大六年戊申所书。(《金陵梵刹志》)
21)特于殿前建立《千手干眼大悲真言经》及《守护国界主也罗尼经》两幢。(《两浙金石志》)
22)又一幢在虎丘剑池。(《履园丛话》)
不晚于清中叶,“幢”正式出现修饰建筑物的量词义,该语义最早见于乾隆时期《野叟曝言》。清末至民国,量词“幢”已见于多部小说。例如:
23)岛后民房,墙屋楼堂一百二十幢、板屋五百四十一号。(《野叟曝言》)
24)那馆房屋的建筑法,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五幢两层楼。(《孽海花》)
25)在法界连福里租了两幢房屋。(《九尾龟》)
26)在麦根路租了一幢小洋楼。(《民国演义》)
27)他们便来到一幢华丽的楼馆前。(《古今情海》)
28)只见朱楼数幢、碧窗半掩。(《明代宫闱史》)
2.2 “栋”的语义演变
“栋”本义为屋的正梁,即屋顶最高处的水平木梁。《说文解字》曰“栋,极也”[13]120。例如:
29)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周易》)
30)夫栋折而榱崩,吾惧压焉。(《国语》)
31)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楚辞·九歌·湘夫人》)
先秦时期,“栋”的语义发生变化,转喻为堪当大任的人或重要的物。例如:
32)太子,国之栋也,栋成乃制之,不亦危乎!(《国语》)
33)子于郑国,栋也。(《左传》)
魏晋时期,随着词汇的双音节化,“栋”的该用法常与“梁”同义连用,并逐步融合成“栋梁”。例如:
34)今公辅之臣,皆国之栋梁。(《三国志》)
35)栝柏豫章虽小,已有栋梁之气矣。(《昭明文选》)
隋唐诗文中,“栋”常用于指称房屋,义位进一步丰富。例如:
36)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文杏馆》)
37)清川下逦迤,茅栋上岧峣。(《沣上西斋寄诸友》)
数词与“栋”的组合,最早见于东晋,该时期,“栋”为本义“屋之至高处”或“房屋”义,尚未出现量词用法。例如:
38)门前一栋,枕□□上,存江之岭,南对江上远岭。(《山居赋》)
唐宋时期,数词后的“栋”语义仍无变化。例如:
39)朕所居浴堂殿,一栋将压,念易之,未能也。(《新唐书》)
40)若折其一栋,去其一柱,则倾危矣。(《新五代史》)
“栋”的量词用法最早见于明末清初《青原志略》。清代文献中,量词“栋”例增多,多用于称量房屋,偶有例外,《浮生六记》出现了称量古树的用法。例如:
41)六楹齊堂三栋。(《青原志略》)
42)屋大小六栋。(《青原志略》)
43)两栋秩然。(《鼎湖山志》)
44)他清波门外有一栋闲宅。(《梦中缘》)
45)旁有古树三栋。(《浮生六记》)
46)五栋画楼临水而立。(《彭公案》)
民国时期,量词“栋”用于称量房屋等建筑物,与今时无异。例如:
47)她家中又没有三庄田、四栋屋。(《留东外史》)
48)碾米房两栋。(《云门山志》)
49)偌大个画舫如一栋楼房。(《武宗逸史》)
综上,“幢”与“栋”的语义演变轨迹可大致展示为图1。
图1 “幢”与“栋”的语义演变轨迹Fig.1 Semantic change of “zhuang” and “dong”
图1表明,“幢”与“栋”的语义演变遵循原则性“多义模式”理论,以“幢”“栋”为单位的语义系统出现新语义项时,旧语义项并未消亡,而是与旧语义项并存并用共同发展。
3 “幢”与“栋”地域分布的历时解释
如上所述,共时角度,做建筑物标注时,“幢”在吴语、徽语区有明显优势,在闽语、江淮官话区稍显优势;“栋”在湘语、赣语、粤语、西南官话及北方官话等方言区有明显优势。在书面语体中,“幢”在吴语区尚有竞争优势,在其他方言区呈现劣势,但在闽语、江淮官话区劣势相对较小。在口语体中,“幢”仅在吴语、徽语区保持优势。历时角度,如郑邵琳[14]所言: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人们多用量词“所”来称量房屋等建筑物,宋元时期,则如于璐[15]所言:量词“座”开始大量使用。我们的文献追踪已表明,随着语义演变,在隐喻机制作用下,“幢”以“旗帜→法幢→石幢→称量建筑物”模式演变,不晚于清中叶产生了量词用法,“栋”以“房梁→指称房屋→称量建筑物”模式演变,不晚于明末清初产生了量词用法。
3.1 吴语、徽语区“幢”的历史优势
进一步查证2.1节中例20)~例28)的作者信息,“幢”的文献文本呈现详见表5,可见作者均来自或长期生活在吴语区。这可证明,至迟在清中叶,“幢”已成为吴语区称量建筑物所使用的量词,而明代是考察“幢”量词语义演变的重要时间节点。
表5 “幢”的文献文本呈现Table 5 Presentation of “zhuang” in documents
表6 “幢”在明代地理志中的呈现
明代以前,“幢”所出现的义位多属两类语境:一为军队或君王出行;二为佛教,二者出现的频次大致相当。到明代,“幢”在佛教领域中出现的频次陡然增加,主要见于记录寺院山门的地理志中,且多指称“经幢”。“幢”在明代地理志中的呈现见表6,由表可知:明代出现“幢”的15部地理志中,只有1部地域上归属北方,其中11部归属当今的江苏、浙江,且多为两省的吴语区。南京属江淮官话区,黄山属徽语区,都处于吴语边缘地区。
关于“经幢”,《现代汉语词典》释为“刻有佛的名字或经咒的石柱子,柱身多为六角形或圆形”[1]205。《中国建筑史》解释为“在八角形的石柱上刻经文(陀罗尼经),用以宣扬佛法的纪念性建筑物。始见于唐,到宋辽时颇有发展,以后又少见”[16]。诚如李宇明所言:“学校、家庭和教堂是语言的‘铁三角’。语言拥有这一‘铁三角’,自然传承
和理性传承两种方式并行发力,它就是安全的、稳固的、充满发展希望的。”[17]纵观中国佛教的发展历史,江浙地区一直是佛教本土化的中心地带。五代时期,吴越国统治者笃行佛教,在境内广建佛塔、经幢。南宋,杭州已成为寺院林立的东南佛国。元末受战乱影响,江浙地区大批寺院被毁,而经幢因其石制特性,不易损毁,较好地保留了下来。据陈从周[18]1960年的调查,浙江共遗存唐宋经幢27座,为全国各省之冠。苏南、上海等吴语区也遗存数座经幢。留存于寺院前的石制经幢,是进出寺院最显眼的标志物。可以推断,在佛教长期昌盛的江浙地区,因广大民众习惯于使用“幢”而使之成为常用词,并最终演化出称量建筑物的量词用法。
3.2 闽语、江淮官话区“幢”“栋”的历史均势
进一步查证2.2节中例41)~例49)的作者信息可以发现,清代至民国,量词“栋”使用的地域分布,不但涉及江淮官话、冀鲁官话、湘语、赣语、闽语、粤语区,也散见于吴语区中,分布极广。“栋”的文献文本呈现详见表7。
表7 “栋”的文献文本呈现Table 7 Presentation of “dong” in documents
明清时期是现代汉语量词格局形成的关键时期。叶桂郴指出:“这一时期主要是量词及量词与后面的称量对象关系日趋规范和稳定,基本形成现代汉语的量词搭配格局。”[19]量词“栋”出现以前,人们常用“所”或“座”来称量房屋,但“所”和“座”的称量范围更为宽广。向熹《简明汉语史》谈到:“所,汉代主要用于宗庙房屋单位。中古应用范围非常广泛。建筑物之外,还用于池井、处所以及石头、手杖、帐子等东西[20]315……座,由‘座位、坐具’义引申为量词,用于房屋、江山等。[20]599”由于“栋”长期用于指称房屋,当其语义进一步发展时,在明清官话系统中率先演化出量词义,自然获得了称量房屋的语义。
值得注意的是,苏州人沈复《浮生六记》使用的“古树三栋”,与其他用例称量房屋有所不同。可以推断,因吴语区有更为强势的量词“幢”,量词“栋”的称量范围转移至树木上,这或许是语言竞争过程中劣势方求生存的创新方法。该语义轨迹可以“栋”为木梁、“幢”为石幢佐证。后续发展中,该语义项的书面文献资料较为少见,方言口语却常可遇见,如湘语的“一栋杉树(一大截杉树干)”“一栋木料(一大截木料)”。
因地理相邻和人口交流密切,闽语和江淮官话的发展深受吴语影响。张振兴[21]指出,东部闽语和南部吴语在词汇上有不少共同点;柯蔚南[22]指出,江淮官话在词汇系统上带有吴语的特征。可见,当官话性质的量词“栋”强势浸染南方方言区时,在福建、江淮地区遇上吴语性质的量词“幢”,二者相互“争夺地盘”,从而形成当今闽语、江淮官话区“幢”与“栋”使用频率差距较小的事实。
3.3 湘、赣、粤等方言区“栋”的历史优势
查证《中国佛教石窟寺遗迹》[23]与高德地图,湖南、江西、广东等地并未或很少修建经幢,生活中,民众接触“幢”的概率较低。特别是明代以后,官话对这些地区的影响已超越吴语。当官话区开始使用量词“栋”称量房屋后,量词“栋”便能随着人口移动、商贸往来等方式,迅速进入湘、赣、粤等方言区的语言系统中,例见表7。又如:
50)旁边一栋小屋,挂一块布招牌,写着休憩所。(《留东外史》)
51)每栋各构七间。(《鼎湖山志》)
4 结 语
量词“幢”与“栋”的共时差异,主要体现在地域分布与语体特征上,该特征是二者历史语言地位承传的结果。明清以前,人们多用量词“所”或“座”来称量建筑物,此时“幢”与“栋”均未产生量词用法。随着语义演变与量词系统的成熟,在隐喻机制作用下,“幢”与“栋”在明清时期演化出量词语义。目前,“幢”通行于吴语区,与佛教经幢的修建有着密切联系。在闽语、江淮官话区,“栋”与“幢”尚处于平衡竞争状态中,但“栋”的优势已然显现。在湘语、赣语、粤语、西南官话、北方官话等方言区,“栋”处于优势地位。在语言接触过程中及各种因素的影响下,更具吴语地域特征与书面语体的“幢”不一定能抵挡住非吴语特征、语体相对中性的“栋”的强势侵染,一段时间后,“幢”的使用频率会越来越低、使用区域会越来越小。称量建筑物、街道的词语共时分布和历时演变关系十分复杂,相关语义场下的“座”与“号”、“路”“街”与“道”、“巷”与“弄”等均与“幢”“栋”的运用状态类似,经常混用,工具书释义暂无区别或者模糊不清,语言研究忽视甚至无视该现象,从而导致语言交际障碍的出现。本研究抛砖引玉,分析同义词语共时平面的运用特征、探寻历时角度的演变规律,由此发现,地域特征是同义语词混用的重要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