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树之歌

加映

我是一棵野生的小枣树。大枣树的种子随风飘飞，落在半山腰，我就在那里生根发芽了。

有一天，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孩来到我身边。当我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有一种预感，我会是她的小枣树。我披着满身的绿叶，带着那些红果果，一年一年的等待，就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他们在我身边盖了一座房子，把我圈在他们家的院墙内。我是他们家正式的一员了！秋天来了，我的叶子漫天飞舞，它们就像我繁重的心事，现在我终于摆脱它们了。没有叶子的装饰，我变得更加本真了。样子初看有些难看，看久了你会知道那是一种大美。风来了，我的枝枝丫丫，迎风跳起了祭天的舞蹈。女孩心情愉悦，对这个新地方充满了探索欲，山里有发现不完的新鲜玩意儿。

冬天来了，大地变成了一个严肃的老人，绷着一张硬邦邦的脸。女孩第一次在山里过冬天，整日缩手缩脚，她体会到了山里冬天的厉害。平时沉默的爸爸话多起来了，他讲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来，讲着讲着，还时不时哈哈大笑。他的笑脸像一个大大的向日葵，女孩逃进他的故事里取暖。

春天来了，我的叶子长出来了，像一只缩着翅膀停落在院子里准备起飞的大鸟。女孩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探索我每一根枝杈，她想更了解我。爸爸告诉女孩，以前她也这样在他身上爬来爬去，那时他就是她的大树。

有一天，女孩趴在我的枝干上说：“ 我的妈妈是谁，她在哪里呢？这个问题我问了爸爸无数遍。每次问他，他都会说出不一样的答案。”女孩的声音湿湿的。

“我想体会有妈妈的感觉，就蜷缩着身子，躺在被窝里，那暖烘烘的感觉就是有妈妈的感觉吧。走在路上，我看见别人的妈妈，就会想象我妈妈的样子。小枣树，你也有妈妈吧，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女孩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树杈，蜷缩着身子，正好把那个树杈占满，她把那个树杈称为妈妈的臂弯。女孩躺在我的臂弯里，听着叶子们的歌，很快就睡着了。

女孩睡醒后，我们会玩一整天游戏。叶子海浪般朝她涌来又退去。我用叶片挠着她的脖子、她的脸，让她浑身都痒痒的。女孩推开一片，又来另一片，她只好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喜欢听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又到了我结果子的时节了，女孩知道吗，那些红红的小果，都是我对她真诚的心啊！

有一天女孩躺在我的臂弯里说：“爸爸爱上了喝酒，他带着我希望找到一个安居之所，可后来他发现不管走到哪儿都没有归属感。”

那天晚上，女孩的爸爸又喝醉了，很晚才回家。女孩走出家门，迎上她的爸爸，扶着他摇摇摆摆的身子。爸爸推开了女孩：“喝醉后，我可以不用再面对那个讨厌的自己了。”说着他拿起酒瓶往自己嘴里灌。女孩流着泪和我在一起，我们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一颗一颗，闪着寒冷的光，像一滴滴泪珠。

爸爸酒醒后，抱着女孩大声哭泣，他告诉女孩，女孩的妈妈在她刚出生不久出车祸去世了，她的去世和他有关，因为那天他喝了酒才出了车祸。他痛苦了很久，试图忘记这件事，但最后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掏出一沓照片放在女孩的面前，那些照片全是妈妈。

女孩看着照片中那个脉脉含情、披着长发的女人。這个妈妈是与众不同的妈妈。看着看着，女孩的眼泪流下来了。

女孩告诉我，他们要离开了，回到他们曾经居住的城市。爸爸决定不再流浪了，她要回到学校上学了。女孩离开后，我被一个山里人砍倒当柴火烧。我的根被一个来山里游玩的根雕艺术家看到了。他出高价买下了我的根，把我的根带回了家。

他对一个和他学习根雕的徒弟说：“树根就是一棵树的心。我们通过了解一棵树的枝干和叶片是不能完全了解一棵树的。就像我们不能通过一个人的外形了解一个人一样。有些树把自己的心事隐藏在它的根部，通过了解树的‘心我们才算彻底了解了一棵树。”

“这棵树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他打量着我的根说。

几个月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交织重叠的根根节节是一个怀抱，在那个怀抱里他还看见了一个女孩。

如今，我的树根陈列在美术馆里，名为伤心的树之歌。看到的人无不被那根节形成的怀抱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