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立:我想在各个方面去做尝试
2021-07-27王欣婷
文|王欣婷
在他还不算太长的图画书创作生涯里,常立已在努力从各个方面进行尝试,不仅不重复自己,还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有意思的创新。
我对“常立”这个名字熟悉起来,是从图画书里的导读开始的。写导读的人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常立的文章总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总能抓住作品的精髓、切中要害,提出的阅读角度和理解还能给人不一样的启发。
常立是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学研究中心的副教授,他喜欢为自己真正欣赏的作品写导读,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这是“天经地义”应该做的事情。
对常立有更多的了解后,我发现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斜杠青年”。从计算机本科毕业后,常立“弃理从文”,在儿童文学研究、童话创作、图画书创作、翻译、文学批评等多个领域齐头并进。对常立来说,这些工作不仅都是他感兴趣、乐于去做的,还可以相互生发、相互促进。
常立的儿童文学写作从童话开始,那时候他的儿子笑笑才刚出生不久。创作的前四年都苦于找不到发表的渠道,投稿连连碰壁。不过,常立从未因此有过停止创作的想法。转机在2012 年到来,在那之后,常立的作品陆续有了发表和出版的机会。他的故事带领孩子进入异域国度冒险,倾诉出那些人们“美好而难以实现的愿望”,以童话的方式抵达现实。
七年前,常立还对图画书了解甚少。当他有了要创作图画书的想法后,阅读大量的理论书籍和优秀作品、向彭懿等前辈请教成了他的必修课。现在常立已在图画书研究方面颇有建树。谈到图画书研究和创作的关系,常立说:“因为我在做这方面的观察、研究和思考,我在创作中才会有更多的方法和技巧。”
近几年来,常立的图画书作品接连面世,有的已经获得大奖。谈起自己的创作“版图”,常立激情满满。在他还不算太长的图画书创作生涯里,常立已在努力从各个方面进行尝试,不仅不重复自己,还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有意思的创新。
文学与科学的呼应和交融
王欣婷:您为什么喜欢创作童话?童话这种文体吸引您的地方在哪里?
常立:首先,我觉得跟童年的阅读记忆有关。记得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从同学家里借到一本书,名字叫《木民来到慧星山谷》。现在新版的已经把木民翻译成姆咪了。
我其实读不太懂,但却印象深刻。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在书里见到“蜥蜴”“天文台”“慧星”这些词语,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我尝试想象在小城之外的广阔世界中,它们是什么样子。
后来又读了一些书,比如《狮子、女巫和衣橱》《爱丽丝漫游奇境》等等,都给我的童年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快乐。
到了初一,我读了一本书叫《时间之谜》,现在翻译成《毛毛》。这本书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当时读不太懂,但是上了大学读到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时候,反过来再重新读《时间之谜》,就能理解得更透彻了。也是因为读过《时间之谜》,我对其他这些作家没有陌生感,可以很好地进入他们开辟的文学空间。
因为童年里童话对我的影响,我写童话也可以说是一种情感的呼应吧。
第二,我觉得童话的文体跟诗歌有点相像,既简洁又丰富,既轻盈又深沉。我喜欢这种感觉。在童话里,有多重美学的叠加。所以,童话是我比较优先考虑的一种文体。
王欣婷:《从前,有一个点》是以童话和科普知识结合的方式写的,每篇童话后面还配有知识性的介绍,这是一个很新颖的方式。为什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写作?
常立:当时郭初阳、蔡朝阳等几位老师想出一套“新童年启蒙书”,里面会介绍不同领域的知识。他们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加入进来。除了文学,我自己其实也还蛮喜欢科学著作的。我们知道五四新文化运动讲德先生和赛先生,德先生是民主,郭老师从这个角度入手,我想总得有一个赛先生吧。但因为我是文学爱好者,又不想写一本单纯的科普书,所以当时就想着把科学和文学连接起来。我自己还想了一句话:“在科学的梦里写一个美字,在童话的梦里写一个真字。”
在这句话里,我特意强调了文学和科学本身不太强调的那一面。科学和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交融的,甚至在美学上是可以呼应的,并非人们一般认为的那样泾渭分明。就像济慈在《希腊古瓮颂》里所说的:“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我就自己想出了这种一半是童话,一半是关于自然科学或人文科学知识介绍的文体。我想让知识作为一种背景存在,而不是把知识赤裸裸地直接放在故事里,这样可能会损害童话本身的艺术性。
这本书里的童话有的是我之前写的,有的是为这本书创作的。有了成书的想法后,我有意识地改写了之前的童话,希望最终呈现出一个完整、严谨的面貌。
王欣婷:知识性的部分是您后来再去研究了解的,还是之前就有积累?
常立:有部分是积累的,有部分是新的学习。我自己是比较依赖于阅读的创作者,在很多情况下,离开阅读我就觉得缺了一条腿,没办法创作。创作的时候,我会找来题材相关的材料大量阅读,从阅读中抓住灵感,再把它变成故事。
以我今年出版的“动物来信”为例,我首先读了大量关于动物、自然科普方面的著作,然后在许许多多的动物里面,挑选了六十四种能够激发出故事和想象的动物。
跟出版社签了“动物来信”系列的合约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读相关图书。直到2020 年春节期间,才觉得读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写了。
当然除了阅读,有了孩子以后,也有的灵感直接来自跟孩子的交往。这是我创作选材的两条主要途径。
王欣婷:很多时候一个童话故事之所以打动我们,正是因为我们看到了现实的映照。当您自己创作和阅读别人的童话的时候,会用哪些标准评判一个童话的好坏?
常立:一是我刚才说的,童话应该简洁而丰富,轻盈而深沉。
第二,我会考虑童话之所以在人类社会代代流传,是因为它讲出了人们在现实当中那些美好而难以实现的愿望。所以我的童话也会倾诉梦想和愿望。
现代人类文明里,几乎每一种我们认为美好的事物或者价值,都曾经是难以获得或者实现的。这些东西经由童话表现出来,慢慢地,梦变得越来越真实,然后变成现实。这是童话要承担和背负的一种功能,这种功能古来就有,我们今天的作者也有义务把它延续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会关注一些技术上的细节。比如一个童话有没有对我们所生存的现实提出一些质疑或者批评。或者一个童话里有没有反讽,在实事和表象之间是否呈现出种种差异,让作品读起来更好玩、文学性更强等等。
不断尝试的图画书创作
王欣婷:您近几年是更聚焦图画书的创作了吗?
常立:其实也不是,应该还是齐头并进,比如2020年我也出版了一本小长篇《故事里应该有怪兽》,只是近几年陆续出版的图画书会比较多。手里也正在写童话集,但一本童话集由多篇童话组成,所以呈现出来的节奏会慢一些。
王欣婷:您比较早有一套图画书叫“神奇故事”系列,是选了三篇《从前,有一个点》里的童话,改编成了图画书,分别为《变来变去的小爬虫》《魔法师的苹果》《好买卖》。这个改编过程是怎么样的?
常立:《从前,有一个点》出版了之后,当时编辑吴嫦霞跟我说,这里面的一些故事可以拿来做图画书,我就从里面挑选了三个,改成了图画书的脚本。我们请了书法家王登科老师来合作,经过三年时间,到2016 年画完,最后这三本书由新蕾出版社出版。
从这三本书里可以看出来,我们在图文叙事上是有阶梯式的进步的。做第一本《变来变去的小爬虫》的时候,主要关注基本的构图不要出错,以及大怪物形象的渐次生成。到了第二本《魔术师的苹果》,我们就在图画里面安排了更多的隐藏线索。做到第三本《好买卖》的时候,我们在画面里安插了好几个平行的故事。文字里讲的是兄妹两人做买卖的故事,在图画里,我们增添了一只狼,它慢慢地向人类靠近,最后成为了兄妹俩的朋友。这其实是一只狼如何变成狗的故事。再比如在画面里,妹妹总在四处看,仔细观察,读者最后会发现所有她看到的元素都变成了她画画的材料。她最后创作出来的大魔王肖像画,就取材于她在路上看到的东西。这又是画家怎么画画、作家怎么写作的小故事。
这三本书做完以后,我觉得自己对图画书的创作变得更胸有成竹一些了。
王欣婷:我个人特别喜欢您的《如何让大象从秋千上下来》,想请您聊一聊这本书的创作过程。
常立:原来我们住的小区有一个小孩子玩的地方,我和妻子有时候会带着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好好去那里玩。
小朋友们多的时候玩秋千要排队,有一次有个小女孩怎么也不肯从秋千上下来。最后我妻子想了个办法,一直夸那个小女孩,夸得天花乱坠的,小女孩很开心,就下来了,把秋千让给好好玩。
回来以后,我妻子写了一个小童话,《如何让老鼠从秋千上下来》。我看完以后,觉得这个故事还可以变得更有趣。秋千板很大,如果有一个老鼠在上面,另外一个老鼠想玩,直接上去就行了。但如果是个大个子,把整个秋千都占满了,那故事就更紧张了。我就想到了大象。
那么怎么让大象从秋千上下来呢?我想,我妻子想,我孩子也想,我妻子还把问题发在了她的大学同学群里,其中一位同学说,大象的孩子来了,大象就不用占位置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后来在编辑徐超和画家抹布大王的建议下,故事变成了小朋友如何想各种办法让大象从秋千上下来。一开始是想跟大象的动物属性相关的办法,比如吃香蕉,比如吓唬它,然后就会想和我们阅读的故事相关的,比如说美人鱼和外星人,接着就到了打破次元壁的互动游戏,最后再到亲情。就是这样的四个层次。
最后这个层次我觉得很重要,因为平常我们讲想象的时候,会更多地谈到天马行空、脑洞大开,但想象力很重要的一个层次是想象他人的处境和感受的能力,同理心的背后也是想象力。
王欣婷:这本书的结尾我也觉得特别好,非常符合逻辑,又有温馨的感觉,让整个故事升华了。
常立:嗯,这样就体现了想象的各个层次。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好处,它不怕被打断,从任何一页开始读都可以。
我还想把这个故事变成一本读不完的书。我到幼儿园给小朋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当大象终于下来了,我就会说,第二天,小朋友们发现秋千上又有一只霸王龙。“如何让霸王龙从秋千上下来呢?”小朋友们又七嘴八舌地提出了好多鬼主意。
王欣婷:您自己也是图画书研究者,研究对您的创作帮助大吗?
常立:帮助太大了。我不是那种天才型的作者,接触一种新的文体,肯定需要学习。一开始我对图画书真的是完全不懂,就跟彭懿老师请教了很多关于图画书创作方面的问题,他当时是我的同事,在金华的房子跟我就在同一个单元里。彭老师相当于给我上了一节私教课,把关于创作图画书的林林总总、方方面面和盘托出。
一方面是彭老师的直接传授,另一方面我也找了很多书来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哪怕写一篇童话之前,也要看大量的书才觉得心里踏实。
对我来说图画书的研究和创作并不矛盾,并不是说做了研究就没法创作了,而是正因为我在做这方面的观察、研究和思考,我在创作中才会有更多的方法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