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泽登:我在布达拉宫修复古籍
2021-07-22张颖鑫
张颖鑫
“我小时候家就在布达拉宫对面,那时候刚学会说话,就天天坐在栏杆旁,晃着腿,然后指着布达拉宫说,那里是我的家。”
巴桑泽登说这段话的时候正坐在窗前,身后不远处便是布达拉宫,如他小时候所“预言”的那般,因为工作缘故,布达拉宫成了他每天出入的场所,就这样真的成了自己的“家”。
身高一米九的他开过客栈、送过外卖、体验过许多别样的生活,平日里的他也多是戴着耳机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拉萨街头,但这样一个随意自在的他还有着一个让许多人都艳羡的身份——古籍修复师。
这位出生于1993年的西藏青年目前正在布达拉宫参与古籍定损修复项目。关于巴桑泽登的专业,从他拇指上被纸张割裂的道道疤痕就能看出,这位年轻人肚子里定是装下了千言万语。
2014年,对古籍修复并不了解的巴桑泽登考入了南京金陵科技学院。“之前自己根本不知道古籍修复是什么,选择学校时就是为了挑选更好的宿舍。”带着这样一个随意的目的巴桑泽登走进了大学校园。進入大学后,他从最初学习识别不同朝代的文字、学习刻章、写毛笔字,到之后又学习裱画、修画、线装书、修复等技术。就这样,本是对古籍修复一无所知的他却在学习中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兴趣点。2017年在布达拉宫实习时,带着自己对文化与专业的坚守,他与国家培养的第一批修复师达珍老师共同建立布达拉宫第一个纸质文物修复室。
后来巴桑泽登又分别在2018年与2019年于太平天国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进行古籍修复工作。最后,带着他喜欢的工作,再次回到西藏,如实现儿时的“诺言”般,每日出入布达拉宫,沉浸于修复古籍的愉悦之中。
“我修复的第一件作品是昌都一座寺庙的经书。”对于人生修复的第一件作品,巴桑泽登记忆犹新,“修复完成后很有成就感,就像是拼完一幅图之后的感觉。”不过,如果不知道一部古籍的修复难度,我们定是无法感知他的那种成就感。
修复古籍所用到的工具
因为修复的古籍多为西藏经书,而藏经又大多采用狼毒纸,这种虽有韧性却又具有毒性的纸张让最初接触古籍修复的巴桑泽登苦不堪言。“一般在整理古籍时,为了有触感都需要用双手去触摸,最开始做的时候整个手会脱皮,鼻子也会过敏,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了,但即便是现在也会鼻子过敏、嗓子经常不舒服。”
巴桑泽登在说这些话时也会下意识地揉搓自己的手指,或许正如他所描述的那种成就感般,每张纸的触感都已成为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像是带着某种感情,去与古老的历史文献交流。
古籍文献的保存需要特定的温度和湿度,因此巴桑泽登的工作环境一般都很阴冷,为此他随身的背包里总是装着一件羽绒服。不过,在天气多变的西藏,他也会不小心感染风寒。“环境阴冷,很多古籍都发霉了,有时候翻开一部书面对的就是几百年的细菌。”关于自己不小心的感冒,巴桑泽登开玩笑道,或许于他而言这样的环境早已习惯。
这种习惯也延伸到了他的生活之中。比如平日里他更喜欢阅读纸质书籍,但在读书时也会下意识地去摸纸张的质感,“因为平时摸的好纸太多了,所以有时候还会难受。”再比如生活中遇到带有裂痕的器物时,他也会下意识地想去修复,即便很多瑕疵都被人忽略掉了,但他却如带着天生的敏锐般,总能清楚仔细地发现器物上的每一道裂痕。
然而,这样的敏锐与习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大学时巴桑泽登为了锻炼自己的修复能力,特意从网上淘来一些诸如族谱、古药方之类的破损书籍练手,同时他也笑称,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梦到自己正在修复古籍。
成长的道路总是不容易的,但总有一些如巴桑泽登一样的人在坚持。
刚到布达拉宫修复某部古籍时,巴桑泽登负责定损、记录、拍照多项工作,一天需要看两部经文,而这一看就是将近700页的工作量,除了每天中午休息的那一个小时外,其他的时间他都会伏案于桌前,有时候甚至连周末的休息时间都没有。也正因此,他患上了肩周炎,不得不随时调整姿势以推进工作,“有时候疼得手都抬不起来。”说这话时,巴桑泽登又皱着眉揉捏了下肩膀。
要问巴桑泽登在坚持些什么,他的答案也总是肯定的——希望西藏文化被认可、被传承。
巴桑泽登平时多数时间都游走在拉萨古城中的老建筑之间 图/张静
说到这份传承,不得不提到巴桑泽登的老师——西藏自治区最早从事历史档案、古籍文献和纸质文物修复工作的达珍老师。达珍老师17岁就被招录到西藏自治区档案馆从事历史档案保护技术工作,如今已工作30余年。每当提到这位老师时,巴桑泽登总是带着敬仰与感恩,从他的口中得知达珍老师平日里除了养花这唯一爱好外,其余时间都在找资料写论文。作为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者,巴桑泽登从自己老师身上看到了文化传承的力量,而达珍老师也把西藏古籍修复的未来传递给了巴桑泽登。
“全国古籍修复师不到一万人,我所毕业的学校历届学生里从事古籍修复的目前也不到十人。”巴桑泽登所说的数据也透露出了文物保护的行业现状,“全西藏的古籍修复师不到十人,但待修复的纸质文物的数量却远远超过内地几个省的总和。”如今愿意从事且真心对待这份事业的人数屈指可数。从他的话中也不难感受到他对行业现状的担忧。“某次讲座谈到文化传承时老师都哽咽了。”老师的哽咽时刻影响着巴桑泽登,这个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正攒着一股往前冲的劲儿。
因此,巴桑泽登与自己的老师共同创建了一个团队,希望可以通过各式各样的形式去参与一些古籍修复项目,带领更多的学生去学习和了解这个专业,将自己的文化保护与传承下来。
人天生就与某种事物相连接,巴桑泽登也不例外。平日里,他会游走于拉萨的大街小巷,去看古城的老建筑,或是坐上公交车,去郊区看看那些即将被拆除的老房子,或是钻进八廓街的某家小店里,去看看那些古老的物件。
我们不能说这些古老的建筑或是物件里有什么非值得去揣摩的东西,但至少,文化,是与时间相随的。当越来越多的人忘记自己的文化为何物时,总有一些人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去坚持些什么。
结束这篇文章前,我翻开了巴桑泽登的朋友圈,映入眼帘的是布达拉宫的一只猫,它站在两块巨石的夹缝中,背后是布达拉宫古老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