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舞
2021-07-21王晓
王晓
村子搬迁,集中居住,许多缸被主人遗弃。过去盛水盛米盛糠、腌鱼腌肉腌排骨腌猪头等多种作用的家什,在崭新得一尘不染的家里找不到安身之处。我和70多岁的婆婆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到无人的院落里寻缸,然后用三轮车拖回来。婆婆惜物,她从城里穿连衣裙的小姑娘变成山区老太太,与缸结下不解之缘。
我心里早已计划好,准备培植一缸菖蒲、一缸莲、一缸茨菰、一缸荷。前面三样,第一年夏天已实现,唯独荷错过了下藕的机会。
娘家水乡泽国,荷藕之乡。“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几千亩的水面,都是荷,望一眼,暗香盈袖。中年人的故乡是用来怀念的。我想借一口缸,让荷叶上的故乡聚拢到面前。
今年3月,我惦记这事,上街赶集。在一片吆喝声中,在一车车大葱、蒜苗、辣椒、土豆、白菜、梨、苹果的缝隙中,惊喜地遇见卖藕人——那是去冬掏的残藕,缺胳膊少腿,锈迹斑斑。用这种藕煮糯米好吃,汁水养人。我掂着藕把子问卖藕人:“这个可以栽吗?能不能活?”卖藕人说:“活不了找我退钱,每两集来一次,都在这个位置。”
我买了三节藕回家,被婆婆和邻居笑傻,他们不相信缸里能长出荷。我弄了一些泥放进缸里,埋下藕把子,放水到缸腰。看着那些瘦瘦的藕把子就安心地做起了夏天的梦,其时,我还身着薄棉袄呢。
时间的力量,奇就奇在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内里实则波涛汹涌。每周回乡下,我都要趴在缸口看看它们。它们的耐性真好,最初只用晃荡起的涟漪回应我,有一天竟然有一支小巧的“绿箭”伸出水面,那是小荷——童年里等待蜻蜓的小荷。
我深深记得,曾路遇过一缸荷,随意地放在破败的院墙外。缸里应该是下了肥,亭亭的莖傲娇地立着,粗壮;圆圆的叶子饱满丰厚,多汁。新落的雨在荷叶上滚动,闪烁着刚出的太阳光芒,映衬得斑驳的院墙恍如油画深深浅浅看不够。这是普通农家的爱美之心。我向往,效仿,希望把故乡安放在这样一口缸里。
过了几天,缸里已是荷的世界。小的如盅如碟,大的如盘如盖,几张叶子撑起一个清凉世界。邻居们散步时会特意拐过来,看看荷的长势,露出观看魔术表演般难以置信又很喜欢的神情。
此时起一阵风最好,众荷起舞,轻摆慢摇,浅吟低唱,不狂躁,不喧哗。
再过些日子,缸里还会盛开荷花呢。那造型完美、寓意圣洁的花,粉粉的花瓣,衬着碧碧的叶,才叫一个好看。到时,我也学一学芸娘,把茶叶在傍晚收花时放进花心,次日黎明,花朵绽放时再取出来。据说这么做茶叶的味道会很特别,有荷香和露水香。
再过些日子,还有莲蓬,剥了吃可以,收了风干做案头清供也好。我的书橱顶上,就有两只墨黑的莲蓬。姐姐前年专程从老家带给我。看书写字累了,望望它们,一抹清凉漫过心海,一缸心事都交给了荷。
编辑 家英宏 xjjyh_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