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堆甜赛井中水
2021-07-20朱关良
朱关良
偷雪水
20世纪六七十年代,长白山下有个小山沟,住着三十多户人家。
这里地处偏僻不说,还特别缺水。村子里有两口井,但水线都很浅,只有在雨季的时候能供应全村人吃水,其他大半年时间人们都要去三里外挑水。
每年过了正月十五,社员们就赶着牛爬犁上山,往生产队的场院里拉雪。等山上开化之后,场院里的雪已经堆得跟小山一样高,上面盖着厚厚的秸秆防止融化。巨大的雪堆就是个“固体水库”,专供饲养所十几头牛饮用到种完地。人要吃水咋办?对不起,自己到邻村挑去!
既然是专供,就得有人看着呀。队长把看雪堆的任务交给了饲养员栓柱,每天多给他记2分工。栓柱非常尽责,毕竟这雪堆如果吃不到种完地,他就得自己挑水喂牛了。
栓柱吃住在饲养所,冬天喂牛,夏天放牛。就因为住在这穷地方,相貌堂堂的小伙子,快30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这天,栓柱喂完牛,闲着没事围着雪堆转悠,突然发现从篱笆外伸进一根皮管,插在雪堆里,皮管的那头直通六七米外的段老太家,融化的雪水正一滴滴地往水管里流,显然这是在盗窃雪水。
栓柱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段老太,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水!”他一跺脚从篱笆上面蹿了过去,来到段老太家房前,推开门就进去了。
屋里很暗,等他适应了光线,才发现段老太躺在炕上,头上搭着湿毛巾,段老太的童养媳大翠儿则端着药碗,脚一瘸一拐的,被进屋的栓柱吓傻了。
五年前,大翠儿跟着父母逃荒时走散了,段老太遇到后领回家里,好赖供口饭吃,打算等她大一些给自己儿子当媳妇。不料大翠儿才进家不到两年,段老太的儿子忽然得了急症,撇下老娘归西了。
可怜大翠儿没结婚就守了望门寡,有人背后劝她:“你换个地方再找户人家吧,年纪轻轻的,守着这么个老棺材瓤子,啥时候是头呀!”
大翠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人不能没良心,要改嫁行,第一得带着俺娘;第二说啥得找个有水的地方,可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这话一出,别说是小伙子,就是老光棍听了都直摇头。
栓柱看到眼前的情形,一肚子火顿时没了,段老太生病,大翠儿崴了脚,还要去生产队上工,实在没办法再跑到三里远的地方挑水啊。他叹口气,转身回了饲养所,拿出铅笔在纸上画起图来……
抓小偷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有个赤脚医生人称“邢大夫”,他自己有老婆,却总惦记着在大翠儿这儿占点儿便宜。听说段老太生病,一直没好,他就偷偷带着包草药上了门。
大翠儿虽然对邢大夫印象不佳,但正苦于没钱给婆婆买药,于是强作欢颜招呼他坐下,又冲了糖水端过来,难为情地说道:“眼下家里困难,等年底队里算了工分,我再给你药钱。”
邢大夫见段老太倒在炕上没声响,便趁着接糖水的工夫抓住大翠儿的手,色眯眯地说:“提什么钱,我是心疼你呀。”
大翠儿像被蜂子蜇了一般猛地缩回手,紧张地向后躲去,嘴里大声呼唤着:“婆婆,你醒醒,邢大夫来看你了!”
不料段老太已经陷入了昏迷,丝毫没有反应。邢大夫见状胆子更大了,他一口喝光碗里的糖水,喘着粗气站起身,一步步向大翠儿逼过去。
正在这时,厨房的水缸里忽然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响动,接着哗啦啦的水声连成片响了起来。
邢大夫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两步,站在门里向厨房看去。只见厨房的窗户上伸进一根皮管,垂在水缸里,正淌着水。
大翠儿也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喃喃说道:“雪堆大开化了吗?怎么冷不丁这么大的水?”
邢大夫听出了门道,用手电筒顺着管子向外照去,发现另一头正通往饲养所的雪堆。他顿时觉得抓住了把柄,边说话边往外走:“好哇,你竟敢偷集体的雪水!我这就报告队长,让他派民兵把你抓起来!”
大翠儿毕竟岁数还小,哪见过这个阵势,吓得哭了出来,拉着邢大夫的衣角哀求。邢大夫淫笑着将大翠儿推倒在炕梢上,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服。
正在这时,邢大夫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扭头一看,原来是段老太醒了,手里拿着破碎的药碗,喘得跟漏气的风箱似的,颤巍巍地指着他骂道:“你这个……畜生……我要去公安局告你!”
邢大夫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他跳到地上,转身就往外跑,却听段老太在身后骂个不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就等着进监狱吧!”
邢大夫心想,如果让她闹起来,自己名聲臭了不说,恐怕还免不了牢狱之灾。他眼珠一转,决定先发制人,立刻大声喊道:“老段家偷集体的雪水,又给我下了毒,快来人呀,救命呀,抓小偷呀!”
村子小,一嚷嚷全村人都听到了,队员们闻声都赶了过来。队长也到了,威严地问道:“怎么回事?”
邢大夫装作痛苦的样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我从老段家外面路过,发现她家用管子接到雪堆里偷生产队的水,就进来看看。大翠儿倒糖水给我喝,想堵我的嘴,她在里面下了毒药,这是想杀人灭口呀!快送我去医院。”
他打定主意把水搅浑,掩盖自己企图强奸大翠儿的真相。
挑井水
人命关天,队长也不敢大意,当即下令,让妇女队长把大翠儿看起来,这头安排人套马车拉着邢大夫往镇上送。
这时,栓柱忽然站了出来,大声说:“咱这儿离镇上十多里地,别耽误了,先用偏方解毒吧。”队长顿时反应过来:“对对对,赶紧去弄点‘金汁儿给他灌上,吐出来就好了!”
“金汁儿”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大粪汤。七八个小伙子在队长的指挥下,摁住邢大夫,把半碗“金汁儿”灌了进去。邢大夫“哇哇”大吐了好一阵子,摆着手嚷道:“好了好了,毒解了!先处理大翠儿偷水的事儿吧!”
队长感觉事有蹊跷,盯着水缸看了半天,眉头皱了起来。他伸手拔下水管,扭头问大翠儿:“这个管是你接的?”
大翠儿忍不住哭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山上开化了,路上全是烂泥,她崴了脚踝,实在没法从那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只好想着从雪堆匀点水,先对付这几天……
队长笑了笑:“怪我这个当队长的没考虑周全,把你们孤儿寡母为难成这样,別害怕,没事儿。”
邢大夫不干了:“队长,你可得一碗水端平呀!挖社会主义墙脚,给革命群众投毒,哪能这么轻描淡写就完了?”
队长吩咐队员道:“邢大夫的毒还没解透,按住他,继续灌!”
又灌了半碗,邢大夫彻底蔫了,大翠儿这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邢大夫几次想狡辩,都被“金汁儿”又堵了回去。
队长听大翠儿说完,这才问邢大夫:“你还有什么话说?”
邢大夫嚷道:“你开始就存了偏心,对她偷水不闻不问,用大粪堵我的嘴,我还能说啥?”
队长走到水缸边,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水,舀了点尝尝,然后喊大家围过来:“你们看这是雪水吗?”
队员们也都尝了尝,这才反应过来,雪水哪有这么清呀,味道、温度也不对,这分明是井水!
队长笑了笑,带着众人沿水管跳过篱笆,一直来到雪堆旁。他掀开草帘子,只见一个大缸里面,露出了一个木头做的家什,家什的一端接着那根通向老段家的皮管。
队长似笑非笑地看向栓柱:“你给大伙儿讲讲,这是个啥东西?”
栓柱脸上像蒙了块红布,讷讷地说:“这是我做的土水泵,我把水挑回来之后,倒进缸里,一摇这水泵,水就从管子里流过去了。”
队长好奇地握着摇把,一边摇,一边问:“是不是摇得越快,水流就越大?”得到了栓柱的肯定后,他又说:“我知道了,邢大夫进了屋后,你怕大翠儿吃亏,就故意加大水流,弄出动静?”栓柱害羞地点点头。
大翠儿明白过来,这些日子自己吃的原来是井水呀!她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两天我觉得雪水味道变好了,我还以为是雪堆化到里面变干净了,这才……”
队长见她这样,嘿嘿一笑:“栓柱,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为啥不直接把水挑过去?”
栓柱更窘迫了:“我……我怕人家说闲话。”队长哈哈大笑道:“你是跑腿子,她是望门寡,谁会说你?莫不是你嫌人家婆婆是累赘?”
栓柱摇摇头:“我是怕咱这儿没水,留不住人家……”大翠儿被感动得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脸也红了:“有人挑,就不怕……”围观群众一起笑了起来。
春天过后,队员们全体出动,将队里的两口井深挖了五六米,作为送给栓柱和大翠儿的新婚贺礼。井口都用上了栓柱做的土水泵,这头一摇,水就顺着管子流到各家家中,再也不用挑水了。不过这个便利邢大夫是享受不到了,他正在劳改队接受教育呢。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