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课堂的本质是自由地共享知识
2021-07-20叶开
互联网教室对传统课堂的冲击
新冠病毒肆虐而造成全球性影响,世界各国大中小学纷纷关停,把课堂搬到网上。这种教学手段的巨变,对教育的未来影响深远。
“互联地球”成为现实,互联网教室实时连接全球,住在地球不同角落的学生和教师,在互联网教室里即时见面上课。世界一流大学的优美校园和便利设施成了摆设,向往海外留学的学生交了昂贵学费,却发现自己是上了一个“电大”。
不计名校的名声和文凭效应,在互联网课堂冲击下,传统名校除了优美校园能让青年学生社交,图书馆的丰富藏书可以便利借阅,在教育效果上还有什么优势呢?人们不进入校园就可以学习了,那么大学的存在价值还有什么?
过去两三百年来,西式大学是新知识生产中心,教授和学者有专业知识优势,引领整个社会迈向未来。然而,当互联网普及、人工智能高速发展之后,传统名校的课程及资深教授,这些资源都可以共享,知识自由分享已经成为现实,传统大学在竞争力上将会大大减弱。单就“求知”功能而言,人们不进入大学也一样能达到学习目的。
联网教室的在线教学,能完整模拟日常课堂教学的一切模板,还独具回看功能,可以在线即时布置作业与即时评测,传统中小学校那种知识传输模式,已经失去了独特性。那么,这种学校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这些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把传统课堂搬到网上,并非真正互联网教学
目前看来,多数大中小学的互联网教学,不过是把传统课堂打包搬到互联网上而已。
传统课堂独具“教坛”形式,类似于神父布道的“讲坛”。一名教师传递知识的模式,跟神父布道具有惊人的一致性。这种“单向度”传输知识的结构,简单明了,非常脆弱。讲课过程中,要安静,集中注意力,不然就无法有效地被“灌输”,不能被“灌输”,则无法“醍醐灌顶”——因此,传统课堂是排他性的,要树立教师的权威,如同神父在教区里一样。在这个“布道”过程中,必须具有“神圣性”,要全神贯注,不能掺入任何世俗杂质。因此,教师和神父一样,都不能容忍学生或信众打断自己。教师与神父一样,要让“灌输”过程连贯起来,不能中断,这样才能形成“威权”感。这种“威权”感,具有足够的仪式效应,在特殊条件下,确实很有效。
然而,这种“威权”建立在“知识垄断”的前现代背景下,尤其是中世纪教会垄断知识,那么具有识字和解读经典能力的神父,确实就能够居高临下地“布道”了。而在互联网实现“知识共享”之前,学校教师也具有这种“垄断知识”的特权——学生们有教材,但他们有“教参”。这本武林秘笈般的“教参”,一度是学校教师的杀手锏。
传统课堂的讲坛“威权”模式是不容置疑的,教师与神父一样,是真理的代言人。对于一些知识储备不足却又硬要装扮成知识权威的教师而言,“威权”模式具有稳定自信心的作用。
因为“知识垄断”效应,在“教参”的加持下,学校教师具有特殊的权威性。而对于这种“垄断知识”知道得越多,那么一名教师就越具名望。表现特征之一是传统教师特别爱崇拜“学术大师”,特别佩服那些出现在电视上的文化名人,还爱看知识类综艺节目,如《百家讲坛》《最强大脑》《诗词大会》等,对那些会背诗词的大小牛人津津乐道。
大多数传统教师的“威权”感,就建立在这个封闭的学科知识系统里。比如,语文教师就在“语文界”(又分小语界、中语界、大语界)这个学科圈内畅游,什么公开课、课讲比赛啦,搞得像综艺节目一样火热,还诞生了各种神秘知识,如课程论、学科建设、学科教育等,各地教育出版社也出了大量相关书籍。时髦点的教师,现在又搞起来跨学科共建、大语文建设。从“语文界”这个狭隘的学科知识圈来说,一些资深教师确实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以至于开始搞起了自己的“学术黑帮”。
语文教师很少愿意承认自己知识有限,即便是封闭性的学科知识,所知也不多。拓展到更为广阔、更为丰富的文明世界,学生在某些方面比教师懂得多——比如玩游戏,无论是单机游戏还是联网游戏,无论是战略游戏、动作冒险游戏还是角色扮演游戏——但教师拥有世俗的权威性,他们可以压制并打击学生,把游戏贬为无用无聊的东西,从而获得了“威权”的一致性。
在传统学校里,一名教师绝对不肯放弃“知识霸权”,完全不愿让渡自己的权力,反而要不断地强加这种形式上的威严,并在这种威权感中自给自足。
实际上,通过“封闭学科知识”建立的威权来维持尊严,在互联网时代就是纸老虎,这种尊严大都是纸糊的。我读过很多孩子在作品里描写的教师形象。很多教师表面上很威严,动辄罚抄写多少遍作业,但在学生们眼中却是一个很滑稽的、不值得尊重的对象。他们会给自己讨厌的教师起外号,会让他们在这种外号中显得滑稽可笑,就像鲁迅先生在《高老夫子》中塑造的角色一样。
大多数传统教师只是把互联网教室当成一间虚拟教室,重点还在“教室”里,仍然是要以“教室”的传统功能把学生封闭起来,进而把学科知识继续封闭起来,形成一个教师在上读教案,学生在下记笔记的网上虚拟教室。
这种互联网教学缺乏真正的互联网思维,而是把知识权力化,把知识威权化,是传统知识中进行核心控制的典型模式。在互联网高速发展,海量知识不断诞生并传播的背景下,这种封闭教室、垄断知识、威权教师的传统模板,就显得十分腐朽了。
那么,互聯网思维是什么呢?是自由地分享知识。
在互联网时代,知识控制权已经被大大地削弱了,知识自由分享,让知识平民化了。互联网的知识分享功能,打破了传统课堂、传统经院学习环境的种种藩篱,知识与知识之间不再存在人为的屏障,这也让很多传统学术权威面临神话破灭的灭顶之灾。
在互联网时代,绝大部分知识不再被少数人占有,不再被知识特权阶层垄断,不再是“神秘知识”,而是一种随时能取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海洋。
我们可以再强调一遍:
互联网的核心精神是“自由”——知识自由。
从而导致另一个互联网核心价值——分享。
分享,意味着知识是双向流动的,多向流动的。知识,可以从教师端流动到学生端,也可以从学生端流动到教师端,还可以在学生与学生之间相互流动,在教师与教师之间相互流动——更为丰富的理想形态,是在学习群体内形成多重多次多层次交互。
真正的互联网教室不必设定知识权威,不能满足于“自上而下灌输”,而是这个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贡献知识,分享知识。教师和学生都可以提出问题,都可以思考问题,都可以分享知识,都可以提出解决方式。以“共享大脑”的方式,来集体讨论,解决问题。
在互联网的知识海洋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百科全书,只有互联网才是真正的百科全书——狭义一点说,像“维基百科”这种人人可以建立条目,世界各地知识人都能够在开源框架上进行不断地修改的、知识框架又相对严格的互联网知识库,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百科全书。几年前曾有专家团队评测“维基百科”与《大英百科全书》,发现前者的错误率远低于后者。
在互联网时代,你课堂上想知道某一个陌生的知识、某一个不太懂的实验的细节,在互联网上可以直接找到,并在共享区与其他人分享。
互联网课堂:共享知识之美
我正在为小学生开设一门新课程:《搜神记》阅读写作课。
第一课《神仙们》刚讲完。上课时,老同学习惯性地刷屏,讨论,聊得有些缺乏边界,我一开始也是跟他们聊天,与教学大纲的内容似乎不匹配(其实也没有完善的教学大纲,而只有一篇选定阅读的作品)。这么多年在互联网课堂上的实践让我明白了,小家伙天然与成年人不同,他们都有一心多用的能力,这与教师们通常略有所知的教育心理学内容有冲突。学习不是单向的、打点滴式的,而是复杂的、山涧汇流式的。孩子们天然地能够全身心调动自己,他们的脑袋里可以同时思考好几个问题,他们的眼睛与耳朵可以更有效地协调,他们聊天和听课没有很大的冲突。他们的乐趣就在于边交流边探讨边听课,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发言”。每次“抢麦”环节是最热烈的,老同学有一腔热话要倾吐,新同学也有自己的观点想分享。因此,抢到麦了得意扬扬,没有抢到垂头丧气,各种心理状态不一而足。
且慢,莫慌,先脑洞大开地讨论起来,让大家的“脑子”都预热好,可以思考更为丰富、更为精深的问题。互联网课堂有即时录像功能,学生们课后还可以回放复习,这是传统课堂不具备的。
课堂上讲到了神农氏,又称炎帝。“以赭鞭鞭百草”的神农氏,我们可以称为“农业神”“医药神”。神农氏还有一个称呼是连山氏,((连山易》的作者。到底是不是呢?说到这里不完全确定了,记忆力是不可靠的,除非有完善的、完美的面面俱到的教案,可以一字一词地宣读出来。但是,互联网课堂是可以随意进行知识互联的,你的思维很活跃,经常会想到“教案”外的事情。“联想”是人类特有的能力,也是创造力的体现之一。切断了“联想”功能,就切断了“创造力”。
手快的孩子立即搜出来了,把《连山易》资料贴在讨论区。我扫了一样,表示感谢。该同学很得意,确实,值得表扬。
炎帝与黄帝争霸,战败后整个氏族南迁,从黄河中下游迁到了长江中游,这个氏族的后代帝王有水神共工、战神蚩尤,都是非常厉害的大神。我个人很喜欢蚩尤这个神话形象。我以前讲过“《山海经》阅读写作课”,备课时做了一定的阅读准备,与孩子们也聊得热火朝天。蚩尤族可算是“长江文明”里的代表族群,他们有发达的农业,有高级的玉器制造技术,有高超的青铜器和相关武器的冶炼技术。蚩尤族打造的“铜头铁臂”盔甲,以及他们锻造的锋利的刀剑武器,都是当时最先进的。在这武器与装备这方面,蚩尤族的技术能力远超北方的黄帝统领的轩辕族。根据《山海经》的描写,蚩尤族打造出了罗马军团般的甲胄,而能“刀枪不入”,战斗力极其强悍。蚩尤族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有同学立即搜出来了资料贴在讨论区),伟大的战神蚩尤跟他的祖先炎帝一样长着牛角,身材高大,神力无比,率领着八十一个神兄神弟,还有前来助阵的巨人族拼命冲杀,所向披靡。《山海经》记载说,黄帝族“九战九不胜”(其实就是“九战九败”啦,但是叫“不胜”就是一种很巧妙的政治书写策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胜利了——黄帝得到了上天的帮助,战神九天玄女直接下凡助阵,还派了凶悍的旱神女魃直接参战,最终似乎是在一次大混战中,極其偶然地获得了胜利。历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因此伟大的战神蚩尤,就被诬蔑成了作乱,是恶神。然而,在历史上,蚩尤崇拜一直存在着,人们对这位强悍的战神,充满了敬畏。他所代表的长江文明虽然战败了,也一直被黄帝族所代表的黄河文明所歪曲,但是却仍然生生不息,一直到现在。
实际上,在文明发展上,在冶炼技术发展史上,长江文明一直具有领先的优势。仅举《搜神记》里的一个名篇《三王墓》里提到的铸剑大师干将、莫邪,就知道,在吴越及随后楚国时期的南方冶炼技术的代表,是铸剑之神——以铸剑鼻祖欧冶子为代表的南方冶炼技术,远远超过了北方的竞争者。有一个分类上,古代十大名剑都是欧冶子以及他的女婿干将、女儿莫邪铸造的。只有另外一个分类上,把传说中黄帝奠定天下的轩辕剑、汉高祖刘邦斩白蛇的赤霄剑加入,而剔除了欧冶子家族的另外两把名剑。
在这堂课上,我还顺便谈到司马迁把神话历史化了,因此把黄帝、炎帝都写成了“历史人物”,给他们编订了看着很像一回事的系统家谱。但这种把神话历史化的做法好不好呢?我和孩子们还在探讨中。
读者朋友可能以为我是在给大学生、研究生上课,实际上我与之探讨的对象是小学生(部分初中生)。很多成年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小学生都很傻很天真,很笨很幼稚,不能探讨严肃的问题。然而,我这么多年来的具体教学实践表明,一旦你充分尊重他们,跟他们平等探讨,孩子们都表现得非常敏锐、非常聪明、非常热心,而且很活跃,常常能碰撞出各种“思维火花”,各种“脑洞大开”。
这种相互探讨和思维碰撞的模式,是单向度灌输知识的传统课堂所匮乏的。
互联网课堂是知识自由交换、创意思维交互碰撞的新模式。那些在传统课堂里看来很神秘的知识,在互联网上随手可“摘”。互联网课堂中,一名教师不应仅仅是照本宣科地灌输,而是要与学生进行能动的双向交流。互联网上蕴含着无数有价值的知识,这些知识散落在互联网宇宙,你要学会找到更有价值的知识。互联网上同时也充斥着大量似是而非的知识以及真伪难辨的信息,因此学会独立思考,以批判性思维来处理这些知识和信息,就尤为重要。
因此,不是把传统课堂搬到互联网上,就能称为互联网课堂,而是要在课堂上实现有效的知识分享,要自由地交流。
互联网时代,知识真正地发生了爆炸,一名真正的好教师不应该矜持于自己拥有“专业知识”和“权威知识”,不应该把知识“神秘化”,因为互联网让知识成为真正的无垠大洋。因此,我们不能故步自封,把自己局限于教材、书本那一点点可怜的知识。
作为互联网时代的教师和家长,我们要以开放的眼光、兼收并蓄的胸襟,宽容知识的自由流通,在必要时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和专业知识为基础,给探索中的孩子解惑(共同探讨),做他们的“带头大哥”,做一起成长的兄弟,而不是担任镇压他们知识流动的互联网打手。
互联网课堂要打破单向度灌输模式
平等尊重,自由思考,交流共享,是互联网时代学习与成长的更好方式。
世界教育领先的国家里,很多有识之士一直在思考打破原有的单向度灌输知识的模式。斯坦福、哈佛等一些资深教授,多年前就联合开办了一所“密涅瓦大学”。这是一所以互联网精神为基础的新型探索性大学,没有固定校园,没有固定教室,学生们可以远程上课,也会组织社会实践。他们的教室是开放的,也是移动的——可能头一年在伦敦,另一年在新德里,还有一年在韩国,几乎是满世界地游逛。这所学校的创办者都是资深学者,他们动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在各国“租借”多余的教室和教学资源,并允许一些学生在特殊情况下接受“远程教学”。多年前我应他们之邀,看过招生教师在上海举行的招生演示会,其中就有当时有点陌生、现在师生们都熟悉的“互联网教室”的远程教学界面:一名教授在夏威夷的下午上线了,全世界的学生处在不同时区中纷纷登录,露出自己的头像……
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已经习以为常?然而在当时,让我觉得好先进啊。
这样的行走式“互联网课堂”,更能把知识跟现实融会贯通到一起,而成为新时代的新知识拥有者和创造者。这种办学模式可能暂时不适合需要大型实验室的理工科系所,但是轻资产的经济学、商科、社会学、心理学、文学等学科都很适合。后来我听说他们也能借到重点实验室了。他们说,世界上各国有无数的实验室,很多都是“产能过剩”,借来用没有问题。
传统大学原有的封闭模式也一直受到质疑。虽然这些大学拥有完整的知识体系,但是也存在着很多顽固的、有害的知识。现在欧美传统精英大学因为长期意识形态“左”倾,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的顽固堡垒,很多师生都变成思想打手,长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曾经的质疑者,反过来压制别人的质疑。而本来应该是自由、开放、共享的互联网平台,变成了审查言论的大型互联网科技公司,他们从要求言论自由的小公司,演变成为言论自由的敌人。
如果能够秉持真正的互联网思维,宽容、理解、交换,兼收并蓄,让知识更为有效地交流,保持思想的活跃状态,推动创造与发展,世界会不会更好?
作为家长、作为教师,成年人都要反思自己原有的格局和思维模式,只有打破局限,才能跃出知识的深井,看到井外的新世界,而不是“背着井离开家乡”。
佛教有一个“知见障”概念非常精妙,一个人知识越丰富,就越可能形成“知见障”。人们一定要抛弃“定见”,打破“知见障”,反转思考,才能获得新知识,进入新维度。
互联网课堂的多维度学习模式
互联网课堂除了可以模拟现实教室,如播放PPT、课间提问、现场作业外,还拥有独特的互联网功能,比如“聊天室”。
上课期间,学生们可能边听课边刷屏,热烈地讨论看似跟课程无关的话题。教师和家长如果能转换视角,不斤斤于孩子能记多少笔记,能被灌输多少知识,看孩子们的讨论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他们之间发生了争论,在争论过程中学会彼此宽容,更好地交流,也是一种相当有价值的人生锻炼。
互联网教师可以随时关注聊天室,可以就着某些新出现的有趣观点因势利导地引領,而拓展互联网教室的边界,把传统教室的单向灌输模式,拓展为自由知识持续交互,不断激发头脑风暴的新互联网模式。
但学生在互联网课堂中刷屏聊天,却会引发一些执着于传统教室形式的家长的焦虑,以为刷屏是纪律不好的不良行为,而且影响大家听课。这种对于传统课堂的“量化”模式,实际上非常僵化而且缺乏实效。传统课堂固执地以为,灌输百分比越高,孩子学习成绩就越好,然而这种观念并未得到过有效的研究。这种观念可能在数学、化学、物理等理工科上有一定价值,但在中文母语学习上却是一种“低效率学习”。
互联网课堂这种新授课形式,不是把学校教室搬到互联网上。尤其是阅读与写作课程,更不能简单地做“量化”思考。这种“理工男”主导的学科评测与教育测量,非常僵化和模式化,却一直在中国教育界大行其道。这种“量化”与“打卡”的测量模式,对中文母语学习尤其贻害深远。
在深阅读和激发性写作的教学中,一名互联网课堂的教师不能执着于单向度灌输,而要更多地进行拓展、联想、激发,与孩子一起打破思维局限,碰撞出创造性火花,最后落到写作的实践上。师生之间不是教师只给你一词一句地解释课本内容,而是师生就着有价值的核心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彼此都激发了灵感,产生了思想火花,然后开始去具体地创造性写作。在布置作业时,也要注重联动激发的互文关系。
比如我在讲完“神仙们”这一课后,选了《搜神记》另外一篇作品来做材料,布置写作题目。这篇作品是一个人进焦山学习修仙,老君交给他一把木钻,让他把一块五尺厚的盘石钻透。修仙人钻了四十七年,终于钻透了大石头。老君于是传给了他仙丹和道法,让他修炼成仙了。
这个故事,我和同学们讨论的重点在于:为何老君要让他用木钻来钻透这块五尺厚的大石头?老君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磨练他的意志?锻炼他的耐心?或是这块大石头里藏着什么大秘密?缅甸翡翠石头?某种神秘能量块?钻透了之后能进入平行宇宙?或吸收某种魔法能量?这样不断地联想,大家都可以脑洞大开地思考,并把自己的思考写出来。而对上交的作業进行批改时,刚入门、基础差的小学生,我鼓励他们继续放开写,不要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要总结拔高,而是先把作品写长,从两三百字开始,写到两三干字,最终达到五六干字。这样训练之后,很多五六年级小学生能写到万字以上。其实,写到了这种长度,“中心思想”自然就来了。
在写作入门阶段,写长很重要——写作的“长度”是重要的评测标准。
我这么多年来得到很多孩子的正向反馈,他们在经过有效的激发型创造性写作之后,回到传统课堂,一个能自如地写七八干字以至上万字好作品的孩子,应付学校老师布置的几百字作文真是太容易了。而且,在传统的作文评测模式中,写作分数照样可以遥遥领先。
接着是写作进阶。在写长之后,开始考虑作品的结构性、人物性格设计的独特性、情节发展的逻辑合理性。在此基础上继续进阶,学会修改作品——边思考边修改,边修改边思考,把自己的作品从“毛坯”状态打磨到成品状态。在这个伴随着思考的修改过程中,孩子们的语感就逐渐养成了。他们在语言表达上,准确性、有趣性、丰富性,都会不断地被激发出来了。
这几年来,我教过的学生都体会到了这种激发型写作的真正效果和魔力。
孩子获得精神自由、人格独立,写作又得到了能力激发,拥有自然准确地表达自己观点的语言能力,这才是真正的成长与写作进步。
为此,我发明了“高维写作”和“低维写作”的概念。
我发现,创造性的“高维写作”一旦养成,孩子们能自如地写出六七干字乃至数万字的长作品后,在学校里写几百字作文这种“低维写作”就形成了“降维打击”,真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势如破竹啊。
向《死亡诗社》致敬
我在大学时期看过美国著名影片《死亡诗社》,至今记忆犹新。
在电影里那个死气沉沉、不受人尊重的学校里,学生们本来都是自暴自弃的。这时学校来了一位新老师基廷先生。与之前那些混日子的老师不同,基廷老师秉持平等、自由、尊重的态度。他爱孩子,尊重孩子,提倡独立思考,促进知识交流,跟孩子们平等对话。经过多次“交锋”之后,他的诚恳和有趣,获得了孩子们的尊重,进而激发了这个班上学生的潜能,让他们从自暴自弃中摆脱出来,而成为爱阅读、爱思考的新一代。
我至今仍然清晰记得基廷老师带领孩子们朗读惠特曼的名作《哦,船长,我的船长》那个伟大的场面。那首写林肯总统的名诗我之前并不熟悉,但基廷老师和孩子们的朗诵,却让我热泪盈眶。至今回想起都仍然激动。
另外,基廷老师带领孩子站在桌面上表演的那个场面,不仅惊到了学校里思想保守的老学监,也把我的五脏六腑震得七荤八素的。
基廷老师这个令全球观众敬仰的人物,也是我年轻时的真正偶像。他的扮演者威廉姆斯先生去世时,我还颇为伤感。
那时我还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幻想自己将来有一天也能做教师。我要成为基廷老师这样的人,尊重孩子,激发孩子潜力,而不是压制、打击孩子积极性。虽然毕业后我只做了三年语文教师,就因学校领导压制而考研离开了,但我教过的三届学生竟然都还记得我。大前年上海书城邀我去闵行区做一个读书讲座,在索尼照相机厂碰到了当年的学生。那些活泼可爱的小女生现在已是小学生的妈妈了。她们竟然还都记得我,讲座结束后来跟我拥抱,给我献花。我在那个学校待的时间很短,已经记不得她们了,想来真是很惭愧。
不管怎么说,互联网课堂是一种新型课堂,我仍然有做一名基廷老师的初心。
在互联网课堂里,不仅激发学生,也要激发自己。
在这个时代,不仅学生要学习,我们自己也要不断地学习。
二O二一年一月十七日晚于多伦多
二O二一年一月十九日晚改于多伦多
二O二一年一月二十五日下午再改于多伦多
作者:叶开,本名廖增湖,文学博士, 《收获》杂志副编审。出版有《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莫言评传》《莫言的文学共和国》《对抗语文》等小说及学术专著。编写出版《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系列6册。
编辑:牡碧媛 dubiyuan@163.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