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医案拾例

1 谷雨

又是阴晴谷雨天，梅苞青果柳吹绵。

浑浑莫道春将老，杜宇一声向山田。

[评]事物罗列，了无个性。“浑浑莫道”不通。最后一句违律。题曰“谷雨”，总得有些谷雨时段的气息吧。尽管篇中梅苞、青果、柳绵之类的物事罗列了一大堆，但都不能说明当下正值谷雨。不通的要顺，出律的要调，还得寄托一点寓意，方可成诗。俗话说“清明下种，谷雨插秧”，如今乡下的农田，因为丁壮外出打工，许多都荒废了，可在这些细节上做文章。题目加几个字，以便借题发挥，书些感慨。作“归乡逢谷雨”便好。

归乡逢谷雨

桑梓归逢谷雨天，世情浑不似当年。

村头坐守惟翁媪，邻里无人话插田。

2 黉堂歌

苍颜皓首聚黉堂，幸遇名师教有方。

古韵新声承万代，中华诗苑永飘香。

[评]这是一首老同志热忱学习传统诗词的经典写照。态度端正，情绪乐观，意志坚强，精神饱满。上述种种，都是值得肯定的。不足之处是内容过于直白，有点标语口号化。诗注重的是形象思维，要多用比兴手法，不宜就事论事，满足于表态表决心。原作第一句点题，为老同志的好学精神定调，可保留。后三句要运用一些夸张、比拟之类的手法，营造出某种形象来，整首诗才能出味。

苍颜皓首聚黉堂，重品童年有味方。

莫笑寒梅开得晚，雪霜风里也飘香。

3 中秋节后大雨终朝

细雨清风日渐凉，红颜到老为谁忙。

人间静坐元无事，一遍心经木自香。

[评]一首抒情小诗，自写闲情逸致，有趣味可供寻绎。声韵格律上无疵可求，艺术表达上尚存小失，整体有差一灶火的感觉。首句“日渐凉”暗示秋天已经到来，本来很好，可惜前面的“细雨清风”不能体现“渐”的过程。换两个字，作“沐雨经风”，内在的意脉就流畅了。次句的“为谁忙”限于“红颜到老”，有些拘谨，改为“退闲生活”，将“红颜”隐含其中，能为后文提供更多的发挥馀地。第三句内涵不多，“人间”设境也过大，不易具象。留下一个“坐”姿，另设场景来配合，改为“听泉坐到秋窗晚”，紧紧扣住题目，诗味就会立增;盖“秋窗”点明节令，“听泉”呼应“大雨”，雨后泉声涨，听之岂不快哉！末句乘闲读经，原无不可，然仅限于此，显得略为单调了些。改作“一首诗成带菊香”，情趣便油然而生了。更重要的是，“诗”字一出，前面的“为谁忙”也就自然有了答案。晚年犹可为诗忙，人生乐事莫过于此也！

沐雨经风日渐凉，退闲生活为谁忙。

听泉坐到秋窗晚，一首诗成带菊香。

4 再别成都

锦江月色满西川，流照峨眉万古寒。

地北天南皆故土，多情能作普贤船。

[评]人为造境，分寸失宜。文字没有问题，声律也没有问题，问题是过头话多，诗味不足。首句“锦江月色满西川”从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化出，形有似而意不如。春色来于天地，自然合理;说“满西川”的“月色”来自“锦江”，就不符实际了。月色，只能来于天上。次句的理意也嫌重复，前面都“满西川”了，难道不包括峨眉在内吗？再“流照”一回，意象密度太大。第三句“皆故土”的“皆”字说的太绝对，人生故土只有一处，异地可以视同故土，当第二故乡看，但绝不能等于。皆故土，就是没故土。最后一句也不甚确切，“普贤船”是慈航，只能度心，不能度躯壳。如想成诗，须接受大手术，题目也要另取，作“乡思”可也。

乡 思

天心有月不成团，流照峨眉万古寒。

游子他乡归未得，几时化作渡人船。

5 咏水仙

淡然春意楚江生，魂自清波韵自清。

雪洒冰凝冬九日，香摇影动月三更。

[评]咏物不着边际。首句说“楚江生”没有根据，难道水仙在其他地方就不能生吗？这是自设牢笼，自套绳索，封杀了自家的发展空间，殊为不当。次句用排比，前后词性不类，欠通顺。后二句的“雪洒冰凝”“香摇影动”也非水仙所特有，用以喻梅花，或更恰当，因为太容易使人想起“雪侮霜欺香益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等前人的咏梅名句了。改一下可以成为好诗。

盎然春意水边生，身自轻盈韵自清。

堪与洛神相媲美，影摇香动月三更。

6 春风

裁绿堤边柳，催开四野花。

挟雷风带雨，惊散满河鸭。

[评]前三尚可提高，末句败味。五绝字少，如能多用对仗，会增加许多味道。如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杜少陵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等。此诗首二句已然半对，再进一步不难，只需调整次句。发端用“裁”不若用“剪”，“二月春风似剪刀”，取本喻比取功用更好。前面借了贺知章，后面不妨借借苏东坡，“竹外桃花三两枝”，挺合用。第三句物象可用，字面須润色，“风”字犯题不必出现。结句煞风景，“鸭”字又出韵，要改。

剪绿池边柳，吹红竹外花。

驱云雷挟雨，掠岸浪推沙。

7 春歌

素手绿枝条，村花笑更娇。

欢情无说处，抚树乐逍遥。

[评]文不对题，语不到位。看内容似乎是写人，可题目标明是写歌，两不对号。先把题目改作《村姑》，后面的文章就好做了。写人拟物，首在形象，形象出不来，再多的赞美也没用。形象需要通过细节去表现，观察越细，刻画越真，形象才会活起来。试拟一个供参考：

村 姑

鸟曲随心仿，山花对影描。

偶将红发带，系上绿杨条。

8 初夏

春花未老夏花开，万类凝妆斗艳来。

拥满山川愁地小，石头底下秀青苔。

[评]心思颇巧，火候稍差。题目已经明确是“初夏”，开篇就不必在时间上再做 “春花”“夏花”的重复文章，拈出两种特定时期的花来作代表便好，杜鹃和石榴足当此任。次句的“万类凝妆”涉及面太广，只需紧承前意，让杜鹃、石榴两位花仙出来表演即可。“拥满山川”是根据“万类”来的，前面既然缩减了，后面也要有相应变化。末句想象奇特，只是有些游离。青苔作秀是另一场表演，与花仙们的斗艳不能构成连类关系。转结二句，最好能唤出一位第三者来作陪衬，竞争者一登台，场面立活。

杜鹃未谢石榴开，各展时妆斗艳来。

老柏无花难自弃，也从根上秀青苔。

9 潇湘

峰峦云驾雾，潇水富源流。

老酒醇香厚，东山世代留。

[评]平仄合要求，文字也通顺，就是缺少具体内容。题目叫“潇湘”，内容除了有一条“潇水”外，其馀都是天下隨处可见的事物，随时可安的名堂。写应酬应景诗，看似容易，其实很难。应酬不是应付，第一要具备所写对象的个性。苟无个性，便是通用标签，随处可贴;通用礼品，逢人可送。此作题目太大，也是难以成功的原因之一。不如集中笔墨写湘江，或许能道出一些意思来。

湘 江

漱石来衡岳，和烟下洞庭。

纵经千百折，未改一身清。

10 白鹭河鲤

白鹭飞山避雪寒，仙湖独坐羽毛盘。

低头戏水钟情影，邀鲤河游去海欢。

[评]分咏两端，不能兼顾。即事、咏物，宜取其一点而深掘之，切忌贪大求全，面面俱到。求全则易失之薄，一两石灰，焉能白楼房一栋？与其淡饮百杯，不若浓尝一盏。此作咏白鹭带及河狸，因篇幅短小，笔力不能兼顾，结果一个形象都未能写出来。即使不计这些，文字表达也欠火候，如第二句的“独坐”，鸟类有坐的吗？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单腿“静立”。去掉河狸，专写白鹭，抓住其主要特点，这诗就会出彩。鹭鸟捕鱼时多是偏头用一只眼睛盯着，这个动作不能错过。改做的最后一句，使白鹭的傲慢劲跃然纸上。

白 鹭

雪羽为衣带作冠，仙湖静立意闲闲。

周遭是我皇封地，水族经过侧目看。

11 咏苞心菜

叠叠云衣绿，幽芬惹蝶狂。

兰心诚可贵，素彩里中藏。

[评]未成形象，未出精神。诗家咏物，第一是要有个性，即要求写此是此，写彼是彼，揭示出所咏对象最本质、最具代表性的特征来。其次是要有形象，应尽力勾勒出所咏对象的大致模样，让人闭目可见，闻声可知。个性不彰，形象不显，纵写得八面玲珑，头头是道，也无人知你笔下所写为何物。第三是要注入情感，有所寄托，避免写成谜语式的空壳。有情则诗生，无情则诗死，往古来今，概莫能外。根据上述原则，此诗可做如下修改。

叠裹层层绿，幽生淡淡香。

本心无表里，元不用包藏。

（熊东遨，别署忆雪堂。湖南宁乡人。湖南省文史馆馆员，中国楹联学会、新华诗社、诗刊子曰诗社顾问，湖南诗词协会副会长。上世纪90年代初，曾在湖南电视台开辟“诗词曲联”系列讲座，将传统诗词教学搬上屏幕。已出版《求不是斋诗话》《古今名联选评》《诗词医案拾例》等专著30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