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寻常最奇崛
2021-07-19程应峰
程应峰
张籍,字文昌,祖籍吴郡(今江苏省苏州市),出生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和州乌江(今安徽省和县乌江镇)。贞元初(785年),与王建同在魏州学诗,其乐府诗与王建齐名,并称“张王乐府”。代表作有《秋思》《节妇吟》《野老歌》等。
贞元十二年(796年),孟郊至和州,访张籍。两年后,张籍北游,经孟郊介绍,在汴州认识文坛之首韩愈,拜韩愈为师,先后两次向他上书,阐述圣人之道,深得韩愈赏识。韩愈当时任汴州进士考官,荐张籍。翌年,张籍在长安进士及第。
在韩愈看来,张籍诗风“古淡”。《秋思》便是一例:“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一年一度的秋风,又吹到了洛阳城中,身居洛阳城内的游子,不知家乡的亲人怎样了;写封家书问候平安,要说的话太多了,又不知从何说起。信写好了,又担心匆匆中,没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写完;当捎信人上路时,又拆开信封看上一回。这首诗通过叙述写信前后的心情,表达乡愁之深,寄深沉于浅淡,寓曲折于平缓,寥寥数语,细细吟诵,意味无穷。全诗寓情于事,借助寄家书时的情感活动和行动细节,真切细腻地表达了客居他乡的人,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怀念。后人对其已作家书,而长言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之句,称为至性之境,妙不可言。
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张籍调补太常寺太祝,与白居易相识,互相切磋,对各自的创作产生了积极影响。张籍在任太祝10年,因患眼疾,几近失明,人称“穷瞎张太祝”。元和十一年(816年),张籍转为国子监助教,目疾初愈。十五年(820年),迁任秘书郎。长庆元年(821年),受韩愈荐,为国子博士,迁水部员外郎,又迁主客郎中。大(太)和二年(828年),迁国子司业。世称“张水部”“张司业”。
张籍诗歌的语言,具有凝练、平易、自然的特点,是中唐时期新乐府运动的积极支持者和推动者。用白居易的话说,是“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其乐府诗一类,反映当时社会现实,反映各种社会矛盾,同情人民疾苦,如《塞下曲》《征妇怨》等。而另一类,描绘了农村风俗和生活画面,如《采莲曲》《江南曲》等。
在古典诗词中,写征妇哀怨的并不鲜见,张籍的《征妇怨》却写得摧心呕血,沉痛之至,卓然不群:“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秋风萧瑟的凄寒九月,匈奴兵再次侵擾边塞,屠杀边地将领,汉军伤亡惨重,全部丧生在辽水边境。由于万里之外白骨无人收,所以,家家只能都在城下招魂安葬他们。征妇只想与丈夫、儿子一起生活,就算过着贫贱日子,心情也会舒畅。如今丈夫死在战场上,今后谁才是她的依靠?肚子里的遗孤生下来怎样哺育?虽还活着,却像白天的蜡烛那样暗淡无光。此诗谋篇布局,转折多变。由群伤转为独哀,以大衬小;以向往转至现实,以乐衬哀。大小相形,哀乐相辅,正衬反衬,盘旋作势。结构可谓针线绵密,起伏曲折,极具渲染效应。
再如描写江南清秋时节水乡生活的《采莲曲》:“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凭船歌。青房圆实齐戢戢,争前竞折荡漾波。试牵绿茎下寻藕,断处丝多刺伤手。白练束腰袖半卷,不插玉钗妆梳浅。船中未满度前洲,借问谁家家住远。归时共待暮潮上,自弄芙蓉还荡桨。”全诗运用叙述和白描手法,如同采莲女一样,淡妆浅梳,不假雕饰,表现出一种纯朴明丽的风格,洋溢着浓郁的江南民歌风味。全诗展示出从晨出到暮归群体采莲的全过程。构思独特,场景多变,情节丰富,清悠细致,令人留连忘返,兴味无穷。
就算是应酬诗,张籍写来,也是妙境天成。如《酬朱庆馀》:“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一位刚刚经过修饰打扮的采菱女,从清澈明净、风景优美的鉴湖中走出来。采菱女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但因过分爱美,却又自我思量起来。尽管有许多别的姑娘身上穿着齐地出产的精美绸缎做成的衣服,却并不值得世人看重,唯有这采菱女的一曲歌才值千金。这首诗是应和背着行囊,于秋风萧瑟之时,来长安参加科考的朱庆馀的。当时朱庆馀写下了《近试上张水部》一诗。张籍在收到这首婉约隐喻的诗后,莞尔一笑,提笔写下了此诗。诗中以越女、采菱姑娘比朱庆馀,以“齐纨”比他人的平庸作品,以“菱歌”比朱庆馀的优秀作品,表现了对朱庆馀的欣赏,暗示他不必为考试担心,巧妙而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作为现实主义诗人,张籍非常喜爱杜甫的诗歌。据冯贽《云仙散录》记载,张籍曾因迷恋杜甫诗歌,把杜甫的名诗,一首一首地烧掉,烧完的纸灰拌上蜂蜜,一天早上吃三匙。一天,他的好友上门拜访,看到他正在拌纸灰,很是不解,就问:“你这是为何?把杜甫的诗烧掉,又拌上蜂蜜吃了呢?”张籍说:“吃了杜甫的诗,我才能写出和杜甫一样的好诗了!”好友听后,哈哈大笑。如《野老歌》,就颇具杜甫诗格:“老农家贫在山住, 耕种山田三四亩。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这首《野老歌》,诗人截取一家典型而又普通的农户,集中笔墨描述了他家苦难的生活。老农家住深山,薄田数亩,去掉赋税,常年食不果腹,不得不上山去捡拾橡树籽儿充饥度命,而官府粮仓里的粮食,却因长期积压而腐烂变质,化作灰土。再看那些商贾富豪们,珠宝百斛,狗都长年食肉。这是何等凄惨又令人触目惊心啊!全诗对比鲜明,寓意深刻,引人深思。
张籍为诗,善于概括事物对立面,在数篇或一篇之中,形成强烈对比,又善用素描手法,细致真实地刻画各种人物的形象。其体裁多为“即事名篇”的新乐府,有时沿用旧题也能创出新意。语言通俗浅近而又峭炼含蓄,常以口语入诗。他还着意提炼结语,达到意在言外的批判和讽刺效果。其近体诗,亦是不事藻饰,不假雕琢,于平易流畅之中,见委婉深挚之致,正如王安石所言:“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张戒在《岁寒堂诗活》中这样评价张籍:“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思深而语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