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乐团承载了很多人的梦想”

胡越菲

艺术不分职业，记一支国内鲜有的职工交响乐团

老一辈的上海人提起“市宫”（上海市工人文化宫的简称），没有人会说不知道，它承载了太多上海人的青春记忆。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便是市宫的一个响亮品牌，其前身为上海市工人业余艺术团，1958年初步形成标准规模的交响乐团，团员除了一线的产业工人以外，还有教师、医生等各行各业的工会会员。三十年间，乐团承担了诸多上海市委市政府给予的光荣任务，如外宾接待、两会开幕、东亚运动会开幕、宋庆龄国葬等。其间，共有十五位国内知名人士参与了乐团的辅导与演出工作，包括黄贻均、郑德仁、丁芷诺、林友声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处在历史转型期的上海职工，生活方式随之改变。乐团编制不得不缩小至弦乐团，维持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便彻底停止了一切排练活动。2017年，为重塑乐团辉煌，市宫启动了乐团的重组工作，聘任刚刚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郭家豪作为专职干部负责落实。重组期间，他积极走访了多位老团员，认真记录着乐团的点点滴滴，希望从他们那里获得宝贵的经验。他先后邀请了上海音乐学院的何占豪教授、盛利教授，以及上海歌剧院的林友声等多位专家为乐团指导业务。目前，乐团的管理建制完善，双管编制，注册团员七十五人。2017年7月，受中国交响乐发展基金会邀请，乐团以国内鲜有的职工交响乐团身份，加入了“中国交响乐发展基金会乐团联盟”。

对于这支重组不久的乐团，市宫主任高越非常重视宣传工作，在上海各级工会中积极推广，希望大家了解这支代表上海职工文化高度的职工乐团。乐团日常以各种形式活跃于上海的企事业单位、街道楼宇、非公企业和新型工业园区中，积极推广高雅艺术，定期为职工及市民们献上精彩的交响音乐会和音乐知识讲座。同时，乐团非常重视新作品的创作，2017年委约青年作曲家蔺锡鹏（驻团作曲家）创作了“一带一路”主题交响作品《丝路拾遗》；2018年委约创作交响乐作品《劳动组曲（市宫2018）》，立体展示上海劳动者的新形象、新魄力。

此外，乐团还非常注重与艺术名家的合作，以此提升乐团的艺术水准。2018年，乐团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展演了伊夫·克莱因的声音作品《静默交响乐》；2019年，乐团与何占豪先生共同完成了“《梁祝》六十周年巡演”徐州站演出；2020年，乐团与上海歌剧院常任指挥张诚杰、首席小提琴家张乐合作上演了“上海市职工新年音乐会”。多年来，乐团一直积极参与上海市市民合唱节、上海市五一国际劳动节表彰晚会等市级综合文化活动。乐团坚持每周一晚进行排练，每年举办一场专场音乐会、一场新年音乐会、十场音乐党课、十场楼宇音乐会等，所有的演出票都是向公众及单位免费发放的。

2020年11月23日，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在上海音乐厅举行了一场年度公益音乐会。音乐会由小提琴家金鑫、浙江民族乐团青年指挥家杨广，以及乐团团长、常任指挥郭家豪共同领衔。曲目安排极具特色：上半场为中国经典作品，包括《瑶族舞曲》、舞剧《红色娘子军》选段、鲍元恺的《炎黄风情》，以及韩兰魁的《短诗四首》等；下半场为西方经典作品，包括歌剧《卡门》序曲、巴赫《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柴科夫斯基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选段，以及影视作品《天堂电影院》《猫和老鼠》《豪勇七蛟龙》配乐等。最后的返场是奥芬巴赫的《康康舞曲》，场面热烈，演出获得了包括作曲家韩兰魁在内的乐界专业人士的赞赏。

乐团团长郭家豪：乐团承载了很多人的梦想

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现任团长、指挥郭家豪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师承盛利教授。毕业后，他进入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参与重组具有近六十年辉煌历史的市宫交响乐团。乐团成立之初，为了招募到合适的新团员，郭家豪可以说是什么招数都使上了。比如他会去乐器店蹲点，对老板说：“有看到拉琴不错的，给我推荐一下啊。”当被问到加入乐团有什么要求时，他笑道：“一开始没什么标准，只要会拉琴，先进来再说。”后来乐团发展壮大了，也渐渐有了影响力，才有了正式的入团考试。目前乐团除了八位职业演奏家以外，其余都是非职业的音乐爱好者。“弦乐声部有许多非职业乐手，但管乐如果都是非职业乐手的话，整个乐团的声音很难撑起来，所以管乐首席大多是专业乐手。”讲到这里，郭家豪非常自豪地提起了乐团的两位“老法师”：小号首席（副团长）奚伟雄和双簧管首席陈卫国。

之前担任上海电影乐团小号演奏家的奚伟雄和中国中央芭蕾舞团双簧管演奏家的陈卫国，是当年上海音乐学院举办的“五七”音训班的同学。“我们一起在上海中学封闭培训了六年，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奚伟雄回忆道，“1979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上海电影乐团，也就是现在上海爱乐乐团的前身。”陈卫国毕业后则被中央芭蕾舞团点名招去了：“当时的交响乐团，双簧管乐手很稀缺，而我当时的专业分数最高，所以从上海调到了北京工作。”作为上海第二代双簧管传人，陈卫国与奚伟雄于2018年双双进入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

当被问到在职业乐团演奏和在非职业乐团演奏的区别时，他们都表示，不管是在职业乐团还是非职业乐团，他们的演奏态度都是一样的，一点都不会含糊，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以前在职业乐团里怎么樣，现在也怎么样。比如每次排练，我们必须提前到场，很守纪律。”他们信奉“认真”二字，这无疑为乐团里的青年职工乐手树立了很好的榜样。那么，他们在乐团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呢？对此，他们谦虚地表示：“年轻人给我们带来朝气，能和他们在一起玩音乐，我们觉得很开心。”郭家豪告诉我们，乐团中年轻乐手的比例占到了七成甚至更多，“但如果都是小年轻，有时候就没方向了，而只要当奚老师、陈老师等乐团的老法师坐镇，大家心里就踏实了”。

每每提起乐团里的音乐家们，郭家豪都如数家珍。极富亲和力的95后乐团首席王瀚悦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音乐系，师从小提琴家金鑫，现于上海市虹口区多伦同心小学担任艺术辅导员，上个月刚刚获得了全区教案比赛第一名。“王瀚悦加入乐团后进步很大，排练认真，从不缺勤，团里的人都很喜欢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何占豪、张诚杰等业内专家也给予她极高的赞誉。”乐团内还有不少政法系统的职工演奏家，比如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的大提琴美女汪波，后来考到公安局做警察，当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监狱长，现负责静安区公民警校；在公安局工作的长笛首席项燕，其实是一个“卧底”，经常出入舞厅、酒吧，查处非法偷渡者……这真的是一支“卧虎藏龙”的“宝藏乐团”啊！

除了负责乐团行政事务以外，郭家豪还要抓业务，平时需要仔细考虑曲目选择，有时为了演出需要，他经常会和驻团作曲家蔺锡鹏一起加班加点改编曲目。“在选曲方面有很多讲究，每个声部都要充分发挥作用，这是非职业乐团尤其需要注意的。如果让团员大老远地过来排练一次，只吹几个音就结束了，说不定他下次就不来了。乐手如果经常不来排练的话，乐团凝聚力就没有了，所以我们挑选作品还是要考虑各个声部的均衡性。”

乐团中的每个人来参加排练、演出，都是不求回报的。“因为市宫地理位置好，是上海市中心的中心，他们过来排练一次，光是停车费就高得不得了。”郭家豪笑道。乐团的竖琴演奏员赵霏大声说：“让我贴钱进去我也愿意，我觉得光是站在舞台上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乐团里的氛围很好，大家彼此鼓励、相亲相爱，就像是一个大家庭。“这个乐团承载了很多人的梦想。”郭家豪总结道。

乐团竖琴首席赵霏：只要努力，何时开始都不晚

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的竖琴演奏员赵霏在上海市黄浦区法院工作，本职工作是一名法官。近期，她受邀去中央电视台录制了《民法典》的讲解节目。因为喜欢竖琴，她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竖琴，获得了第五届香港国际竖琴比赛公开组的银奖，堪称是“法律界竖琴弹得最好的，竖琴界最懂法律的”励志典型。

这次的音乐会，赵霏的父母专程从武汉赶来看女儿的演出。“我妈妈说，她本来以为这种职工乐团不怎么样，没想到这么精彩，特别是《红色娘子军》，跟她在国家大剧院听的没什么区别！”在音乐会上，赵霏作为竖琴独奏，与乐团合作了一曲哈斯拉姆斯（Hasselmans）的《浪漫的歌》（Romance Sans Paroles），乐团里的人听了后都很惊讶：“原来你只学了四年竖琴啊？我还以为你是专业的呢！”

赵霏从小在武汉长大，五岁时也曾随大流学过钢琴，被爸妈逼着弹琴，考过钢琴八级，但因为内心不喜欢，她学到十一二岁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从武汉大学毕业后，她考上了上海的公务员，就职于黄浦区法院。“我喜欢一切和音乐有关的东西，比如交响乐、芭蕾、音乐剧等。而我的工作单位又离上海音乐厅特别近，所以我经常去那儿看演出。”

2016年，赵霏在澳门第一次现场听到竖琴的声音时，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回上海后，她立即开启了学琴生涯。学琴首先要解决乐器问题，但让赵霏瞠目结舌的是，她没想到竖琴的价格那么贵。“走进竖琴中心之前，我的心理預算是一万元以内。但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架家用竖琴，要价四万元，这大大超出了我的预算。”她当场被吓住了，打退堂鼓回家了。然而，“竖琴梦”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实在无法割舍下对竖琴的爱。于是半年后，她又去了竖琴店。这次，老师贴心地建议她可以先在店里借一架只有二十几根弦的小型竖琴，三个月之后，如果确定要继续学下去，再买竖琴也不迟。

她学琴的进步比大多数人都快，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小时练习和乐器的“鸟枪换炮”体现了她的才华和努力。“小竖琴是我拥有的第一架竖琴，老师说，如果只是学着玩，这个琴可以用一辈子。但它不能变调，很多曲子都弹不了。”赵霏的计划是，这架小琴用上三五年再换个大琴。“没想到才学了一年，我就想换琴了，因为那个琴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需要了。”目前，赵霏使用的是一把价值二十万元的舞台用竖琴。

2018年，赵霏通过同事介绍认识了郭家豪，加入了市宫茉莉花交响乐团。“听说工人文化宫准备买一架竖琴，我进乐团时虽然琴还没到，但是我知道，琴已经在路上了。”她爽朗地笑道。郭家豪由衷地称赞道：“我们演出的作品中有很多竖琴与双簧管合奏的段落，赵霏每次都很稳，很少出错。”——这就是优秀的人的特点，学什么都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