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黑色沃土 放歌黄土高坡
——合唱指挥家张子龙访谈录
2021-07-16韩再红
文/韩再红
H:韩再红
Z:张子龙
H:张老师您好,您是山西音乐界作曲和指挥专业的老前辈,我想了解一下在60年前那样艰苦的条件下,您怎么有机会学习音乐?您是如何走上音乐专业之路的?
Z:我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市。要谈到学习音乐,就不得不提起我的中学时期,我就读于齐齐哈尔市第三中学(原是男子中学,到我们这届变为男女混合中学了,还扩招为10 个班),音乐老师关奇师专毕业,会拉二胡,唱过《杨白劳》。一开学就组织了300 人的笛子队,齐奏《刮地风》、《秧歌调》等,我就是其中一员。关老师当年寒假举办了一个简谱普及班,有40 多人参加。他自己编写了100 首视唱曲,让一个二年级学生来教。学长将谱子写在黑板上两三条让大家抄写,随后拍着拍子唱一遍,大家跟着唱一遍,20 天结束。这样平均每个班就有四五个人识简谱,成了班里的文艺骨干。
齐齐哈尔市受前苏联的影响,当时中学都有管乐队,音乐老师不可能什么乐器都会,他让三年级带二年级,二年级教一年级。凡报名参加的,每人先发一个五音号回家自己练,以吹响为原则。老师再根据学生具体情况分发乐器,我被安排吹小号,半年后参加合奏。高、中、低三行谱子,奏起来比大齐奏好听多了。我们学会了“分列式”、“骑兵进行曲”、“解放军进行曲”及苏联的“行进曲”、“炮兵进行曲”、“欢迎曲”等。
1950年“五·一”、“十·一”全市开大会游行庆祝,各中学乐队集中在一起演奏,无形中成了竞技赛。我校乐队脱颖而出曾两次被派到主席台上奏国歌,小号的前奏均由我担任。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乐队经常被派到区里市里参加庆典活动,演奏《社会主义好》、《莫斯科—北京》等,前奏皆是小号,我的演奏技术提高很快。
1958年“大跃进”开始,乐队更忙了,有时甚至被派到市郊农村去演出。关老师敢想敢干,他把乐队扩大为管弦乐队。从外面请老师教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贝司。经过半年艰苦训练终于啃下管弦乐曲《瑶族舞曲》和关老师创作的《狂欢》。另外,学校还组织大合唱,演唱贝多芬的《欢乐颂》、关老师创作的《美丽的嫩江》、无伴奏合唱《牧歌》、《在森林的那一边》等。节目在市里引起轰动,区里市里领导都来看。关奇老师也因此被调到市群众艺术馆当馆长去了。
H:老师调走了乐队和合唱团怎么办呢?
Z:学校领导找我谈话,让我留校当音乐老师。当时我觉得初中毕业教初中是个笑话,不想就此辍学。后来学校同意我接着上本校的高中,继续负责学校的文艺活动。学校每学期都搞班级文艺比赛,有器乐、合唱和舞蹈。我们班的口琴合奏《跳吧跳吧》、合唱《小河淌水》和集体舞在学校都很出名。
1959年建国十年大庆,我们举办专场演出,集体节目有管弦乐《瑶族舞曲》、《春节序曲》以及三百人的大合唱《东方红》和《祖国颂》,还有从各班选出的优秀节目。为难的是《祖国颂》没有总谱。我们通过关系从市广播电台借出唱片,按乐队声部逐一记录,也就是现在的“扒带”,虽然艰难,但从中学了不少东西。男女领唱是我们学校的青年教师,指挥由我担任,整场演出非常成功,留下永远难忘的美好回忆。
H:每天指挥乐队排练影响您文化课的学习吗?
Z:当时的人们和现在一样,认为搞文艺的都是学习不好的,而我恰恰是“全优生”,每门功课都是五分。初二就担任学生会文艺部长,记得我给乐队同学们只说过一次,这么难的乐器都能学会,怎么文化课才得3 分呢?奇怪!从此乐队消灭了3 分,好几个人还当上了班里的文艺委员。
H:您文化课学的那么好,后来怎么想到专门搞音乐呢?
Z:马克思在他中学毕业的论文里曾提到一个观点,大意是说“一个人的职业中学时期就确定了”。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高二的下学期我开始思考我该报考什么院校?从事什么职业?中学六年,除了正常的学习,我搞了五年多的文艺活动。艺术院校是提前招生,这样我就比其他人多了一次机会,于是我决心去闯一闯。
◎ 张子龙指挥《长征组歌》剧照
首先必须加强视唱练耳学习,学校有风琴,可以练习和声听辨。我还买了一套法国出版的视唱教材,自学了丁鸣、竹风编写的《歌曲作法》和李凌编写的《指挥法》等书籍。
1961年5月1日我赶赴哈尔滨报考了音乐院校。招生单位是哈尔滨艺术学院和沈阳音乐学院,当年只招作曲专业。
初试要求考生创作一首歌曲和一首器乐曲。考官提供了两首歌词:《美丽的松花江》和《把一切献给党》,可任选其一。我开始选的是《美丽的松花江》,写了十分钟后突然感觉不对头,我估计考场40 多人肯定绝大多数选《美丽的松花江》,我不是松花江畔长大的人,没有优势可言。于是我改写《把一切献给党》。器乐曲只给了一个半小节的主题动机,我根据提供的旋律性格将它发展为一首小提琴变奏曲。
次日上午初试发榜,只有九人进入复试,我在其中。幸运的是我的中学同学王泰顺,他曾是我们乐队成员,前一年考上了哈尔滨艺术学院。他在生活和业务上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特意找来学作曲的同学辅导我视唱练耳。果然次日复试一进门就考视唱练耳,我顺利闯过第一关。
作曲考试主要考察学生的知识面和深度,会什么乐器?我当场借了考生的竹笛和小号,将双簧管独奏曲《牧羊姑娘》用小号奏了一遍。老师又让我演唱我写的歌曲《把一切献给党》。加考指挥,我就把《瑶族舞曲》比划了一遍。最后问我《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恰好我高中语文课学过,考官让我讲普及与提高的关系,我临场发挥让考官很满意。我记得其他考生基本上15 分钟左右就考完了,那天考了我40 多分钟。
次日晨发第二榜录取名单,哈尔滨艺术学院录取六名,沈阳音乐学院只录取了我一人,当时在哈尔滨引起不小轰动。通过政审,9月1日,我终于走进了沈阳音乐学院的大门,开始了我专业音乐学习之旅。
H:当时音乐专业人才奇缺,您毕业后怎么就从沈阳到山西了呢?
Z:我是1966年毕业的,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祖国最需要的基层去锻炼,就把我直接分到晋东南了。在从太原到长治的大巴车上,有29 名来自全国各地不同专业的大学生前往晋东南革命老区报到。恰好晋东南有一个文工团和一个部队宣传队两家合并,军分区政治部主任见了我就很感慨!高兴地说:“中央没有忘记我们革命老区啊!”。在此期间,领导把排练演出任务交给了我。我得知省歌舞团正在搞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我给领导汇报批准后就开始招兵买马,从榆次招了两个上海少年宫舞蹈班毕业的插队青年,他们会《红色娘子军》。很快,晋东南唯一一个专七一级的芭蕾舞团诞生了。后来又招了一批戏校的毕业生,他们有童子功,也非常能吃苦,排练任务顺利进行。领导又让我搞个乐队,我就把从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来插队学过乐器的青年人招来训练。三个月后我到省里汇报我们《红色娘子军》排练进展情况,领导得知我是沈阳音乐学院毕业的就把我调回太原了。
H:您回到太原是继续排练《红色娘子军》还是从事乐队指挥呢?
Z:是合唱指挥。省歌有歌舞团、歌剧团,当时叫歌舞队和歌剧队。我们把搞声乐的、跳舞的、甚至行政人员都凑到一起,组成了一个五六十人的合唱队进行训练。1969年我们把歌舞团拉到杏花村酒厂演出,在那儿待了半年。酒厂工人好多年都见不着真人演出了,第一个开场曲是管弦乐队伴奏的大合唱《东方红》,气势磅礴,声音如虹,观众激动非常,掌声雷鸣,欢呼雀跃,热血沸腾,大合唱居然多次返场才罢。
H:听说您排练的《长征组歌》到处巡演,影响巨大,您能说说当时的情景吗?
Z:2005年山西省成立了合唱协会,当年我们策划演出了《黄河大合唱》。第二年决定演《长征组歌》,当时省政协副主席吴慧琴提出规模要大一点用300 人。我认为300 人规模太小,能不能再多点儿?结果一报名,仅太原市的业余合唱团就报了700 多人。我们把战友歌舞团的老团长唐江,还有作曲的沈茂都请来了,沈茂提议干脆凑1000 人。于是就把长治、阳泉两个业余合唱团、太原师院及省艺校的伴舞凑足了1000 人,用省歌舞剧院交响乐团伴奏,形成了千人同唱《长征组歌》的局面,当时弄成了全国之最。
H:这么多演员在哪里演出呢?
Z:在太原理工大学的室内体育场。八个区域座无虚席,声势浩大。唐江把中央电视台第七频道请来录播。灯光、音响、道具拉了六大卡车。演出那天光反馈音箱就上了七个。整个舞台上灯光炫丽,丰富多彩,变化多端,合唱队后面和两边都是巨幅投影流动画面,演职人员身临其境,置身其中,美轮美奂,出神入化,效果空前,全场沸腾,人心激动,很久不能平静。
H:您从事合唱指挥事业有多少年了?
Z:我来到山西工作已经50 多年了,若从高中指挥《东方红》、《祖国颂》算起,有60年了。
H:在您的记忆里哪一次演出是您最感动的?
Z:这就多了,我记忆力比较好。像在杏花村酒厂演出,合唱多次返场,令人心醉神迷;2001年我指挥省干部合唱团演唱《长征组歌》,一年演了20多场。有一次是八月份天最热的时候在太原锅炉厂演出。我们穿着红军服,戴着军帽,系着皮带,绑着绑腿,全身武装,再加50年代的老剧场,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十首曲目唱下来合唱队衣服都湿透了,指挥就可想而知了,工人们拿着大蒲扇在合唱队身后扇扇子,那种场面着实让人感动。在锅炉厂的这次演出真是对指挥体力和毅力的严峻考验,刻骨铭心,感人肺腑,永生难忘。
H:选唱《长征组歌》和《黄河大合唱》是传承经典还是有这个演出任务呢?
Z:就是为了传承经典,发扬革命老区的光荣传统。
H:除了指挥以外,您还写了不少合唱作品,请您介绍一下您的创作体会?
Z:一个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件事就不错了,找准了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就一直干下去。我退休后刚好赶上省里成立了合唱协会,我专业学的是合唱指挥,这下更有施展的机会了。从1996年开始我就在各厂矿搞合唱,近距离接触到了基层企业单位,了解了老百姓的需求,收集了一些好歌,编了两本合唱作品集《情系梦想》(一)和《情系梦想》(二)。其中大部分都是经过舞台实践拣选出来的群众喜欢的曲目,内容都是积极向上歌颂党歌颂祖国和一些优秀地道的山西民歌。
H:您是来自东北黑土地上的优秀学子。1966年沈阳音乐学院作曲系指挥专业毕业的高才生在全国也是凤毛麟角,您却只身一人告别故土,远离亲人,扎根山西,把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和艺术生命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山西的父老乡亲和音乐文化传承与推广事业,其中的艰辛不难想象。用您东北人的倔强、热情与幽默尽情地在黄土地上讴歌挥洒,着实令人感佩!请您谈谈改编山西民歌合唱的缘由。
Z:山西是中华民族发祥地之一,号称民歌的海洋,老祖宗留下这么丰富的音乐文化遗产,我就想把它改编成合唱这种演唱形式传承下去,有一种无形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记得1998年内蒙一个合唱团用我改编的山西民歌《亲疙瘩下河洗衣裳》去参加全国合唱比赛引起全场轰动,好多团下来都找指挥要歌谱。当时合唱作品很缺乏,山西民歌好听又好唱,这首作品打开了我的创作思路,我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不断创作。比较典型的还有《大红公鸡毛腿腿》。这是合唱协会秘书长袁垒雇我编写的,改编好就给了运城学院合唱团指挥王维娜。他们2012年参加朔州“三晋之春”合唱比赛首唱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年底你们山西师范大学“爱乐合唱团”参加央视音乐频道合唱邀请赛,由你和孙鸣院长指挥这首作品获了周冠军,这首歌在海内外引起关注。
后来王维娜又突发奇想,让我将晋南民歌《梦梦》改编成合唱曲。我一看这歌词是小姑娘要出嫁做个梦,当时我觉得和我们伟大的“中国梦”有点靠不上。一年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小姑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她甜蜜的梦想,每个人美好的梦想实现了,汇聚起来不就是“中国梦”吗?这个梦该做。于是我废寝忘食把它变成了合唱曲,琴艺馆演唱《梦梦》时给钢琴伴奏部分加上了琵琶,特别出彩。以后各团演出《梦梦》,钢琴伴奏加琵琶成了标配,年轻指挥在实践中不断创新上了新台阶,用现在的话就叫双赢。合唱队得到了锻炼和提高,丰富了演出的情感体验,观众得到了美的享受,我得到了心灵的慰藉。
H:您认为合唱团怎样才能尽善尽美地唱好山西民歌?
Z:合唱队对作品的理解和感悟是需要在艺术实践中去体验的,山西人唱山西民歌,天生就具备这个情感,骨子里流淌着这种血液和文化基因,是得天独厚的资源;另外,合唱团的二度创作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太铁金秋合唱团,他们想唱晋南蒲剧改编的《苏三起解》。我说这可能对你们有难度,这是临汾、运城一带的,人家熟悉。这个女指挥不服气,就要啃这个硬骨头。她从内部子公司临汾地区调一个特长拉蒲剧板胡的和一个打板鼓的,每逢演出就到太原参加,钢琴加上板胡和板鼓这个地方特色和味道一下就出来了,一举成功。他们团还为铁路系统服务。春运期间,就把合唱团拉到火车站去唱,成为一道靓丽而耀眼的风景线。我给指挥建议,别总唱《奔驰吧!列车》,应该唱《人说山西好风光》,外地人到了山西或山西人回到老家,一下车就听到这首歌有多亲切,感觉有多好!他们一唱果然如我所说,惊动了山西电视台,给他们录像多次循环播放,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H:张老师,我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您对山西的合唱教育事业有什么希望?
Z:你们山西师范大学成立“合唱音乐研究所”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这个事儿搞得好,是个大好事儿,全省头一家,有远见,前途无量。希望你们以此为根据地发展壮大,为国家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