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儿
2021-07-14冯楚乔
冯楚乔
老舍先生,生在老北京,长在老北京,想必最割舍不下的,便是骨子里的京味儿。
京味儿之韵,在于寒暄声末尾的“儿”字。短小的一个音符,是可以携起胡同中那一疊厚重又轻盈的岁月的。清晨的人力车夫拉着“整天儿”,期待着微薄的“车份儿”与希望买的“包月儿”。上午“车口儿”的杨树荫里,总会有几个老人搭着汗巾扇着蒲扇,在小茶馆、大杂院中不停歇地“聊天儿”。不仅是《骆驼祥子》,《四世同堂》中也有所陈———“呵!好大的架子!”晓荷撇着嘴说,“赶早儿别跟我这么劲儿味儿的!”老舍童年的生活清苦,却又有邻里街坊的嘘寒问暖。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一张张笑脸,一句“早儿啊”便是老北京胡同里新的一天的开场白———那么亲切,那么自然,唇齿间是永恒的乐观与不变的温暖、幽默。
“儿”韵未逝去,正午的烈日里便早早地掺入了老北京人口中质朴的“土味儿方言”。
《骆驼祥子》中,祥子从军营中逃脱后与小村中的老者漫谈。“凑整儿吧”“赶明儿”“年头儿”“多咱”,是那个年代最贴切、最真实的老北京味道。读老舍先生的文字,我最大的感触便是其语言之生动活泼。胡同与街坊的各色人情,或温暖,或圆滑,或狡诈。有时是虎妞一句“真豪横儿”中对祥子的深深关切,有时是《四世同堂》中瑞丰“像春暖河开时的鱼”那样自满又贪婪的神情,又可能是《茶馆》里唐铁嘴“赶明儿我一总还你”的敷衍了事与一阵心虚。读着书,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无数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如此直爽地从胡同这边的院落到达那边的房门,如此杂糅在一起,点缀了寸寸时光。
时光,从唇齿间静静流向了黄昏。梧桐巷里,秋色朦胧中,阵阵卖烤红薯的吆喝声,给寂静带来了生机。
老北京的吆喝———在我看来———是唱出来的。它不是简简单单的平铺直叙,更像是想把暖意传入巷子的每个角落。《四世同堂》中太平年月最美的歌颂便是这样的“果赞”。“唉———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挑我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白梨儿耶———”《想北平》中黑枣柿子上那层“白霜”与吆喝声末尾的能令人驻足观赏那些琼果的“噫耶———”永远是那么意味悠长。汪曾祺曾以“文人与食事”为书名,想必这种早年间的吆喝,末尾的回音,不仅是为水果平添一份美味,更是能够勾起千百个游子浓浓的思乡情!
傍晚,孩童们便都捧着香暖的红薯饱餐一顿。饭后,萤火虫点起小灯闲逛。老人们找来亲戚朋友,开启了每晚都谈起的回忆。
“韵梅!”“小顺儿的妈!”“长孙媳妇儿!”聪明伶俐的祁韵梅向来是《四世同堂》里祁家的宝,每次出场她都会“摇身一变”。在《骆驼祥子》中,作者也曾变着法儿地叫虎妞:“虎妞!”“虎姑娘!”“刘姑娘!”老北京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极了在表演川剧中的“变脸”,好像一个人有了多重身份。《茶馆》里,对老裕泰掌柜王利发熟悉的人,叫他“利发”;对他不熟的、又比较尊敬他的人,便以“王掌柜”“老大爷”称呼。而尽了心力想抓捕他的人,便呼“王利发”,更甚者则直呼“姓王的”。老北京文化的丰富,其精髓就在于那称谓中透露的直爽感情。夏日傍晚乘凉,大家吃着西瓜,唇齿间“张三”“李四”的一声声亲切的呼唤,便可以真正地用语言唤出最真、最质朴的友情。
我读着书,直至夜晚。书中将近一百年前的老北京胡同里,正响着隐隐鼾声。有几家小店还开着门,卖着热腾腾的茶;一名车夫将黄包车停在前门的桥上;葫芦似的小羊圈里,一切都厚重安详。
京味儿,此刻就凝聚在老舍先生笔下,消融在远远的吆喝声中,隐藏在月色下、小院里、老人们的话语中。
教师点评
乍一看,我以为这是一篇美食笔记,细读来,却是一篇书评,不禁惊喜。
见惯了太多的孩子去赞瑞全,骂瑞丰,敬钱老,叹祥子,楚乔却能够高屋建瓴,将老舍先生的几本代表作以“京味儿”串联起来,这京味儿间有亲昵的儿化音,有亲密的称呼,有亲切的吆喝声……于是,这此起彼伏的声音萦绕耳畔,让人不经意间梦回北平。
(吕晓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