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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色彩痕迹
——浅谈张爱玲作品的色彩美学和形象美学

2021-07-12

大众文艺 2021年8期
关键词:张爱玲颜色色彩

[华北电力大学(北京校区),北京 102200]

色彩是一个美术术语,丰富多样的颜色可以分为两类:有彩色系和无彩色系。有彩色系的颜色具有三个基本特征:色相、纯度、明度。色相,即各类色彩的相貌称谓,是色彩的首要特征;纯度,即色彩的鲜艳度(表示颜色中所含有色成分的比例);明度,即色彩的亮度。(颜色在明暗、深浅上的不同变化就是明度变化,这一点必须借助光源表达。)而我们今天所要谈论张爱玲作品中的色彩魅力更多偏指色相这一基本特征是如何在张爱玲作品中运用与体现出来,以此为主,来探讨她作品的色彩美学以及形象美学。以上概念的简单梳理有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色彩的基本情况,为后文所谈道的对于张爱玲具体作品中的解读提供基础。

首先,我们应该认识到,张爱玲对于色彩与生俱来的天赋与灵感,与她儿时的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三岁左右就在母亲的影响下学画,《流言》里收录着她9岁时第一封投稿信的手迹,那里就曾经写道:“我常常喜欢画画子,可是不像你们报上那天登的孙中山的儿子那一流的画子,是娃娃古装的人。喜欢填颜色。”可见张爱玲是发自内心地对绘画有兴趣。美术教育、西方油画对她的影响是深刻的,这一点我们毋庸置疑,也正是这种从小就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兴趣,加之她本人有一双对色彩捕捉的慧眼,才使得她成年后也并未放弃对此的热爱与追求。尽管不是在通常所说的绘画领域独树一帜,却将色彩的美好与丑陋用一支笔书写在人们眼前,色彩于她而言,是敏感且有意识的,这股热爱不自觉中就融入了张爱玲的灵魂深处,影响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于读者而言,则是体会作品本身主题以及内部关于色彩描绘的与众不同。在笔者看来,打动人心的文学作品除了有真情实感外,还要配合上一种视觉盛宴才更为生动巧妙,活灵活现。读到情深,有所触动以至于不忍继续读下去,一抬头,便有故事里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眼前,那故事里的人物按照他们本身的性子,过着他们在那个平行世界里的百味生活,他们缓缓地向我们走来,没有任何的讨好与谄媚,只是动着,只是生活着,或是费力,或是难堪,或是从容,抑或是笑谈。读张爱玲的部分作品,笔者就有这样的感受。这种意识不是强加在人物或者读者身上的,而是一种依着事情本来的面貌,照常进行着的,不慌不忙的。通过其作品里的色彩形象,我们可以体会到她的审美诉求及其感染力。

对于一件客观事物,作者通常可以选择如实地叙述,抑或是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打动自己的同时也让读者认真思考这其中虚拟与现实的真真假假。张爱玲的描绘可谓是写实主义的大家,而之所以说她是写实的能手自然和她色彩的运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谓是紧密得出奇,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人物的刻画方面。《公寓生活记趣》中,对于看门巡警的刻画称得上是入木三分,“木渣渣的黄脸,短袴与长筒袜之间露出木渣渣的黄膝盖。”不禁让人脑中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满是皱纹,凹凸不平的一张黄脸,褶子多得数不过来,堆在一起,让人望而生畏,不忍再看一眼。笔者每每读到这里,总会联想到罗中立那幅《父亲》的油画,那种精微而细腻的笔触以绘画的方式呈现出来都让人不可思议,大为赞赏,更何况张爱玲仅仅凭这种纯文字的力量呢?同样是对于人物的刻画,张爱玲在《烬余录》中关于历史教授佛朗士是这样写道的“他有孩子似的肉红脸,磁蓝眼睛。”比较上文那张沟壑不平的黄脸,这张肉红脸仿佛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更容易让人接受和亲近。通过在外貌方面色彩的运用,充分向我们展示了张爱玲对色彩于刻画对象的把握已经达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

用色彩来描绘景物,烘托环境氛围也是张爱玲作品中的一大特色。《公寓生活记趣》中关于电梯及周围场景的描述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一重重的黑暗往下移,棕色的黑暗,红棕色的黑暗,黑色的黑暗衬着交替的黑暗,你看见司机人的花白的头。”在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中,通过一明一暗,一黑一白,一亮度极其夸张、一亮度极其暗沉的强烈反差色彩往往会达到出神入化的渲染效果,让读者对于美的体验有一种延迟化的刺激感。黑暗和花白这两种无彩色系的强烈对比将压抑、紧张,甚至不见天日的无光明场景渲染的淋漓尽致,电梯是个黑暗的铁屋子,被铜栅栏围得密不透风,这样的黑暗是绝望的,但是是人的意志所不能转移也无法改变的。

张爱玲把自己对色彩的独特见解充分地融入她的日常描写中,让读者在仔细品味的同时多了一些视觉上的后射效果,甚至是联觉同通感的充分发挥,意象整体上的再现使人身临其境,读到瘆人处有头皮发麻的效果。《更衣记》中“白丝袜脚跟上的黑绣花,像虫的行列,蠕蠕爬到腿肚子上。”这种描写让人联想翩翩,这种美的诱惑是缓缓而来的,露骨却有味道。《存稿》中“黄黄的月亮斜挂在烟囱口,牵牛花在乱坟堆里张开粉紫的小喇叭,犬尾草簌簌地摇着栗色的穗子。”月亮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呢?她迷迷糊糊地挂在了烟囱口,像是一个夜深了,浑身疲惫的女子只想百无聊赖地无所事事,放空一切。牵牛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拨开乱坟堆里的各种野草,树枝,好让自己有生存生长的空间,向世人诉说着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人们可别将她忘记啊。没有了鸡鸣声,没有了在灯前晃动着的人影,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丝毫提不起一丝丝生气,初读已觉难过,再读只觉好生荒凉!《公寓生活记趣》中对菜场上各色蔬菜的描写更是让人目不暇接,“看不到田园里的茄子,到菜场上去看看也好——油润的紫色;新绿的豌豆,熟艳的辣椒,金黄的面筋,像太阳里的肥皂泡。”生活中去市场买菜的经历几乎人人都有,琳琅满目的各种摊子让人挪不开脚步,所以每每笔者读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全天下的菜市场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一种共识,那么朴素却又那么多彩,正是因为这是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只是重复地经历着,而很少有对它的专门描绘,所以当张爱玲将她展现在我们面前时,笔者才发现原来它是那么悠久美好。菜场这个整体的意象灵活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色相上的高度集中与紧密排列带来的是热闹非凡的景象,给人一种即刻出发,一去菜市场仔细体会的冲动。

张爱玲对于色彩运用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她把色彩作为一种内在的、隐形的故事推动力,通过对色彩的直观感受来引申出情节的发展,《倾城之恋》中流苏初到香港,触目所及的尽是一种高明度的强烈感官刺激“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猎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窜下,在水底厮杀得异常热闹。”红色与绿色,在人们的印象中几乎是很难完美融合的两种颜色,一提到大红大绿,人们总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怀疑之情,这样的搭配是合理的吗?这样的搭配会给人带来审美上的享受还是感官上的惊吓呢?但是在张爱玲的这段描述里,红绿两种颜色的配合可谓相得益彰,仿佛灵魂伴侣,有着不言自懂的默契。红色的广告牌是那么的热烈张扬,海水那么绿,绿得让人心慌。流苏的初来乍到就是在这两种激烈的颜色欢迎中而显得格外小心翼翼。香港这座城的觥筹交错与车水马龙让流苏既兴奋又害怕,交叠冲突的心灵该怎么适从与安放,以主人公视觉上的外在体验而情感化了的色彩来彰显出香港这座城。流苏在香港的生活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她曲折的命运交给张爱玲本人,也交给有所感受的每一位读者。

《茉莉香片》中“她是锈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屏风上的鸟”成了张爱玲笔下女性某种生存境遇和思想内容的象征,隐藏着浓郁强烈的苍凉之悲。笼子里的鸟还有笼子开的那一天得到自由的可能,而那屏风上的鸟,只能任由时间的消逝,暗淡了羽毛的光泽,发霉了,让虫蛀了,生生世世地依偎着屏风,将全部的生命付诸在之上。绣在紫色缎子屏风上的白鸟,华丽的夺目,被禁锢的深刻,消失的无痕。

张爱玲作品中还有一类有意思的色彩现象——修饰语里没有颜色的直接出 现,但是仍然能给人带来视觉冲击的体验。《更衣记》中描写诸大商港的时新款式传入内地时的样子“扁的是‘韭菜边’,圆的是‘灯果边’,又称‘线香滚’。”没有一种颜色的直接运用,但是读者不难体会到其中的色彩意味。如果说色彩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是短暂的,那张爱玲对于这之后延长审美的效果,抑或是给读者留下思考空间的方式则更为巧妙。《道路以目》中一句“烘山芋的炉子的式样与那黯淡的土红色极像烘山芋。”初读起来让人云里雾里,可是细细品味后,却发现这其中的奥秘所在——是一个形状和颜色都像极了烘山芋的炉子。再如“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暖老温贫最早的出处是在郑板桥笔下,“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这是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温暖,这种温暖在张爱玲的笔下以煮南瓜的热气腾腾让人回味无穷。《烬余录》 中这样让人反复品味的句子更是比比皆是。“冬天的树,凄迷稀薄像淡黄的云。”那是一种怎样的缥缈?“铜锅坐在蓝色的煤气火焰中,像一尊铜佛坐在青莲花上,澄静,光丽。”那又是一种怎样的严肃与庄重?“太阳照亮了玻璃门,玻璃上糊的防空纸条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撕去了一大半了,斑驳的白迹子像巫魔的小纸人,尤其在晚上,深蓝的玻璃上现出奇形怪状的小白魍魉的剪影。”那又是怎样一种流动的生命体验?最令笔者记忆深刻的一句话出自《童言无忌》这一篇,张爱玲是这样说的“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每每读来,总是让人禁不住回想自己的儿时记忆,慢悠悠的自在安逸。

“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永远不能忘记一把磨得断齿的梳子,这是笔者心中张爱玲作品的颜色——痕迹的颜色。日月更替,文体变迁,时值当代,可是张爱玲作品中的颜色始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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