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中的儒士与士精神
2021-07-12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成都 610000)
跨越五千年历史洪流,中国历史上一直有着极为特殊的一个群体——士大夫。数千年来,他们在科学、文学与艺术上贡献心血,教化国民,发明创造,是中华文化与思想的缔造者、践行者。如果有什么能代表中国文化精神,那可能就是士大夫群体的风度,如果问什么是士大夫群体的风度,我认为便是“士大夫精神”。这种精神超越历史界限,或许能重新诠释今日的时代精神,让我们明白当今“士人”该有的责任与担当。
春秋之际,先秦之士对这时的社会现状与局面持不同的政治态度,分野明显,百家争鸣,士大夫精神便是由此源起。其中,孔子创造的“士志于道”的儒士文化,奠定了士大夫精神的长久渊源。“道”成为所有士大夫的精神目标与信仰支柱,经战国时期孟子、荀子的继承与发展,不断凝聚为一种博大深远的士精神,影响了战国以后几千年来士大夫阶层的思想和行为。
一、孔子:以仁为核心“心系天下”
孔子自言:“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就是他反复阐说的“仁”。据统计,《论语》中“仁”字出现过百余次。无论讲为政,还是讲做人,不论讲修身,还是讲处世,孔子都围绕“仁”这一核心。“仁”是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和归宿;既是人安身立命的准则,又是所追求的最高德行境界。
在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论中,克己复礼、推己及人、为人忠诚、处事刚强果断、爱人、孝悌、慎言、质朴等为仁。“仁”是君子的人格体现,是志士仁人的最高追求,实现“仁”的目标,是士的政治使命。进而,孔子将“仁”精神推广到现实国家政治生活中,提出了一套德政思想。“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要求统治者“为政以德”,实行“宽”“惠”政策,爱民富民,以教化民,反对刑杀。
同时,孔子是春秋时期忧患意识最为强烈和深刻的士阶层代表。孔子认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孔子的忧患思考,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忧国忧民,忧大道背弃。如《论语》中“君子忧道不忧贫”即君子不忧虑生活的贫富,但忧虑道是否得到弘扬;“不忧无位,患所以立”不担心没有官爵职位,而担心是否获得了立世、救世的能力。的孔子的忧国忧民忧天下,超越了西周以个人疾苦为中心的忧患意识,催发出了强烈的“杀身以成仁”“士不可以不弘毅,任过而道远”的社会责任感、历史使命感和献身精神。
二是文化忧患。作为一个士人,孔子深刻地意识到传承传统文化的重要性。面对礼乐的崩坏,“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不能通过学习树立正确的社会道德品质,是孔子忧患的内容之一。这种强烈的责任感,使他致力于对古代文化典籍的整理,并认识到“有教无类”“诲人不倦”的精神,将毕生的精力倾注于收徒讲学、传道授业之中。
战国时期,社会政治的变革更加激荡和深入,孔子所提出的士的人格精神、心系天下的忧患意识在诸子继承与充分地发挥,并逐渐形成了不可替代的士精神。
二、孟子:道尊于势 士为王者师
战国时期,对孔子所创的“人格独立”思想强调最多、发挥最为透彻的是“内圣之学”的代表人物孟子。生活于战国中期的孟子,继承了孔子“士志于道”的思想,并重新诠释了士与君主的关系。他认为,士是“道”的载体,代表着仁义,劝谏君主、参与朝政是士的权利与义务,士与君主应是一种师、友关系,王侯不得骄士、臣士。在“势”面前,士要时刻维护自己的尊严,保持独立人格,而不为权势所屈。
《孟子·万章下》中,鲁缪公欲友子思,而子思不悦、欲为王侯之师之事,这其中,孟子明确提出了道尊于势、士为王者师之说。对于士来说,入仕是“兼善天下”的前提。孔子重视入仕,首先要思考“道”的得失而非个人的利害,“无道则隐”;到孟子,士之入仕因经济困境显得更为迫切。孟子不反对入仕,但他主张仕有道之君,敬其礼,听其言则仕,否则去之。《孟子·告子下》载,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答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实际上他所注重的是“致敬有礼”,“将行其言”。孟子游齐时,以礼贤著称的齐宣王借口有“寒疾”召孟子,孟子认为如赴其召,有损士的尊严,亦以疾辞,以此践行着独立人格。
三、荀子:仰禄之士 正身之士
战国时期,另一位儒学大师荀子处于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建立的前夕。与儒家提倡限制君主个人专断、积极推进道统相反,墨家和法家极力宣扬君主独裁。加之,弃道从势、食禄为要的士大量涌出,坚守士道,保持士的人格独立问题更为突出。处于如此政治和社会环境下的荀子,针对士阶层严重分化的现实,把这一时期的士划分为仰禄之士和正身之士两类,并认为君主对仰禄之士可臣,可骄,对正身之士则必礼之,敬之,这样才能“是以天下之纪不息,文章不废也”。事实上,战国各国君主虽然多礼贤下士,但确有对持守“道”的“正身之士”师之、友之、礼之、敬之,对任其职、食其禄的“仰禄之士”则臣之、责之、下之、卑之的情况。《吕氏春秋·下贤》曾记载了魏文侯对待段干木、翟璜两人的不同态度:“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反见翟璜踞于堂而言之。翟璜不说。文候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女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既受吾实,又责吾礼,无乃难乎?”《史记·魏世家》则载翟璜欲与魏成子争相位,李克责之曰:“……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者五人,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上述记载或有故意抬高“士”的地位之嫌,但魏文侯将其国之士分为两种不同的礼遇方式,是大致可信的。
四、当今之“士”何在?
通过以上对春秋战国士阶层,特别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人生价值取向的历史考察,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先秦时期的士阶层是社会动荡和变革的直接产物。作为文化知识的持有者,他们积极继承和发展商周以来的文化传统,以道自任,坚持人格独立,忧国忧民,为建立理想的社会秩序奔走呼号。这种人生理念经春秋时期孔子的奠基,战国时期诸子的发展,逐渐凝聚为一种时代精神,我们称之为“士精神”,大体可以概括为:“修己”“安人”“兼善天下”的道德修养;“士志于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独立人格;“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忧民之忧”“以天下为己任”“杀身成仁”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如今,从没有哪一个时代如今日的时代掌握如此多的知识,拥有这么多的知识人,但我们的时代精神,似乎不再以人或精神为核心,而是技术与制度,而当今的“士人”似乎也无处可寻。我们是拥有知识的人,我们应该拥有责任与担当,这样的事实好像被世人淡忘了。张载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鲁迅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两句可谓是对中国几千年来“士”的两次大总结,总结出真正士人的风貌与风骨,总结出士人精神的传承与方向,也总结出了当今,我们,拥有知识的人该有的,不是越学越多的深奥,而是人类的天真,是责任与担当。
注释:
①(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秦伯[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52.
②(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为政[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6.
③(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卫灵公[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117.
④(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卫灵公[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119.
⑤(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里仁[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20.
⑥(春秋)孔子著.王福琪.焦金鹏主编.论语·述而[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6:42.
⑦(战国)孟轲著.王财贵编.孟子·告子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221.
⑧(战国)孟轲著.王财贵编.孟子·告子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89.
⑨(战国)孟轲著.王财贵编.孟子·公孙丑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70.
⑩(战国)荀子著.方达评注.荀子·尧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549.
(11)(战国)吕不韦.陆玖译注.吕氏春秋·下贤[M]北京:中央书局,2011:105.
(12)(汉)司马迁著.王宁总主编.史记·魏世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81.
(13)(北宋)张载著.章锡琛点校.张载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355.
(14)鲁迅著.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