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朋友的来信
2021-07-11微澜
微澜
我的生日在六月末,总是与期末大考狭路相逢,朋友们常因繁重的课业而自顾不暇,唯有一个人,总会在那日的清晨发来祝福问候,内容从不啰唆:
小玉,生日快乐。愿你在新的一岁健康平安,心想事成。善良的人是人世间的一盏灯,值得收获全部的幸福。感谢你过去的帮助与照顾,让我体会到了友谊的温度与力量。
这样的问候,持续了好几年。
后来知道她叫萧童,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隐约记得这个名字,记忆里的她却有些模糊,于是翻开中学纪念册,慢慢忆起了那一段携着灰尘的旧时光。
那是好多年前一个秋天的午后,阳光懒散地落在教室的角落,我从英语老师办公室抱着作业回来,刚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异常。同学们围站在卫生角,人头涌动,吵吵嚷嚷。我把作业放到讲台上,拉着擦黑板的同学问怎么了。
那个女生努了努嘴,小声说道:“萧童被发现偷了大家的笔。”我一惊,女生继续说:“刘洋送拖布去卫生角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她的笔袋,发现里面有一支他之前丢的笔,然后就吵了起来。大家围上去翻了她的笔袋,发现有好多支笔——有几支正好是班上同学丢的。”
我并不相信她口中的“正巧看到”。刘洋是班上出了名的“刺头”,喜欢趁人不注意乱翻别人的东西,好几次都跟同学起了沖突。萧童是班上的“异类”,不爱说话,成绩不是很好,头发也总是乱蓬蓬的,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于是,她一个人搬到了卫生角,与扫把、拖布为伴。
周围的人在吵在嚷,在肆无忌惮地翻着她的书包与笔袋。她的东西都被抖了出来,落在地上。我看见她隐约张口,但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这两支笔就是我的!”刘洋在她的笔袋里反复扒拉着,找出了两支来,举过头顶,像是在证明,又像是在炫耀。
我看不见其他同学的反应,却看见他们一拥而上的动作。那一瞬间,座位上的萧童,像一只仓皇无措的小仓鼠死命地摇着头,含泪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和恐惧。
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愤怒。于是,我快步冲下讲台,挤进人群里,一把拽下刘洋的手,大声地对他喊:“你的笔也是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吧,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偷了你的,而不是自己买的?”
人群霎时沉默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停在了原处,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可是班长,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买这么多支笔的人吧?”刘洋在沉默里回过神来反驳我。
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直直地盯着他说:“你长得也挺聪明伶俐的,也不像天天考倒数第一的人啊!”
我望着纪念册里一脸稚气的自己,依然为自己当年的那句反驳感到不可思议。我从不是一个喜欢同别人争短长的人,但那天,我只是想帮帮她。后来我想,或许我们的人生,有时就像是台风袭来时的小房子,不够安全,不够坚固,总需要有人过来帮个忙,才能挺到雨过天晴的那天。
后来,我跟萧童依然没有交集,直至我生日那天。我坐在教室里反复整理着错题,这时,一支暗蓝色、闪着浅浅光泽的钢笔突然落入我的眼帘。我讶异地抬头,发现萧童正站在我的桌前。
“生日快乐。”她对我说。
我有些发怔,因为在我看来,我们的关系从来不算亲近,她实在用不着送我生日礼物,而且这支钢笔看起来价值不菲。
我沉默着,这沉默有一点儿压力。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她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这不是偷的,是我买的!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我只是喜欢买这些……”
我望着她的眼睛,澄澈得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发觉我在看她时,她圆嘟嘟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转眼升入高中,我渐渐与往日的同学失去了联系。然而,萧童却始终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一次她打来电话对我说,那天他们诬陷她偷东西的时候,她脑子里曾出现过一个念头:不如真的偷一次吧,反正从来都没有人相信她。直到我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她面前,那个念头才彻底粉碎了。
电话的最后,我对她说:“对不起。”
她一愣,似乎十分不解。
我说:“对不起,当年没有更主动地了解你、走近你,让你曾经那么无助、委屈地生活在班级里。没有人有资格那么对你。”
还有一段,我没有说出口:对不起,当年你送我礼物时我的瞬间迟疑,同样让你误会,让你委屈。钢笔静悄悄地躺在我写字台的中央。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真正用过这支笔。
她说,我曾是她生命里的一盏灯,照亮她满是灰尘的岁月。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发觉,原来她也是我生命中的一盏灯,唤醒我的善良,指引我走向温柔、带着芳香的人生旅途。
(大浪淘沙摘自中学生百科杂志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