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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鸽子用它的反义击中了自己

2021-07-11杨明慧

散文诗(青年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渡口一朵花流水

杨明慧

玉兰花

那么多笔,不够写一纸诉状

洁白的事物总是被野心出卖

整整过了一个冬天,飞出去的鸽子才返回来

她说她无法叫停一朵花开

也无法在一朵花中找回另一朵

在收拢与打开之间,反复犹豫

来不及等到一片叶子,用清凉抚慰

就掰开了自己,像掰开一瓣一瓣的月光

掰开的月光是一面镜子

照出她用尘埃构成的面庞,在一粒一粒地落

如同一只鸽子,用它的反义击中了自己

一道门

它是一面墙的伤口,也是它的创可贴

裂开和合上,都会有风趁虚而入

从门缝里漏出的战争与和平

使伤口,反复结痂,又反复裂开

一道门有了铁的面孔,就会让一碗羹

卡在敲门人的咽喉

或者,把笑声出卖给另一把钥匙

虚掩,是一道心怀鬼胎的门设计的陷阱

我曾看到,一道憨厚的门

它有木质的善良,忍受着生活的摔打

把自己贴紧一面墙

替一个苦不堪言的人,捂住哽咽

星 辰

天,那么黑了;夜,那么深了

你看,还有那么多星星醒着

那么多星星醒着

每一颗都像远方的你

每一颗,都像远方的你在熬夜

熬夜的你是一束折射的光

你是自己的星球

同时,你又不是自己的星球

你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你早已消逝

饮尽世间所有的水

淡水。咸水。污水。苦水

七秒的记忆里,爱与恨都可以穿肠而过

戳不穿一面说谎的镜子

识不破一枚包藏的祸心,咬破了唇,仍在咬

砧板上被砍成了两段,仍在弹

丢失了翅膀,一生都渡不过一条大江

—— 一条死不瞑目的鱼

用一根刺,卡在我们的喉咙

集体殉葬的树,用枯骨里的黑指证黑

像指证它的前生

烘干一滴泪的炉火熄灭了

一棵死去的树在苏醒,一个思想的蛰伏者

在苏醒。这被时间杀伐的失语者

用亿万年的修炼,扶起一个倒下的灵魂

从黑穿过黑,一群在地底行走的人

用黑色的命,捅破了岁月的秘密

也捅破了自己

雨 水

雨,河流的舍利子

一边收集眼泪,一边度化成圆

析出宿命中颠沛流离的苦

一朵云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泪

它隐匿了我们看不见的痛

拆开自己,闪亮成珠

适宜中年的你一粒一粒地拾起来

串成佛珠,贴着心口

缝合时间撕开的伤口

落地生花的瞬间,那些生命里的沉默

被一一点亮

清 明

雨打湿的节日

被一群灰色的蝴蝶主宰

送信的青鸟累死在

往返的路上

我的父亲举着拐杖

越走越慢,他已举不起一把锄头

为奶奶坍塌的旧坟垒一锄新土

尘世的保险柜年久失修

父亲用尽一生的力气

也不能完好无损地

抵达一个春天

他用拐杖扶着早已疲惫的肉身

隔着时间的距离

与一堆被命名为母亲的泥土

交换了眼神

今夜的月亮

今夜,我的沙滩有水漫过来

背对河流

从隐匿的风声里,我取出恶浪

泥石流和风暴

以月光做药引

一同置入流水的药罐

猛火,熬煮

时间的苦痛溢出来,虚妄的倒影

喧响着泼出来

所有迷茫的雾,纠结,发白

今夜的月亮是一味药

一碗喝下,治愈溃疡的前半生

而生活永远有余温,我的裙角尚能兜起风

兜起一个崭新的月亮

樹 根

匍匐着探索。树根的生存理念是

困境之下,允许有歧义

允许承重的躯体在暗黑的甬道里

另辟蹊径,绵密地伸向一条河的源头

允许它举起的家园,模仿它的样子

弯曲。在分杈的枝丫上,蓬勃

每一个部分都从内部深化

生命的纹路

当炊烟柔软了村庄,它纵身于火

把自己长满根须的一生

从灰烬抵达故土

它总是收紧自己,这时光打造的一缕香

赢在了走失水分的路上

饮茶的人,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青春

在回光返照。而晨雾正从山谷升起

绿油油的风

吹拂着一大片新鲜的芽

杯子为水塑形。我优雅地举杯

假装浮浮沉沉的人,不是我

苦味的人,也不是我

只是饮下,掐断的另一个自己

金沙江

一副扬清涤浊的样子,仿佛

用层层堆叠的浪,埋葬了过去的水

就能遮住往日的坎坷

就能养一轮崭新的月亮

那么多的血,被一条江消融

那么多的呐喊声,被一条江淹没

一条江湖路起伏在茫茫的水上

一群沉默的鱼,替我们走过

涛声中,谁在试图截断流水?

谁又让失守的船,搁浅在自己的渡口?

时代的电站一开闸

河流退让其身,绝处逢生的石头

从时间的水里,突兀而出

弹 奏

有人拈起雨做的弦,弹一曲繁华的春

一声惊雷,就起伏成绿色的音符

指尖轻触霞光,一棵树就挽出美丽的发髻

按下云朵,就弹出蓬松的羽毛

就有一粒种子,在偷偷发芽

风拨弄万物,你我就在其中

欢乐的旋律,转眼就把一朵花拂动

侧身而过的流水,一遍一遍地

轻捻,倒悬的柳丝

春光浩荡啊,这浩荡的春光锋利

替我削平疯长的指甲

年复一年,在两颗黑白键上

把这长长的一生,弹出绵绵不绝的回音

渡 口

空空的渡口,没有船,只有风

在渡口眺望的人,被风吹出了泪

无非是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

大江辽阔,出去的那一艘船还未回来

空空的渡口,水声一遍一遍地

拍打出喧哗的寂静

一定有一些水被水从此岸推到彼岸

又从彼岸推回此岸

而返回的那一滴,再也不是

从渡口离开的那一滴

空空的渡口,我在岸上,也在水中

风,吹着岸上的我。水,打湿水里的我

我取出我,奋力划桨

把自己泅渡

风 车

咽下过谷物,也试图拽回流水

内心的风暴里

奔跑着一个时间的秘密

是该撤退了。它蹲在角落

矮下去,给凌厉的风让路

就像嚼着麦香的风给果木让路

飘着稻香的风给挤满田畦的野草让路

再也转不动风车的母亲,给岁月让路

多么让人忧伤的谦让啊

——造风的人,总会被风吹走

一滴泪

一滴泪离开一双眼

一定是,到了非得离开的地步

一定是有什么撑满了眼眶

把它从里面挤兑出来

一定是一粒咽下去的盐

从一条河逆流而上

找到了出口

——而返回原乡

春 天

那么多的草木正在返青,那么多的

桃花,灼灼其华

那么多白云在高高山顶飘上天穹

有人喊一朵花的名字,让它交出娇嫩

交出一颗朱砂痣

替离开的爱情,讨回公道

有人用一枚柳叶刀劫持一阕宋词

替一位忧伤的女子,找回悬在柳眼里的相思

而她们还在花枝招展,小小的盗贼还在偷香窃玉

两只粉蝶,被中年的利剑刺中

逃回到传说里

只有我,一个山穷水尽的人

还坚持在纸上,反弹琵琶,为溃败的流水

坚守城池

矛 盾

波澜欲顺从风的走向

固执的水却不愿改变行走的方向

水的矛盾总会在自身的调和中

最终得到统一

在风中,没有什么能止息事物内心的动荡

沉默的石头,总想裂开自己

一面湖,就像我们的悲喜

只能于起伏和翻滚中,获得短暂的平静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正是我們想要留住的

而那些乏味而冗长的

却长久地占据着我们的整个生命

而正是我们的妥协与和解

才构成这浩大、宁静的时光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用自己的矛

戳自己的盾

成 熟

鸡蛋在沸腾的水里

翻滚,奔突,像一个行者

我知道,促使它们从困厄中寻求出路的

是一张薄薄的壳包裹着的内心

正在经受着痛苦的裂变

我知道,成熟就是

当你被命运投身于生活的滚水

就只能把从母体带来的原液

一点一点地还回去。就是

在构成个体密度的空间里

重新组装、构建

就是,当水完成了改造的使命

停止了沸腾

你仍能以一个完美的壳呈现给别人

而生命的原型,已被篡改

时 光

落叶想返还枝头

流水欲回到源头

腐烂的果子还未在一朵花里坐胎

蜂蛹还在蜂房里,被蜜汁喂养

一只蝴蝶的前半生

还没有经历剥出自己的痛苦

时间的骨朵一打开

芳香弥漫。碧草返青

有人出售阳光,有人出售雨水

出售了翅膀的人,不再仰望天空

飞鸟们在天空画弧线,它们鸣声清脆

几声挂在枝头,几声落在水里

还有几声,被人写进一首诗里

多年以后,有人捡到一个风干的词

还散发着淡淡的忧伤

秋 分

万物都有一套平衡自己的法则

比如一枚叶子的内部

一条细小的河流已面临枯竭的危险

镜子里,谁在偷偷涂红、抹金?

对抗,有向死而生的气节和美丽

时间的掌心上,平分着冷暖和得失

我拥抱,却有什么正在缓缓地抽身离去

我举杯,就饮下了一个人内心荒芜的果园

我收割,旷野就有了短暂的大片留白

在越来越长的夜里

我只能轻轻拾起,你遗落在梦里的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和时间在转折时留下的大段甜蜜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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