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皖西山区寨堡的初步研究

2021-07-09关传友

皖西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霍山县皖西山区

关传友

(皖西学院 皖西文化艺术中心,安徽 六安 237012)

寨堡是指社会动乱时期山区居民出于自卫的目的而用石头围筑的一种防御性设施。所以说寨堡是社会动乱时民间修筑用来自卫的一种防御性工事,也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聚落。故皖西地区存在有“高山筑寨,平地建围”之说。寨堡作为一种社会事项,近代以来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湖北著名方志家王葆心于清末著有《蕲黄四十八寨纪事》一书,后增订为《明季江淮七十二寨纪事》,是最早研究大别山区寨堡的著作。此外,李文治、日本人谷口规矩雄、杨国安、黄宽重、张建民等山区寨堡均有论著发表①。本文仅对皖西山区寨堡的起源、兴衰、种类以及社会控制关系进行初步探讨(对于寨堡的保护及开发利用另文讨论),不足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一、皖西山区寨堡的兴起历程

本文所述皖西山区是指今六安市属的金寨、霍山、舒城及原六安县等地,本区域的寨堡历史悠久,可上溯至魏晋时期的坞壁。南宋初期的金人南侵,是皖西山区寨堡初兴之时。女真人擅长骑战,而江淮之区的一些自卫武装因避入寨堡,则能据险自守。如濠州钟离县民王维忠聚集乡人据韭山为寨,与乡人共守[1](P273)。建炎四年(1130),和州的双山、鸡笼二山寨,庐州的浮槎、方山等寨,滁州的独山寨等,每寨多至二万余家,遇女真骑兵则出没掩袭,颇有收获,以至于出现了“江北诸郡之民,有誓不从贼者,往往自为寨栅,群聚以守”的现象[2](P7636)。南宋宁宗时韩侂胄北伐失败,金人再度南侵,寨堡成为百姓避难的重要场所。叶适《安集两淮申省状》说:“窃照去岁(开禧二年),敌入两淮,所残破处,安丰、濠、盱眙、楚、庐和扬,凡七郡,其民奔进渡江求活者,凡二十万家。而依山傍水相保聚以自固者,亦几二十万家。”[3](P53)可见寨堡在防御金人侵犯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记载当时皖西山区兴起了不少寨堡,如舒城“县西七十里有龙河寨,县南五十里有方山寨,俱宋设戍守处。”六安州之洪家寨,“州东南七十里,有寨四围,石崖险峻。宋绍兴中,有洪氏率里民保聚于此”;董靖原山董家寨在“州南百二十里,山原平敞,周围有小径,相传宋绍兴中,里民董靖原避兵于此”;祖家山寨在“州西南百三十里,形势高耸,宋绍兴中,民多避兵于此”;州南五十里同山寨,九公寨在“州西南六十里”,磨旗寨在州西百里,西峰寨“在州南七十里”,赵家寨在“州北三十里”,以及州西二百里天堂寨,“皆南宋时里人保聚处也”[4](P1292-1293)。宋绍兴初年,张昂兴师在金寨金刚台建寨,抵御金兵。相传南宋高宗时曾有宋军于金寨县康王寨筑寨堡,抗击金人南侵。可见当时建寨堡的目的主要是屯军戍守和民众避难。

南宋端平元年(1234),宋蒙军队联合灭金后反目,兵戎相见,两淮成为双方兵烽争战之地。宋人袁甫称:“两淮清野,伐敌因粮之谋,室庐田产,无尺椽寸草之留,独有山水寨,险阻为固者如故,因而茸理,增立寨堡,以处复业之民。”[5](P413)提出修筑寨堡御敌。嘉熙间,宁国人吴渊任江东安抚使兼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节制和州无为军安庆府兼三郡屯田使,“朝廷付渊以光、丰、蕲、黄之事,凡创司空山、燕家山、金刚台三大砦,嵯峨山、膺山、什子山等二十二小砦,团丁壮置军,分立队伍,星联棋布,脉络贯通,无事则耕,有警则御。”[6](P12467-12468)宋景炎二年(1277)三月,湖北蕲州人张德兴于太湖司空山筑寨起兵抗蒙,湖北罗田人傅高起兵响应,据守天堂寨。六安人曹某,举义旗于六安、霍山一带相配合,所部守故埠(今霍山县城)及太平寨,曹妻英氏守英氏寨,刘宁远、刘海父子守六万寨,刘源守潜山野人寨。曹氏夫妇拥有义军6万,据县境东南部至霍山境纵横一百余公里。刘源曾克黄州及寿昌军。宋端宗曾派使节至境,任曹为同平章,张德兴为淮西安抚使,傅高、刘源为淮西招讨使。同年,蒙古兵大举进攻,众寡悬殊,司空山失守,张德兴战死;傅高败于天堂寨,在罗田被俘遇害;祥兴二年(1279)刘源为元将昂吉儿所败,战死于天柱山。曹氏夫妇于故埠、英氏寨失陷后,与刘宁远、刘海共守县境六万寨一带,坚持抗元十多年,曹平章忧愤而死,刘宁远战死,其子刘海自杀于白马寨[7](P567-568)。

元朝末年,反元起义的红巾军兴起,皖西山区成为天完政权徐寿辉的势力范围,建立了许多寨堡,以资响应。余思铭占据金刚台,率万余人依山险筑寨,建里罗城,凿千工堰,以御元军,后归顺明朝朱元璋。清《大清一统志》记载商城县东南一百八十里的竹根山(今属金寨县),“群山列峙,中有招军、躲军、三官、钵盂、金家、蛮王等寨,同罗、松子等关,皆高峻险隘,元末徐寿辉曾据此地。”[8](P534)嘉庆《商城县志》载县东八十里处有马头山(今属金寨县),“上有寨,元末彭贵诚据此,即南溪店后山。”县东南一百四十里有花阳山(今称名花娘山,属金寨县),“元末有花阳者,据此立寨,因以名山。”[9](P23-24)金寨县此时所建寨堡还有果子园乡双头寨(今称双峰寨)。清光绪《续修舒城县志》记载元末邑人许荣筑寨堡于高峰山、方山,保卫乡里,后为朱元璋招抚。元末六安人聂四将军致仕归,四方兵起,与兄元帅辉结寨保障乡里,兄屯轩皇岭,将军屯九公寨,各全活数万人[10](P370)。

明末李自成和张献忠领导的明末农民起义军先后多次在鄂豫皖大别山区作战,“官军迭败气夺,曹伍嬉押而不救”[11](P16),皖西地方再次遭受激剧的社会动荡。地主士绅们为保护其自身利益,纷纷倚山结寨自保,与农民起义军对抗。明崇祯皇帝任命史可法为安庆巡抚,“因便利、连交攻,联贯四省之边腹而合治之。若皖之安、庐、池、太四府,豫之光、固、罗、山四州县,鄂之蕲、罗、梅、济,赣之德化、湖口,皆隶抚臣治内;始走檄山民,结寨团守,以遏贼踪。居民困于野掠,思少保安宅;豪家右族,出募资糗、板筑教练,屹为民坊。历任抚臣史可法则亲相度英、潜,宋一鹤则躬蒞蕲、罗;资以军火饷需,予以统治札付;出而扼贼,往往有功。”[11](P15)因而皖豫鄂大别山区寨堡林立。近代方志家王葆心称:“民既亟于自卫,前后二三十年,以次增寨堡至三百余所。寨有长充之者大都缙绅儒流。其能自达者,则受大吏札付而行事,或奉明宗姓,声其王公之秩以镇之,至今有寨王称。相地必凭阻隘,累石若城郭,按户籍而任版筑,役即避地氓庶,籍丁壮而守之。”[11](P23)蕲、黄与河南商城、固始、光州,安徽霍山、六安、舒城、潜山等同处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区,当时整个山区众多山寨,互为犄角,互通声息,形成一片庞大的寨堡群。明末陈弘绪《舒城山寨记》称崇祯庚辰年(1640),“檄主寨者,具道途远近、糗粮多寡以报,自春秋寨以下得二十九寨焉,其险而远而小未闻报者,又二十余寨焉。”[12](P872)乾隆《霍山县志》也载:“故六霍随地有寨,著名者四十有八,小者乃不胜指屈。”[13](P1208)民国《潜山县志》记载当时潜山县有名山寨40个。因此,可推断明末整个大别山区的大小寨堡不下千座。

清咸同年间,席卷南中国的太平军和两淮地区的捻军起义,皖西山区成为主要战场之一。在清王朝的谕令下,各地纷纷创办团练,筑寨自保。正如民国《湖北通志·武备志·乡团》所说:“筑寨堡以卫团练,更建碉卡以卫寨堡。”[15]皖西山区的寨堡又再次发挥其避难和军事作用。清同治《六安州志》说:“咸丰间,寇躏六安,人民幸有孑遗,皆不出寨、围二者。”[10](P48)皖西山区官民在旧寨基址上重筑新寨。清咸丰十年(1860)奉湖北巡抚胡林翼檄,移建霍山县城于六万寨,以“遂收坚壁清野之效”,两江总督曾国藩捐钱千缗[16](P279)。霍山县诸生龚春兰等于复览山建寨筑土城,“前后贼扰八次,均堵御获全”,新建拔刀寨、四望寨、罗汉寨、七星寨、老龙寨、双峰寨、万全寨等寨堡,新建关卡碉楼17座,对抗御太平军、捻军,均有力的发挥了其控制作用。同治《六安州志》记载,六安州境有14座,但实际上远多于此数。咸同年间的皖西寨堡与元末明初、明末清初相比较,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均明显逊色,可以说是皖西山区寨堡的衰落期。

二、皖西寨堡的类型

寨堡作为一种防御自保的工事设施,民、官、贼及军都可以修寨筑堡,以为居住、御敌之依托。“承平既久,渐锄犁为沃壤,其荒废者林木合抱,断戈折戟,藓蚀尘封,毒虺猛兽,据为巢穴。村甿野老犹能指称往事。今化日光天,胥勤耕凿,岂复有潜踪诡迹,啸聚丛薄,甘为盛代之稂莠。”[17](P1921-1922)可见社会承平时期,因其交通不便,寨堡多被废弃,仅有部分遗址形成永久性民居聚落。皖西山区寨堡主要有民寨、官寨和“义寨”三种类型。

(一)民寨

所谓民寨就是平民百姓在社会动荡年代里兴筑用于自保避难的寨堡。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所记六安州之洪山寨、董家寨、赵家寨、西峰寨、祖家山寨等是南宋时兴筑避难的,很显然是属民寨。霍山县上土市乡境内的铜锣寨,“自白羊尖蜿蜒而来,一峰耸峙,下有松尖、谒驾岩诸形胜。明末张献忠入寇,居人避于上,贼至鸣锣号召。去,秉耒出耕,故以铜锣名寨。”[16](P280)现已为民居村落。四望寨位于霍山县大化坪镇青峰岭村四望山,海拔1396米,因山顶能望到霍、舒、潜、英四县治而得名。四望寨建于四望山顶,山顶方园一平方公里,四面悬崖峭壁,地势险要。四望寨堡由环形寨墙组成,寨墙由石块垒砌而筑于山脊之上,相对高度约为5米,宽1.5米,围总长二千多米,寨墙为南北走向的方形;寨墙每隔一段筑有小石室,类碉堡。室内石壁,向外凿有“凸”字形枪炮眼,既可瞭望又可射击。寨设南北两寨门,均为券形顶,南门楼槛上嵌有“秀冠衡山”石刻。北门楼已毁,仅残存门洞,但门楣石刻“清流淠北”仍在。南门山墙上嵌有《霍山县正堂张谕饬修堡事》和《四望堡各户目》碑刻,前一碑文字清晰可辨。其碑文曰:

照得近日贼匪窜扰于皖楚之间,动辄数万之众,往来飘忽。我霍适当其冲,虽叠经该董等团练堵剿,而贼氛尚仍未怯。惟有力行坚壁清野之法,足以制贼命而卫民生。本县现在赶修六万寨城,即此意也。惟南团相距较远,盘运民粮诸多未便。查该处四望山形势极其险峻,路途更复崎岖,堪以修筑民堡。该董等素明大义,办事认真,合行谕饬谕到立即遵照,务即筹费鸠工,督率民夫赶赴该处修筑,分任厥劳,刻日峻事。倘有警时,即将修堡各户粮仓、牲畜,先纳入堡,藉而储之,使贼野无所掠。我得聚处,督率子弟相机战守,此系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制贼保民,莫善于此,该董等毋得因循自悮,切切特谕。

(监修、筹费、立碑、刻石人名略)

咸丰拾壹年七月巧日②

从碑文可得知此寨是清咸丰十一年(1861)奉知县张组谕令,霍山县南团练绅民集资修筑的。现是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安徽省内保存最为完整的古代防御堡垒之一。地方志书所记载的寨堡大多数属于此类型。

(二)官寨

官寨就是官方力量所修筑的作为官军驻防、御敌的依托之所。皖西山区官方力量修筑的寨堡不是很多,仅有数例。最著名则是霍山县的六万寨和金寨县的金刚台。

金刚台位于金寨县与河南商城县的交界之处,海拔1278米。明王士性《广志绎》称:“盖荆山之北,汝宁之南,左有金刚台,右有栲栳山,皆乱民所必资。金刚台在商城,山高数十里,其上平原,周十余里,立营置寨,足屯数千人,土沃可耕,路险阻不得上。”[18](P43)宋末光州治所曾移驻于此。现金刚台仅存一段寨墙、西寨门和数十间房基。

六万寨,霍山县落儿岭镇境内,清咸同间曾为霍山县的治所。史载其“雄峙邑西三十里,东南北三方悬岩壁立,南面微平衍,仄径崎岖,一夫可守,以能容六万人,故名。宋末曹平章据其地抗元。…… 咸丰十年,鄂抚胡文忠林翼檄徙筑县城于此,遂收坚壁清野之效,总督两江曾文正国藩捐钱千缗,知县张组督同各绅分段营建,竣工遂移治焉。此地有城无市,惟兵乱扼守为宜,言吴楚间形胜莫加于此。”[16](P279)山寨面积2平方公里,有5寨门和县衙、仓库、水牢等遗址,寨墙已颓废,残留垣迹。

(三)“义寨”

所谓“义寨”就是反对朝廷及官府的武装力量所修筑的寨堡,这些武装力量就是被历代王朝统治者视为“贼”“寇”“匪”的农民起义军。作为一种军事或准军事设施的寨堡,对于敌对双方而言,均能够被利用。民国《续修陕西通志稿》中的陕西巡抚陆有仁“奏疏”所称“贼据之可抗官兵,而百姓守之亦可拒贼。”[19](P477)皖西山区许多寨堡就是反抗官府力量的义军所修筑的防御设施就属此类型,而被官府蔑称为“贼寨”“寇寨”“匪寨”。元末徐寿辉起兵反元所筑的寨堡,如天堂寨、双峰寨、钵盂寨、躲军寨、招军寨等;清初鄂豫皖大别山区所谓“蕲黄四十八寨”“江淮七十二寨”是复明抗清军事行动的据点。

天堂寨,位于罗田、英山与安徽金寨县间,海拔1729米,系大别山第二高峰。王葆心《蕲黄四十八寨纪事》中说天堂寨“四垂于鄂、皖、豫三省之边徼”,元季徐寿辉“产于茲,因以宰割东南之大半;今流俗犹有圣人堂、皇帝垴、天子坟、造钱坳、跑马岗、古炮台、插旗石诸迹。明季四十八砦义兵起,茲即其一”。乾隆十五年,马朝柱“乱谋益亟,在罗田则以天堂深岭为窟穴,在毗县之英山则以天马砦为党众勼合之地。阳以开山烧炭号召,阴则假捏神符、数示神异,冀以惑众。作伪书、伪示、传单、旗令,散札招军,积馕制械,连霍山白云庵僧正修及本籍魁桀胡济修等编列党首,立四将军名号;皆以近故之材武者实之。他省钜目,有张锡玉、朱元成、吴承云、李永爵(即李开花)等,遥踞四川峨眉山西洋砦为其响应。其余党目散布安徽太湖、桐城、亳州、河南开封等处,倡布谶应,煽取金资,群相结约,歃血吞符,编名籍、储军火以待发;历二、三年无过问者。于是,蕲、黄近郡流言四至。”乾隆十七年(1752)为地方官府侦获,清廷诏令湖广总督永常、两江总督尹继善统兵两面夹攻,将马母及妻小、僧正修和罗田知县胡济修等一百余人处死。马朝柱逃匿,下落不明,起义以失败告终。“然自是役后,山砦遂入官禁,毋耕牧樵采。”[11](P76-78)

实际上社会动荡之际的民寨与“义寨”界限不是十分明显,民寨可能成为“义寨”,“义寨”若被招安则成为民寨。明崇祯庚辰年(1640)任舒城县知县的陈弘绪说:“当诸寨之并立也,皆以聚族捍寇为务,猝遇攻围,辄引领于官兵之援,已莫不竭死力以抗锋镝。已呼吁蹱接,官兵辄漠然度外置之,不幸而诸寨以毁残见告者,屡矣。势不得不乞和于贼,既乞和矣,久之,势又不得不通于贼。贼幸诸寨之通也,饥而籴,必于寨是问焉,且倍其值。市骡马、鸡啄、盐酪,亦不于寨焉,又倍其值。诸寨聚族而捍寇,困惫至十余年,势又不能梯山航海牟利于外,幸而贼以倍值啖我,安坐侈收子母,于是转皆仇官兵而德贼。或不幸官兵道经诸寨,所过辄又使廪无余粟,笥无余帛,厩无余蹄,于是诸寨之仇之也日甚,因而益耳目腹心于贼焉。”[12](P872)清乾隆《霍山县志》也说:“寨非贼巢,乃居民保聚之所也。…… 故六霍随地有寨,著名者四十有八,小者乃不胜指屈。然以防草窃则有余,御巨寇则不足。回、革、献贼之来,或薄险而覆其巢,或长围而歼其族。寨之不破者,盖亦无几。及其既破,土贼间因而据焉。而概以绿林目之,冤哉!”[13](P1208-1209)当是对皖西山区诸山寨情况的基本概括。

三、皖西山区寨堡的修筑与管理

就明清时期皖西山区寨堡的修筑过程而言,其所面临的困难是极其艰巨和繁杂的,需消耗大量的人力、财力才能完成,非一般平民百姓一家一户所能承受的。正如湖北蕲水孝廉汪鸿《大灵山建堡记》所说:“窃以建堡之难,难于行军。军中令出法随,堡则乡之父老子弟、亲故友朋,恩结之不能,威胁之不可。严则敛怨,宽则驰事。以涣散之人情,未经训练,强为约束,一旦有急,能保不解体乎?”[15]因此,素获乡望的地方士绅、乡族头人无疑就会成为修筑寨堡的组织担当者。明末霍山乡绅董中义,“当明末流贼猖狂,诏于天下险处立寨,以守一方。中义督率乡里立寨复览山,远近数十里赖以保障,迄今寨基犹存。”[10](P503)明霍山县廪生金时扬,“以方略授屯练副总府,招抚诸寨乡勇,流贼入霍,不敢侵其里。”[10](P568)明末霍山太平畈乡绅李廷芳,“愤流寇猖披,纠合土人于火龙寨据险杀贼,寨破亦死。”[16](P189)清霍山国学生、议叙八品吴光汉,“岁甲寅,寇氛充斥,光汉练团防御,民赖以安宁。丁巳春,粤逆大股窜霍,时舒六一带均为贼踞,光汉督团于县东之七星寨以御之。适当其冲,贼朝夕攻之未能下,嗣以众寡悬殊,寨破,汉死之。亲丁同死者五十余名。”[10](P503)清咸丰时,庠生杜文聚守县西拔刀寨,童生陈学恕与州人胡锦春死守磨刀寨,附贡生龚春兰倡乡人修复览山寨,贼至鸣鼓以守,去则相率以耕,居民赖之。明末舒城县许大器与侄明道立寨龙河口,团众防守,乡民赖以全活。太史罗某奉命巡视城寨,见而励之曰:“即不保一城,当保一乡”。遂白督抚请假大器以游击、明道以备倭之号。其后大疫,贼来攻,疲不能战,寨破,与明道被执,骂贼死。[12](P656)明末武生陈魁甲见壬午寇变,偕里人保聚鹿起山,居民赖以无恐。[12](P694)咸丰间,舒城县恩贡生靳学汶集团练于邑西之火龙寨,贼不敢犯,里人赖之[12](P639)。咸丰三年“粤贼”陷舒,议叙盐知事吴鑫率子继昭、继业倡义团练,筑堡天马山南,“八年秋,贼焰大炽,累来犯,鑫力与相持,夜率敢死士突入贼垒,杀百数十人,贼怒,围攻数月,继昭战死,乡兵死者百余人。粮尽,众负鑫夜溃走,已乃收集练丁复立寨天马山。同治二年,江宁溃,贼过舒,见寨严整不敢犯,一乡安堵。”[12](P672-673)以上充分说明地方精英在乱世中肩负起了乡村的守望之责。

明清皖西山区修筑寨堡经费的来源主要有二种:一是士绅、官僚的捐资,如清咸丰间霍山县修筑六万寨,两江总督曾国藩就捐钱千缗。二是民众合资,霍山县双峰寨则是州县四保民众合力修建,金寨县吴家店乡境内的永安寨在明末则是由庠生罗三缫与内弟徐五锚重建,清咸同间则由附近避难众姓合修。清初任湖北黄州知府的于成龙也指出在遭遇外来侵犯时,“族微势寡者含泪弃家,远避他乡,苟全性命,茕茕无依。族大势重者纠合同姓异姓,督修堡垣器械,能自守卫决,不苟且从逆。”[20](P576)

上引说明当时皖西山区寨堡的组织十分严密,管理较为严格。正因其如此,故而在抵御外敌时,有一定的抵抗力,能够保全众多居民。

四、皖西山区寨堡兴起的原因

明清皖西山区寨堡兴盛的原因主要是自然和社会的两种因素,自然因素是指皖西山区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社会因素是指社会动荡造成地方社会的冲击和危害。

(一)地理环境

皖西山区位于大别山东部纵深地区,与湖北的黄冈、罗田、麻城、黄安及英山(明清属六安州),河南的商城、光山、固始,安徽的潜山、太湖相毗连,周围崇山峻岭,地理形势十分险恶。王葆心《蕲黄四十八寨纪事》载:“鄂之蕲、黄、麻、罗,皖之潜、太、英、霍,豫之光、固、商、汝,皆阳渎而阴岳、左扬而右荊,积磅礴之万山,势绵亘而不绝。其高者或插天汉,其出入径道隘,仅错趾悬岩;左右列河环之,路阻谷深,摇骇心目。其山巅或平衍,饶水泉竹石之居;其河入江、淮,有航帆运输之便,平时可为乐国,乱世亦保障之资焉。”[11](P16)清舒城县岁贡汪洪元《淮右形胜记》云:“六安州者,崎岖偏僻之乡,车马不通之城地,然朝廷隶以英、霍山二县,特设副帅居之。夷考英霍二山,皆延袤纵横,出没数百里,连接光黄潜山路。荆洛有儆,此地戒备不严,奸人阴为应援,祸且延及庐凤间。”[21](P374)嘉庆《商城县志》也称:“邑形连势结襟山带流,五关屏峙于当阳,二水潆洄于四境。山脉则溯从桐柏,水汇则贯乎蓼潭;锦鸡、凤凰阵北门之锁钥,银山、小伏焕南国之文星;水紧沙廻,山环障复,洵吴楚之屏翰,实中州之扞蔽。郡志称为溪流百派概汇期思,崿岫千层,下连六霍。界岭之南,罗田之岩壑苍茫;五关之北,营弁之巡瞭森密。诚光郡之要区,亦中州之重地也。省志商城高山可以备御,巨谷可以潜伏,岩洞关隘可以固守,中州巨镇也。”[9](P36)可见,大别山区地势险恶,多为要冲。所以皖西山区的自然地理、聚落地理等环境条件,为山区居民及官府修筑寨、堡、碉卡等设施,抗御寇乱提供了有利的客观基础。清乾隆《六安州志》称:“桐之白云,太湖之司空,潜英之鹰巢、飞旗、三尖,皆号险峻。由此而德安,而汝宁,名寨且四百八十九,西越武关,达南阳,及熊耳、蓝田、陇蜀之境,连山叠嶂,所在皆是。方乱离时,各思保聚,不约而同,良非得已。”[17](P1921)就是对本地环境与社会动乱之际民间筑寨自保相关联的真切见解。

通过对皖西山区寨堡选址的考察,大多依赖自然环境条件,因地制宜,随山就势修筑寨堡。如天堂寨就是充分利用了山区的环境条件。王葆心说:“天堂砦者,巴水之源出焉。在南朝,为西阳巴水蛮之领地。淮南之万山至此而特起,四垂于鄂、皖、豫三省之边徼。…… 迤东则霍岳之天柱,凤阳太平乡明代之英陵,皆兹山蜿蜒所及。至潜山以东而北,势略平衍,明季安庆巡抚史可法于此用兵。近世湖北巡抚胡林翼亦以重兵堵粵寇西轶之行踪,命总兵余际昌屯其东陲之险。山形岝崿而斗绝,迎面壁立,其巅则平宽而高朗,犹有昔人走马肄射之广原;席其饶馀,可牧可守。”[11](P53-54)说明天堂寨地理位置之重要,地形之险要。霍山县双峰寨“南设吊桥,一夫可守。北垒巨石为关,东西皆崇山深涧,最称雄峻。”[16](P282)明末舒城知县陈弘绪称“舒寨之险要者,仅龙卧、石索二处而已。”[12](P872)霍山西乡后畈黄氏宗族的八世孙黄实于明后期由聚居地移居扁茅冲(今金寨县张家畈与花石一带),躬耕稼穑,渐至温饱,“买得前朝老寨,土名扎营。其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四围壁立,惟东北一路可通,尤且险峻。真一夫守之,万人皆废。迨至崇祯年间,有流寇张献忠由六安苏家埠扰至山林一带,经过居民罔不受其害者。幸赖朝钦公克承父业,勉光先志,不惮经营。当时闻贼至,率长子鑫公、四子鹏公,举家搬入寨中。复约邻里乡党亦同入避。贼至杳无人烟,房舍皆空,搜寻之山寨之下,见居民尽在寨中,其人甚众。贼众围攻,鑫公昆弟等亦率民壮出与贼战。且喜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屡战而贼屡败,退十里外扎营。因自忖曰:‘量其弹丸之地,粮饷无多,与其攻之不胜,不如围之可克’。各处要路,重兵把守。俟其粮尽,一鼓而下。鑫公等复率众讨战,贼坚壁不出。相持数月,寨中粮饷渐尽。朝钦公日夜忧思,猛醒悟曰:‘兵不厌诈,莫若将驴以饭喂饱,于石堑处耸下’。贼拾去,剞开肚中皆饭,贼大惊曰:‘谁知此寨粮饷犹多,围之何时可克?’犹恐官兵突至,前后夹攻,深为不便,不如舍而之他。遂由七邻湾绕出湖北。斯时先有邻人傅天麟,以大营子为寨,被破,夫妻逃至扎营寨躲避。”③可见利用地形地势营建寨堡能够较好地起到防御作用。

修建寨堡还要注重考虑选择可耕、可薪、可饮等生产生活条件,是寨堡自保、生存的基本条件。皖西山区许多寨堡的选建对此都十分重视。如霍山六万寨则是两者兼顾,清咸同间霍山县廪生宋鸿卿在《策六英霍防守利病》中说:六万寨“其基辟于宋之曹平章,挈孤遗一旅抗混一胡元,至十八载之久,非险而且要,胡以能守。今遗址尚存,距县治近四十里,周围数十余里四面皆悬绝,其上有田可耕,有泉可汲,有薪可樵,贼虽众弗能困也。”[16](P282)霍山县的四十八盘山寨“地跨数保,四面悬岩百仞,路径迂回其中,平厰若堂者数处,可植山谷,营畜牧。水泉数处,避兵最宜。”[16](P280)则是对寨堡环境条件的体现。水对山寨的生存十分重要,皖西山区大小寨堡的选建基本上都有水井或泉眼,霍山县复览山寨、金寨县双峰寨和花娘寨等都有人工开挖水井,至今尚存,金寨县永安寨、天堂寨山顶还有天然水塘。

(二)社会动荡

南宋以来,皖西山区动荡不断,时而大军征战,时而农民起义,时而朝代鼎革,时而地方骚乱。南宋初期的宋金之战、宋末元初的宋元之战、元末刘福通和徐寿辉的红巾军起义、明末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农民起义、清咸同年间太平军捻军起义,对皖西山区的影响最大,形成皖西山区遍地焦土、居民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的局面,逐年累月的战争和动荡使得当地经济和社会的极大衰败。地方志书多有详细记载,不再赘述。社会动荡给皖西山区带来的重创是无法估计的。清霍山知县甘山称其县“明季寇盗充斥,因山川之阻,盘踞其中,抄虏贼杀,遗黎几尽。而邑中文物掌故,罔不飞灰湮灭。”[13](P12)明末清初六安州境“害气所钟,始乙亥,终乙酉,首尾十年之间,未有惨于六者,岂天心于此不仁乎!抑亦数有不可逃也”,造成州民十室九空,其“奄奄仅存视息者,十之一耳!”[10](P247)可见激烈的社会动荡对皖西山区的破坏程度之惨烈。因此,面对激烈动荡的社会环境,皖西山区的民众利用山区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结寨自保无疑是一种生存之保障。清光绪《霍山县志》说:“当明季流寇方炽,乡民有结寨自保者。”[16](P161)地方官府为消灭反抗朝廷的军事力量,也利用地形地势修筑寨堡碉卡予以截剿,限于篇幅不再论述。

注释:

① 李文治的《明末的寨堡与义军》,刊《文史杂志》第3卷第7、第8合期;谷口规矩雄的《关于明末清初的堡寨》,刊《东海史学》第九辑,1973年;杨国安的《社会动荡与清代湖北乡村中的寨堡》,刊《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1年第5期;黄宽重的《两淮山水寨:南宋中央对地方武力的利用与控制》,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2本第4分册,2001年;张建民的《环境、社会动荡与山区堡寨——明清川陕楚交边山区寨堡研究之一》,载《江汉论坛》2008年第12期;张建民的《寨堡:社会动荡中的环境与选择——以明清川陕楚交边山区为中心》,张建明、鲁西奇主编《历史时期长江中游地区人类活动与环境变迁专题研究》第七章,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②《霍山县正堂张谕饬修堡事》,碑嵌四望寨南门东墙壁,碑文为作者所抄录。

③金寨七修《黄氏宗谱》卷首六,“旧传”“九世祖朝钦公避难扎营寨御贼纪略”。1944年刻本。

猜你喜欢

霍山县皖西山区
霍山县蚕病发生原因分析及综合防治措施
“赤脚”——一个山区医生的行走(上)
小小书画廊
《山区修梯田》
山区
回马枪
回马枪
回马枪
高寒山区水稻科学施肥的原则和方法
推进霍山县农业品牌建设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