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而后战、不重伤、不擒二毛:古典战争是贵族政治的延伸
2021-07-08美逸君
美逸君
欧洲甚至到中世纪,其内部的战争,仍以“贵族战争”为主,那时的欧洲贵族之间大多有姻亲关系,所以相互之间下手并非总是那么狠毒,这点与儒家文化的“亲亲”有相似之处
理解战争是为了珍爱和平。冯·克劳塞维茨《战争论》定义: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在上古,“国”与“家”有区别,国是封国,即诸侯的权力范围;家,是大夫的封地。而现代意义上的“国家”,那时叫“天下”。西周文王统一天下,以近似联邦制的形态,成为天下共主,其理想是实现天下大治、消除战争。历史上,西周初期数百年的确避免了“天下”的战争,但“国&家”的战争,却并未停息。
原因很简单,封君和大夫,对土地与利益的贪婪永无止境,自己的土地和利益当然多多益善,每个封君和大夫都这么想,那就只有从邻国和邻家抢了。这就是孟子所云“春秋无义战”,大家都为抢土地抢利益而打仗,哪还有什么“义”呢? 赤裸裸的“利”嘛。
春秋虽无义战,却有“贵族战争”规则,因战争的目的是为争夺土地和利益,战争主体是贵族武士,平民在当时只是拥趸和马弁。
贵族出于自己生死存亡的根本利益考虑,开始尝试对战争的暴力程度进行约束。所以春秋的“贵族战争”,不但规模较小、时间很短,而且相当礼仪化、规则化,甚至有些游戏化,更像是贵族比武。所以,那时的“君子”要学“六艺”,其中射、御与比武有关。
诸侯和大夫们之间,通过文化和道德(礼)相互约束,以达成共识的规则进行比武性战争:打输了的割地赔款,打赢了的获利颇丰。但无论输赢,都尽量不过度加害对手诸侯与大夫的人身。
在西周分封后近百年,贵族之间的亲缘关系还没有出“五服”,贵族亲戚之间抢地盘、争利益,如果下手太狠毒,太残酷,不但为全天下贵族所谴责,而且自己情感上也过意不去,这就是儒家所提倡的“亲亲”。
所以,春秋时代的“贵族战争”,才有“先礼后兵、阵而后战、不重伤、不擒二毛、不追亡逐北”等礼教约定。无独有偶,在人类文明早期,西方的战争亦如此。
古希腊与西周类似,也是联邦性质的文化共同体,西周的封国叫“诸侯”,他们那儿叫“城邦”,古希腊的城邦之间战争频仍,也是利益争夺,没啥“义战”。战争同样规模很小,少数贵族之间进行相当浪漫、游戏色彩的比武,也有类似于西周春秋时期的文化和道德规则,以限制战争和比武过程中暴力伤害程度。
古希腊甚至尝试更进一步降低相互竞争带来的恶意,试图寻找较比武的暴力程度更低的竞赛方法分胜负,那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古奥运会”在各城邦之间进行,而古奥运选手必须全裸参赛,其中部分原因,是因古希腊社会崇尚人体的健壮美;另一部分原因是为防止运动员在衣物下暗藏武器,避免因“输不起”而产生悲剧。
欧洲甚至到中世纪,其内部的战争,仍以“贵族战争”为主,那时的欧洲贵族之间大多有姻亲关系,所以相互之间下手并非总是那么狠毒,这点与儒家文化的“亲亲”有相似之处。
欧洲中世纪战争,国王、贵族、骑士如果被俘,一般不会受到加害,而是被用来做人质榨取钱财,战败方会筹集大量金银财宝,或割让土地,以换回己方被俘的贵族。
中世纪欧洲农民,拿贵族的钱当雇佣兵,被称为“侍从”,给贵族武士们搞运输、搭帐篷、喂马、做饭、铺床、叠被、倒马桶,打仗时在阵前摇旗呐喊、起哄架秧子。还有一项重要技术活:为贵族穿铠甲,几名专业娴熟的侍从,要花个把小时,才能把贵族骑士塞进那沉重、复杂、华丽的全身重型铠甲里,然后再用中世纪的人力杠杆起重机,将其吊运到马上。
农民雇佣兵拿钱干杂活,没有义务去为贵族牺牲。所以中世纪的“贵族战争”,是贵族骑士之间的相互比武与冲锋,双方的农民雇佣军很少拼死搏杀。
譬如,“英法百年战争”的“阿金库尔之战”,法军骑士败于英军的箭雨之后,战斗即停止。法军的农民“侍从”进入战场,抢救受伤的骑士、抬走阵亡者遗体、收拾那些散落的马匹、武器、铠甲、旗帜……英军弓箭手在高地上坐视,并未用箭雨攻击之。
在东方,战国时代,战争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随着国家权力加强,春秋时代的“贵族战争”,发展为国家之间的“全民战争”。
列国的王族和贵族,不再亲自上战场、比武、冲锋,而是动用国家机器,动员、组织、驱使以数十万计,甚至上百万民众参军,无数陌生人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相互没有亲缘关系,就不再有任何温情而言,战争的残暴程度,指数级激增。
这一时代,所有古典主义战争规则均被颠覆抛弃,贵族的尚武精神与遵守规则的军事荣耀,变得一钱不值。秦采取“军功授爵、耕战”等制度后,战争不再追求按贵族规则进行有限利益重构,而变成了赢家通吃。
战争的唯一衡量标准,变成你死我活、成王败寇。战争的唯一手段,就是尽可能多的杀戮,甚至演化出“斩尽杀绝、斩草除根、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等成语。
而欧洲古代与中世纪,当战争扩大到不同种族之间时,亦变得极为残暴,譬如:日耳曼蛮族与罗马之间的战争,宗教战争“十字军东征”。“文明的冲突”使不同族群之间难以相互理解、沟通、妥协,也没有血缘和共同生活所构筑的共同关系,战争也发展成极度残酷的模式。
(作者系历史、军事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