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好自己的人生“渡口”

陶明星

读贾平凹的散文，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之气、淳朴之气，细细品读，又充满灵性与哲思。下面这篇文章，是作家一次偶然的旅程见闻，一次激荡心灵的成长体验。也许，读懂这个渡口的“月亮”，我们就知道了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渡口”……

品读经典

一个有月亮的渡口

在商州的山里，我跋涉了好多天，因为所谓的“事业”，还一直在向深处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身心已经是十二分疲倦，怨恨人世上的路竟这么漫长，几十里，几十里，走起来又如此艰难呢！且喜的是月亮夜夜在跟随着我，我上山，它也上山，我下沟，它也下沟，它是我的伙伴，才使难熬的旅途不至于太孤单、太凄凉了。

一日，我走到丹江的一个渡口。一仄头，蓦地就看见黑黑的一片云幕上，月亮又出现了：上弦的，清清白白，比往日略略细了些，又长了些。啊，可爱的月，艰辛的旅途也使你瘦得多了。原来这月亮并不在天上，而实实在在是嵌在山上的。江面是想象不来的狭窄，在这三角形状的岸边，三面的山峰却是那样高，最陡最陡的南岸崖壁似乎是插着的一扇顶天立地的门板，就在那三分之二的地方，崖壁凹进一个穴窟，出奇的竟是白色，俨然一柄破云而出的弯月了。

这个渡口叫“月亮湾”。

这石崖上的月亮，便一定是随我走了多日的月亮，或许这里是它的窝巢，它是早早就奔这里来了，回来在这里等着我了。

我住了下来。

白日里，江面的水汽浮动着，波色水影投映在每所房子的石墙上，幻化出瞬息万变的银光。一到夜里，江水的潮气浸了石墙，房子的灯光却一道一道从窗口铺展到江心，像是醉汉在那里朦朦胧胧蹒跚不已了。我在这里尽量将息着自己的疲倦。

是的，月亮是在这儿，我在这里停歇下来了，它也在这里停歇下来了，日日夜夜，一推开窗子，它就在我的眼中了。看着月亮，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我后悔，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的路程？我又是多么感激起这个渡口了，竟使我懂得了安逸！

但是，店主人已经是第三次催我走了。

在这个村子里，山坡最上的那一家，有一个漂亮的女子，专卖酒和烟的，但却不开旅社留客。那女子每天招呼着打酒，声音脆脆的，客人常就端了酒碗在她家一口一口地喝，邀她喝，她也喝，邀她打扑克，她也打，大声说笑，当客人们偷眼儿看她的时候，她会大着胆子用亮亮的眼睛对视，便使客人们再不敢有什么心思了。她家每天卖出的酒最多，但并没有引出不光彩的事来。

夜里，一群撑排人上了山，歇在了隔壁那家的旅舍里。一进那旅社里，就大声吵闹着喝酒;乘着酒兴，话说得又特别多，谈这次进山的奇遇，谈水路上的风险，有的就骂起来，说他们的腰疼、腿疼，这山上、水上的活计就不是人干的。末了，是醉了，又哭又笑，满嘴的粗话，接着是吐字不清的喃喃，渐渐响起了打雷一般的鼾声了。

我却没有睡着，想这些撑排人，在他们的经历中，一定是有着不可描述的艰辛：野兽的侵犯，山林的滚坡，江水的颠簸，还有那风吹雨淋，挨饥受饿。他们是劳力者，生命是在和自然的搏斗中运动。而我，为了所谓的“事业”，在无休无止的斗争中和噩梦般的生活旋涡里沉浮。我们都是十分疲倦了的人，汇集在丹江的一个渡口上，凭着渡口的旅舍，做着一种身心的偷闲，凭着渡口旅社的酒，消磨着这征途的时光，加速着如此漫长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下到江里了。水雾中，各人解开了柴排上的葛条系绳，跳了上去，一声叫喊，十个八个柴排连成一起向江下撑去。到了渡口下的转弯地方，河水翻着白浪，两岸礁石嶙嶙，柴排开始左冲右撞起来，他们手忙脚乱，叫喊着：向左！向右！竹篙便点，柴排一会儿浮起老高，一会儿落得很低，叫喊声就轰轰地在峡谷里回响。看着那有如此力量去奋争，有力量去上路的柴排和撐排人，我突然理解了他们：他们或许不是英雄，却实实在在地不是一群无聊的酒鬼，在这条江上，风风雨雨使他们有了强硬的身骨，也同时有了一股雄壮的气魄，他们是一群生活的真正强者。那柴排的一路远去和叫喊声的沉沉传来，充满了多么生动的节奏和高雅的乐趣啊！而顿时感到了自己内心的一种若有所失的空虚。

我呆呆地趴在窗口，一抬头，又看见那石壁上的月亮了。月亮还在那里，一个清清白白的上弦。

吃过早饭，我走掉了。在商州的丹江，一个有月亮的渡口，一个年轻人真正懂得了的渡口：它是人在艰难困苦的旅途上的一次短暂的停歇，但短暂的停歇是为了更快地进行新的远征。

（选自《贾平凹游记》。有删改）

心湖涟漪

陶老师：渡口早已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寻常事物了，而在每个人心中，都可以有一个洒着清辉的渡口。不论是否在旅途中，抑或是静坐书桌前，唯有心的感触最真实也最震撼。一个月亮渡口，不仅是故里风土人情的写照，而且是对中华儿女一代又一代辛勤汗水的赞歌，更是一代文豪的人生缩影，因此，这不单单是一个有月亮的渡口……

朱琳乐萱：作者用朴实简洁的语言，描写了月亮湾恬静美好的环境;写山民的古朴生活，体现出他们剽悍粗豪、乐观开朗的性格;山民们撑排的情景，表现出人在自然面前不畏艰险，敢于挑战;还写了“我”对撑排汉子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砺成长的认识。

丁子芮：喜欢乡间的一弯河沟映着明月的夜晚，河面弥漫着轻纱一样的薄雾，而岸边是归来的船只。船夫及各色人等汇集在特色酒馆里，他们的嘈杂声，有一种市井气，但非常真实，非常淳朴，让你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恬淡与畅快。

李维朗：“最陡最陡的南岸崖壁似乎是插着的一扇顶天立地的门板，就在那三分之二的地方，崖壁凹进一个穴窟，出奇的竟是白色，俨然一柄破云而出的弯月了。”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把南岸崖壁比作顶天立地的门板，把崖壁凹进的一个穴窟比作弯月，形象生动地写出了崖壁的陡峭和神奇壮美。

孙静雪：贾平凹的文章语言生动，用字俭省精当，如“实实在在是嵌在山上的”中的“嵌”字画面感极强，使读者产生无限的遐想。运用对比的表现手法，把天幕的黑和月亮的洁白作对比，能更形象鲜明地写出丹江渡口崖壁的别样夜景。

王思琪：文章最后一段写了特定环境中特定人物的心理感受。作者在描写景物时并不是纯客观地描绘自然景物，而是写景抒情，在描写自然景物的同时，渗透人物的情感。在“短暂的停歇”之后，“更快地进行新的远征”也是对我们每一个读者的启迪。

甘盈盈：读散文最重要的是读情怀，读智慧，在贾平凹的行走散文里，我们可以看到朴素的大情怀、日常的大智慧。这些在行走中涌现出的文字，平淡又轩昂，能钻入人的心窝子，打动渴望行走的每一个人！让我们跟随他，行走游览中国大地，丰富自我，完成一次生命体验。

李子墨：山里有了月亮便生动了人间，水里活了月亮梦便开始靠岸。月有圆缺便多了生活，人生潮汐如初一十五。

我：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经典延伸

推荐书籍：《脚客》

作者：贾平凹

推荐理由：作者从他的故乡商洛讲起，有《云塔山》，有《松云寺》，还有《一个有月亮的渡口》。讲到陕西的其他城市，有繁华盛景《大唐芙蓉记》，尝老西安的味道，也有苍凉肃杀的《黄土高原》。作者迎着风沙向西行进，去敦煌，去塔里木，去火焰山，再怀着温柔南下东进，进丽江古城，游桂林，遇佤族少女，赏浩瀚太湖……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可见人的心灵的投射，极富情致和个性，又有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