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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生命观: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融通性探析

2021-07-08刘妍

理论导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摘 要: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生命观具有融通性,两者都是在自然、社会及人的整体视域中,在三者的矛盾解决中寻求统一,因而本质上皆为“天地人万物一體”的整体生命观。从自然生命、伦理生命、文化生命三方面审视,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在不同时空背景下,共同寻求了一种超越神秘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德性生命观,力图实现物质生命与精神生命的统一、个体生命与共同体生命的贯通。这种生命观上的契合决定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价值追求和实践方案上具有一致性。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在整体生命观上的融通,既源于两者在世界观上都突破了传统的“心物二元论”,强调人的能动性,还源于两者对辩证法的把握高度一致。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古典儒学;整体生命观;德性生命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1)05-0099-07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研究”(2015MZD014)。

作者简介:刘妍(1994-),女,杭州人,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思想政治教育。

探寻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融通与契合的基点,既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必然使命,也是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源头活水。古典儒学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在生命观上与马克思主义具有融通性。生命观即观生命,回答如何看待生命的起源与发展,如何认识生命的价值与意义。马克思主义的总问题是人的奴役与自由[1],在生命观上表现为追求自由自觉的生命境界。古典儒学的教化修养之道,是一种以“明明德”来达致“止于至善”的生命境界。两者所彰显的这种人文主义精神都着眼于生命的关怀与尊重,可以说,生命观凸显了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精神实质。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离不开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融通,生命观的相通是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融贯的基础,也是马克思主义扎根中国大地的精神基因。

一、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整体生命视野

马克思主义生命观的视野主要关涉自然、社会和人本身,认为人的生存与发展是不断解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矛盾的过程。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强调一切现代性问题都根源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割裂,未来社会必将实现三者的统一,即“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2]。马克思主义的生命观不仅从自然、社会、人的宏观架构看是整体的,从个体的生命的活动过程而言也是整体的。马克思主义着眼于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过程,将人的生命放置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通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人既确认了自我生命的存在,又推动了个体生命和社会整体生命的不断发展。

古典儒学并无生命的概念,但其作为一种“性命之学”,处处关涉生命。古典儒学将“性命”与“天道”贯通。《易经》作为中国哲学和古典儒学的思想源头,将“太一”视为整体生命,把“宇宙”看作大化流行的生命共同体,即“木、火、水、金、川融、山结,灵、蠢、动、植,皆天至健之气以为资而肇始”[3]50。中国古典哲学的内核是“天地人万物一体”,这种天人合一的整体生命观回答了人的生命活动之缘起、内在本性和发展方向,并认为“宇宙”所展现的“生生之德”是天地万物的固有之本,即“乾元”,具体表现为“元亨利贞”四种德性。人的天命之“性”就是承接“天之德”,以自我的修己体认来行仁践义,通过“礼乐文明”的教化之道来推己及人、参赞化育,使自我生命、他人生命、共同体的整体生命获得庇护和滋养,达致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古典儒学认为,人是自然生命、伦理生命、文化生命三维一体的生命[4]19,是修养与教化统一的整体生命实践过程。由此观之,马克思主义和古典儒学的生命观统一于“天地人万物一体”的整体生命视野。

1.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生命观皆生发于“天地人万物一体”的时空维度中。马克思主义认为,自然界是人生成和发展的基础,即自然孕育人类社会,这与古典儒学“天生万物”的观点是一致的。自然、社会、人是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生命观的整体时空维度,两者都将生命视为在天地人三者的共生中运动和发展的,认为需要从天、地、人的时空维度中把握个体生命的位置,强调个体生命融入整体生命中。因此,古典儒学的自然生命观、伦理生命观、文化生命观与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关系的理论视域不谋而合。人作为“自然生命”是自然界所孕育的一员,自然界先于人类社会而存在;人作为“伦理生命”是在社会共同体中践行伦理秩序,在人与社会统一中发展的一员;人作为“文化生命”是承接人类文明成果,以实践活动彰显生命价值的一员。

2.“天地人万物一体”的整体生命观统一于人的德性生命。古典儒学将人置于天、道、人伦之中,指明“大我”与“小我”所处的位置,认为人的生命就是道德生命的践履,即修养和成就自己的天命之性。马克思主义也将人放置于自然、社会与自身的统一中,认为人的生命需要不断克服异化,强调在社会发展中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将人的解放统一于共产主义的实现中。可以说,无论是道德生命的践履,还是人的解放与自由全面发展,皆为以生命实践彰显人的内在禀赋,还原人的本质,使人成为真正的人。“真正的人”是遵循仁义之道的仁者爱人,也是实现全面发展的自由个性的人,两者虽话语不同,但统一于德性生命。古典儒学的德性生命将生命实践视为“由仁义行”,认为“仁”本就是人内心的道德准则,生命的过程即是彰显这种内在的仁爱之心。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命受制于资本逻辑主导的工具理性生命异化批判得淋漓尽致,他试图通过这种批判,使人的生命重回与自然、社会和谐统一的“正路”,而这条道路的内在主旨就是回归人的德性生命,实现个体生命的自由个性和共同体生命的整体全面发展。马克思晚年在对古代公社和人类社会早期生活的探索中,发现人类社会的发展将最终转向古代氏族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更高形态的复活。可见,马克思主义理论旨趣中的自由个性即在于将异化的生命复归于生命本有的自由,这种自由是对奴役、剥削、压迫的反抗,本质上就是一种德性生命。

3.德性生命的践行是“合外内之道”的生命实践过程。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生命观都将人的德性生命视为物质生命与精神生命的统一、个体生命与共同体生命的贯通。两者将生命理想境界的实现过程归宿于内、外两条进路。其一,求诸己。古典儒学对人的要求是行仁践义,即修养;马克思对个体生命的期待是通过自由自觉的劳动实践活动达致自由个性,个体生命的修己体认与劳动实践是统一的。其二,求诸外。古典儒学强调个人在实践仁德的同时要参赞化育、教化万民,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内圣外王”的统一。古典儒学认为,君子掌握了德行之后还负有教化之责,以成就“圣德王道”的伟业,这与马克思所言的使理论掌握于群众是一致的,即依赖于有觉悟的先进分子的作用。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追求建立在人类社会物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要基于各国的共同实现才能得以保证,因而马克思特别强调先进分子在塑造无产阶级意识、领导无产阶级革命中的作用。不难发现,马克思主义人与社会统一的生命视域与古典儒学“内圣外王”的生命境界如出一辙,在整体生命理想的实现上双方共同强调了要依赖于有觉悟的人。

二、自然生命图景:生生和谐

自然生命即人在自然世界中的生命活动,回答生命的起源与本质。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将人类社会视为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还是古典儒学认为人要承接自然的德性,两种生命观都是从人与自然一体的视角看待人的生命与自然生命的统一,展现出一幅生生和谐的自然生命图景。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认为,人的生命依赖、依托于自然,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人的生命是自然赋予的。同时,人也以生命活动改造自然,使自然合乎人的需要,彰显出人与自然作为“生命共同体”的和谐共生。

1.生命的物质性起源。在人们的传统认识中,往往将中国古人的生命观与天命观相联系,将“天命”理解为人之生命是由某种外在的、先天的、超自然的力量所制约,因而给传统文化打上了抽象和神秘的色彩。然而,“天命”不仅具有宗教意义,古典儒学还赋予“天命”以道德意义,认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尚书·蔡仲之命》)。也就是说,天命不是外在于人、无常变化的,而是与民心联系,敬德保民就能掌握天命。古典儒学进一步将“天命”的神秘宗教色彩变为德性色彩,认为人的德性生命与宇宙生命是统一的,人的所有德性都承接于天,人要通过内在精神的拓展达致天人合德的境界。可见,古典儒学的天命觀“不是一种通过人与天的疏离以后,天以高居于人之上的绝对优位性来俯视人间从而达成的‘主与仆的联结,而是在天人相即之中人与天之间在内在本性上的遥契与贯通”[5]103。古典儒学的“天”作为万物之始,既非一般静态意义上的物质形态存在,也非神秘的先验神学概念,而是一个充满生机、包罗万象的整体,是化生万物与教化万民的统一。

相较于古典儒学“天生万物”的自然生命观,马克思主义并没有给生命的本源一个明确的物质性答案,而主要探究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动因。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劳动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无论是人的生命的自然生存需要还是精神发展需要,都离不开对自然界的依赖和利用,“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6]209。马克思认为:“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7]11人通过自己的创造性活动改造自然界,使自然界成为人化的自然,即劳动创造人、赋予人以生命,使人的生命区别于物质生命。马克思虽然没有探索自然界如何通过类似于阴阳两极交相变化的具体过程创造人的生命,但他关于自然界孕育了人的思想与古典儒学一致。他将自然界视为人之生命的无机身体,认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6]161。因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本质上都从“天生万物”的角度探究了生命的物质性起源。

2.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生命理想。与远古时代将自然视为主宰人生命的力量、近代的人类中心主义不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是从人与自然一体的视角看待自然,是一种人化自然的和谐生命观。所谓“以人合天”即合于天地自然之道,在古典儒学看来,天地万物创造、培育人的生命,彰显了最高形态的仁——生生之德[5]125;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即遵循自然规律。人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同时也应发挥主观能动性,马克思认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6]163劳动工具是人改造自然、作用于自然界的基本手段。这一点也蕴含在古典儒学的理论旨趣中。所谓“物之自治者,固不治也”,“物自有之,待我先之而已矣”[8]238。古典儒学也认为,面对自然,人不是无能为力的,人的生命能动性在自然面前表现为应以“钦、明、文、思、恭、让”来参赞化育,具有开物成务的能动性。

在人化自然的生命观上,马克思主义超越古典人学之处在于其从更为广阔的时空视域和历史维度看待人的自然生命。马克思主义不仅将个体的生命与自然界联系,还将人类社会整体发展过程视为一种生命的变迁,将社会形态的发展视为一种自然历史过程,遵循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马克思主义将生产力视为人类改造自然、从自然界中获得物质生活资料的能力,将生产关系视作人改造自然界的过程中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劳动则是人作用于自然界的中介力量,由此形成的生产方式即是人类社会与自然界和谐统一的现实基础。进而,马克思主义以一种历史的眼光勾勒了社会整体生命的发展规律和演变过程,揭示了社会整体生命的生成性和发展性:人类社会遵循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经历了从人的依赖性到物的依赖性,再到自由个性的发展过程。

三、伦理生命图景:群己合一

伦理生命展示了人在社会共同体中的生命活动,回答了生命如何实现与发展的问题。马克思主义和古典儒学认为,个体生命要在共同体中才能得以实现和发展,社会和共同体为个体生命提供了发展条件,也为个体生命的践行提供了准则和约束,由此构筑了未来共同体中的理想生命图景,展现了群己合一的伦理生命样态。

1.生命的社会之维。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物,而是处于社会历史之维具体生活方式中的生命存在,要在社会关系中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这种整体性的生命观不只关注个人的生存状况,而且认为人的生命要在社会关系中才能存在和发展。“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6]571与此相似,古典儒学的生命伦理也认为,人是一种社会存在物,人生活于家国天下的宇宙世界中,身处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的“彝伦攸叙”中,体现为“天地君亲师”的整体伦理架构。因而,人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生活于共同体的伦理世界,是具有一定伦理关系的自我。

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伦理生命观都认为生命是个体生命与共同体生命的统一,要在个人与社会关系的统一中凸显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这种生命的社会之维在为人的生命提供基础和保障的同时,也塑造着生命的特点与个性。马克思指出,每一代都会遇到前一代所积累和创设的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它们“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6]545。人的伦理生命就是在这种一代一代具体的社会历史演变中不断充盈和发展,逐渐超脱自然界,越来越具有属人的特性。

2.群己合一的伦理生命理想。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对于个体生命社会之维的强调,必然促成双方的生命理想要在共同体的整体维度上达成。如同《易经·乾》中“群龙无首”的理想境界,古典儒学追求的是“大同”世界,马克思探寻的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两者具有高度的一致性,都是人人平等、共同发展的和谐世界。在这种共同体生命理想的具体实践路径上,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展现了不同的智慧。马克思主义侧重在社会的发展中实现自我的发展,认为自由个性的生命境界是建立在“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7]52这一基础之上的;古典儒学侧重通过共同体社会的伦理秩序来修己安人、躬行践履,以个体生命境界的升华实现整体生命的提升。

关于未来社会整体生命价值的探寻,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将其寄托于时代的“王者”,彰显了古今中外的圣人都具有一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情怀。古典儒学重视圣德王道的作用,强调“体三才之道,推性命之原,极物理人事之变,以明得吉失兇之故”[3]41。正是因为秉持着个体生命与共同体生命的统一,因此古典儒学认为君子要做到修养与教化的统一,彰显“内圣外王”,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谓教”(《中庸》)。马克思主义也保有这种中国古人“兼济天下”的圣人情怀,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在革命的实践中要发挥无产阶级的先进性和共产党员的领导作用。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方社会强调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但缺乏真正有德性和能力的“英雄”来领导社会发展,由此产生了西方社会治理中的无序与混乱。

3.伦理生命理想的现实性追求。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伦理生命都具有一种显著的现实针对性,彰显了积极“入世”的生命责任意识。一般来说,宗教世界是外在于人的、并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只得将理想状态寄归于来世。虽然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对生命境界的追求也具有理想性,但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将伦理生命放置于现实世界的关系之中,认为生命理想可以通过人的主观努力得以实现。马克思主义将人的生命历程放置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强调物质生产活动所缔结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对人的生命塑造,并通过劳动找到了消除生命异化、实现生命理想的现实道路。古典儒学视域中的伦理关系也根植于现实世界,是现实生活的产物,与费尔巴哈建立在抽象的感情与爱基础上的理想伦理关系具有本质区别。共产主义社会和古典儒学的大同社会都不是上帝的恩赐物,而是芸芸众生实践的结果,是对人作为自觉主体的创造性生命活动的肯定。建立在现实性基础上的理想世界是对现实的扬弃而非全盘否定,因而给予了实现理想的现实具体道路。

四、文化生命图景:止于至善

文化生命的视域关涉人的精神世界,回答了何为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人的生命历程就是不断承接人类历经数千年的漫长探索所积淀的文明成果,达到人文化成的结果,即所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贲·彖》)。文化生命的基础是人具有自我实现性,因为人能够从事具有主体性和创造性的生命实践活动,人的生活世界才得以丰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文化生命图景体现为人自觉体认自我生命的价值、意义、尊严,并以主体生命的创造性实践来追求、达成自我生命,谱绘共同体生命蓝图,实现止于至善的生命境界。

1.生命的能动性价值追求。人具有超越个体生命在时间上的有限性,将生命的价值广度无限延长,使短暂的自我生命融入共同体生命长河之中的能力。这就彰显了人的生命超越一般动物生命的“高贵”之处,即在于人的生命是合目的的活动,体现出特属于人本身的生命活动的创造性。马克思主义认为,生命的主体性与自觉性突出表现为人的生命具有自主选择性,人“积极地活动,通过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需要”[8]405。古典儒学也强调人的道德主体性和自觉性,“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人人皆可为尧舜”(《孟子·告子章句下》)就是最好的体现。《易经·乾》的天人合一生命观虽然肯定了人之初的天赋仁德,但人不是被动的,“人继天”,人要主动承接来自天的乾元,这是一种发挥主观能动性、继善成性的体现。人存在的价值就在于生命价值的创造性彰显。人的生命价值不同于一般动物,“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6]162。这种超越性的生命追求体现为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突破了个体生命历程的有限性,认识到个人的生命只有融入社会关系中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和意义、扩展生命长度和广度。这也就是为何马克思将“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视为生命的追求,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原因所在。

2.文化生命的创造性实践。生命的创造性实现依赖于德性生命的践履,是在个体自由自觉的劳动实践中展开的。马克思主义反对仅从道德层面抽象地谈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他认为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是人生命存在的基本样态,是人的生命走向自我发展和自我完善的重要途径。人的生命本质在于劳动实践活动,人要在现实生活方式的变革中为人的整体性生命存在创造条件。马克思指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6]162专属于人的生命活动就是这种“自由的自觉的活动”,即劳动。古典儒学的精髓在于“以生命实践创造性地彰显人之德性秉彝”[4]2,通过道德修养来完善人格,成就生命的完满。孔子的人生哲学也是“成德之学”,王夫之曾赞叹说:“君子以此至刚不柔之道,自克己私,尽体天理,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而造圣德之纯也。”[3]55古典儒学的这种修己体认、躬行践履本质上也是一种实践精神,与马克思主义从实践活动理解生命活动的创造性相契合,两者文化生命图景的内核即在于这种知行合一的实践精神。

3.止于至善的文化生命境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文化生命合归于止于至善的生命境界。古典儒学认为,人的生命就是追求圣人境界,效法天地之大德,达到天人合德、止于至善境界的过程。这种内圣外王的生命理想就是以“明明德”来“止于至善”,正所谓“圣人之所以‘文、思、恭、让而‘安安者,惟其‘明也”[9]。马克思也曾洞察到了生命止于至善的过程,他说:“一切发展中的事物都是不完善的,而发展只有在死亡时才结束。”[10]在马克思看来,生命的历程即“求善”的过程,生命向着完满境界的追求其实是无止境的,他关于未来社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美好设想就是一种止于至善的生命境界。止于至善的生命境界不是理论建构中设想的完美的人,而是基于現实的生命追求。西方的生命哲学从应然层面设想了人之生命,在头脑中预设了理想中的人是什么。例如黑格尔及其后人都将人的本质视为自我意识和绝对精神,这是对人的生命本质的抽象设定,是将人的生命视为“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6]3。与之不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对生命至善境界的追求产生于现实生活,立足于现实活动,实现于现实世界。

五、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整体生命观融通的成因

马克思主义作为人类解放的科学,其内在的人文主义精神与古典儒学的德性文明一脉相承。如果说马克思主义对人的价值与尊严的重视往往易见,那么它的生命视域却由于现代人对生命的误读而被遮蔽。马克思主义信仰的本质是生命关怀中的精神观照,它为个体生命发展提供了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科学方法,为生命实践于日常生活中求得了安身立命的现实根基,为人类社会的整体生命发展谋划了合理路径。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不是纯粹的理论建构者,他们对现实问题和现实苦难都抱有一种关怀与仁爱之心,这就决定了两种思想本身就包含着生命关怀的维度。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产生于不同的时空背景,但共同走出了一种不同于西方哲学重逻辑推理的新路,两者以自我生命价值为着眼点,以人的生命实践活动为切入点,以共同体的整体生命理想为落脚点,勾画了人类社会的德性生命图景。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在整体生命观上的融通并非巧合,这种一致性恰恰体现了人类文明智慧只要合乎社会发展规律,必然高度一致。

一方面,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都在一定意义上突破了传统的“心物二元论”世界观。在生命的起源问题上,过去,人们总将生命的起源归结于神秘因素,如神和上帝,认为人是上帝的奴仆,或将生命归结于火、水、气等物质形态。历史唯物主义以实践为基础,突破了物质与精神、主体与客体、心与物的朴素二元对立。这里可以借用恩格斯的话,即新唯物主义创造性地“把世界理解为一种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11]。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是一种处于历史发展变化中的过程哲学,这种历史过程归根结底受物质生产所制约,但其中处处皆凝聚着人的积极能动作用。这与古典儒学体系中,作为身心与物质相统一的“天”“道”“易”“气”等概念是一致的。“天”象征着运动不息的生命共同体,既合乎“道”的规律,又彰显着人之为人的灵动性和积极性,是历史过程生生不息的现实写照。

另一方面,这种契合还源于两者对辩证法的把握高度一致。古典儒学的“道”是天命的规律,也是人内心的律则,“道”就实践性地体现在人伦日用的日常生活与人生历程之中。如果说《易经》发现了天命之“道”,那么马克思则发现了宇宙规律的辩证法。辩证法的规律既渗透着客观事物的本质,也内涵着人的认识和活动的实践本质,因而是贯穿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的运动和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科学”[12]。中西思想的源头都蕴含着辩证法的智慧,古希腊时期的赫拉克利特被称为“古代辩证法的奠基人”,《易经》中更是处处彰显着“生生之谓易”的辩证思想。然而,西方辩证法经过数千年的发展逐渐走向科学化和体系化,注重理性和分析,以逻格斯为线索最终演化成黑格尔庞大的概念辩证法体系。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超越西方理性辩证法之处在于,马克思主义又回归了人、自然、社会相统一的整体辩证法,并强调人类社会的辩证规律是从自然界中产生并从自然界出发加以阐发的。马克思主义将辩证法运用于天地万物与人一体的宇宙世界,这就与古典儒学对“道”的把握内在契合。生命的真正价值和永续发展必须合乎“道”,将生命放置于对“道”的践踏上无疑最终将危害人类社会,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文化生命都是知“道”与行“道”的统一。

然而,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融通性并不意味着两者完全等同,马克思主义的生命观具有超越古典儒学之处。马克思主义将其对生命的人文关怀和德性关怀见之于科学的、现实的基础上,立足于具体的社会生产方式,将人的生命放置于客观世界,“现实地探寻了人们安身立命于世的具体可能性”[13]。而古典儒学生命观具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重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但对外在世界的改造关注不够。正如有学者所言,儒学所强调的是“用人的内在精神去转化、提升外在世界,但对于外在世界对人的内在精神实际的制约乃至决定作用却缺乏足够的认识”[5]143。马克思主义将整体生命图景的跃迁寄希望于生产方式的根本发展,并强调具有能动作用的无产阶级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的奴役和压迫,这显示出马克思关注了外在世界和作为主体人的积极作用这双重维度。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离不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转化,以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的整体生命视域观照个体生命发展是这种转化的题中之义。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在整体生命观上的融通,表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扎根的必然性,也意味着作为人类真正智慧结晶的马克思主义与古典儒学,将为未来世界的和谐发展开辟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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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张懿,夏文斌. 论马克思的生命观对西方生命哲学的三重超越[J]. 广东社会科学,2018(2)∶68-74.

【责任编辑:张晓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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