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猎人第六章

苏晋

前情提要

陆坚、林晓余与检疫人员、武警众人组成小队，在盘村长的带领下到蝙蝠洞采集样本。就在陆坚跟林晓余准备带着样本回北京时，省疾控专家黎巍来电告知，一天之内，妙庄村村民里不少人出现了咳嗽、高烧、头痛等症状，就连村里的动物也出现了异常。这和他们正在调查的He- 病毒有莫大关系，对这种病毒的防控变得更加困难起来。同时，陆坚推测，这一病毒与赫利俄斯公司有着密切关联。

疾控疫情处置车在警车的护送下开进了市疾控的院子，站在一边等疫情处置车的林晓余马上走了过去，又被警车里下来的武警拦住。

好在黎巍从疫情车里出来，这才让武警放林晓余过来。

黎巍见陆坚没来，便让林晓余把陆坚叫来，说有重要事相商。

黎巍向陆坚说了村里如今的严峻形势，说领导认为把所有样本送去北京既费时又不安全，但目前又只有北京能尽快检测样本，所以希望陆坚能做技术支持，省里也组织建立检测团队。此外，领导认为陆坚实验室的检测方法尚未得到专家团认证，所以会再邀请另外三个专家团队做验证和评估。

陆坚明白黎巍的意思，当即回答：“这次的这批样本，带去北京处理能更快出结果，我会带过去。同时，我会马上让我的实验室把有关这种病毒的所有资料和检测方法以及分析方法都传给你们，你们可以尽快组织专家论证，也可以使用这个方法尽快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黎巍见陆坚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只好再次强调接下来的专家论证必须陆坚在场。

陆坚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不能留在这里，只好道：“我必须回北京去处理事情。这种病毒的分析，还有技术上的一些问题，需要我去做。这边的所有会议，都可以连接视频，我可以参加。让我留在这里，我实在没办法。”

黎巍没有办法劝动，只好去和领导汇报了情况，由陆坚再和此次疫情处理的主管大领导说明了情况，经对方同意，陆坚才得以带着林晓余随着疫情处置车一起前往机场。

当天下午，北京，病毒病研究所。

在武警的护送下，从妙庄村以及村后的佛洞里采集到的样本保存在低温下被运到了研究所楼下。

林晓余跟着陆坚来到研究所，现在他已经正式成为陆坚的学生了，可以在研究所做毕业论文。只不过林晓余初来乍到，只能在研究所先做些打杂的事。

晚上九点，打杂的林晓余在办公室里整理这起传染病疫情的材料。

这时候，高萍走了过来。林晓余心下一动，向高萍问道：“傅蓝夕感染的病毒，是不是和妙庄村何庆德的病毒是同一种？”

高萍知道林晓余和陆坚一起处理了妙庄村的事，林晓余又是陆坚的学生，之后要在这个实验室待几年，她便没在这件事上做隐瞒，但交代林晓余注意保密。

林晓余意识到自己似乎发现了某种机密——按盘村长所说，买佛像的外国人倘若就是马丁家族的人，意味着马丁家族可能已经从患者样本中分离出并一直保有这种病毒。甚至，可能就是马丁家族的人让傅蓝夕被病毒感染的。

陆坚一直不对疫情处理专家组提傅蓝夕感染了和妙庄村何庆德同样的病毒，从中可以看出，陆坚暂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林曉余正沉思，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我找陆坚陆主任。”来电者未报家门，但听这焦急的声音，是黎巍。

黎巍说，村里陆续又有人发病，情况紧急，所以想早点知道陆坚这边的检测结果，了解这种病毒到底是怎么传播的。

林晓余头皮一阵发麻。他和陆坚回到北京就采样做了检测，结果在傍晚就出了，是新病毒核酸阴性，但第一次检测是阴性，并不保证就一定没感染，也可能是当时还在窗口期检测不出，所以在做症状观察之外，这种检测每天都要进行，以防万一。

黎巍说：“所以现在就需要陆坚那里的结果，看哪些样本里有病毒。之前说病毒的传播能力应该不强，很可能误判，也可能是病毒在之后发生了变异，感染性增强了。之前送到医院的患者死了一人，另外三人还在治疗。”

林晓余赶紧跑到分子室门口去，跟正在电脑上查看数据的陆坚说了。

陆坚把白大褂脱了挂在缓冲间衣架上，又脱了口罩，随着林晓余回办公室，拿起了没挂的听筒。

陆坚说：“几百份样本，做了80% 了，用我们实验室自己设计的方案检测，查出的阳性样本占我们所做样本的16.7%。这个阳性率太高。”

黎巍也震惊了。

陆坚接着说：“因为只是做了荧光PCR，这个结果很糙，可能存在不低的假阳性，我们还要再做一次验证。对阳性样本，之后还要做培养和基因组测序，再分析病毒的具体情况。”

“再做验证，那要等太久了吧！”黎巍理解这种时候需要谨慎，但行政那边等不了：“陆老师，你先告诉我已经出了的结果，我对领导汇报结果的时候，会将你刚才的提示讲清楚。等你们出正式报告的时候，我再把正式报告拿给他们。即使前后结果有一定的差异，他们应该可以理解。你看可以吗？”

既然黎巍这么说了，陆坚只好在电话里把结果大致讲了讲。

林晓余一直在旁边听，据陆坚所说的结果来看，一定程度上可证明村里的病毒，很可能就是来自佛洞的蝙蝠。

让陆坚怀疑这些结果准确性的，在于第一例病例何庆德的家人，结果都为阴性，明明他们应该最早且最亲密地接触患者，为什么他们的结果反而是阴性？

陆坚将结果反馈完后，要求再采集何庆德家人的血液送样，他们实验室也会再将所有样本重复实验，再次验证之前结果的准确性。

林晓余鼓起了勇气向陆坚提出自己的“投毒”猜想，希望陆坚可以上报上级，未曾想被陆坚批评了。

陆坚说：“我们是做检测的，提供检测出的结果是我们的工作。在这起疫情里，推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需要流病的专家结合更多的情况去判断。真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有人故意投放病毒，这事太严重。即使我能说，你也不能说。只有等实验室所有结果出来后，再交给流病的专家去判断，才能保证推断的合理性和准确性。而且，要是我们能给出这种推断，那其他经验更丰富的流病专家也会有这种推断，这不需要我们去着急。”

正在这时，刚挂断的办公室电话又响起来了。见来电是傅顺知，陆坚便叫林晓余去缓冲间给自己取手机。林晓余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愿意被自己听到，就赶紧起身出门。

陆坚对傅顺知道：“傅叔叔，我们实验室检测了从妙庄村带出的样本，通过结果，我推测妙庄村这次的疫情暴发，有一定可能是有人在那里通过某种方式投放了病毒。这种病毒和蓝夕的病毒同源，而且极有可能也是被人为修改过的，要是真是被人为修改过，我很快就能找到证据了。”

陆坚推断，妙庄村村民就是在和携带病毒的动物接触的过程中被感染的。当年，老马丁在妙庄村村民手里买佛像时，极有可能也接触了这种动物，回国后，因病毒发作不治身亡。小马丁的医学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因此分离得到了这种病毒，之后又对这种病毒进行了研究和修改。蓝夕在麦尔岛上，因为某种原因感染了这种被认为修改过的病毒，陆坚甚至推断，丽莎给蓝夕的黑色小东西里就是这种病毒。

傅顺知生出一股不寒而栗之感，轻声探问：“有可能是马丁的人投放的吗？”

陆坚心沉沉的：“不能下这个结论。傅叔叔，我想将蓝夕这件事向上级汇报。这样，就可以把蓝夕的事和妙庄村的疫情联合在一起进行调查和处理。”

傅顺知明白其中的道理，当即表示支持，并邀请陆坚明天到傅家一趟，说是有一位赫利俄斯制药公司的前员工会来，也许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

陆坚应了，他随即又注意到一个问题，“赫利俄斯制药公司不是马丁一个人说了算，关闭麦尔岛研究基地这样的大事，应该很早之前就提出过，他们之前是什么时候提出要关闭的？有谁赞成，有谁反对？”

林晓余在大办公区磨蹭了好一阵，猜测陆坚该打完电话了，才去敲陆坚小办公室的门。

陆坚打发林晓余回宿舍楼休息。

林晓余把陆坚的手机递给他，提醒他有很多未接来电，然后借口睡不着，想在办公室多留会儿。

大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地方，陆坚便让林晓余暂时在自己小办公室守着办公电话。

陸坚处理完自己手机里的信息，就回机房继续工作了。

看林晓余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陆坚赶紧把整理新出的实验室检验结果的工作交给他了。

实验室不少数据涉密，带着处理器的机房里放着有加密功能的电脑。

生物的遗传信息是极大的数据量，对病毒样本进行基因测序，会得到庞大的序列数据，对这些序列数据分析，必须要有强大的处理器才行，不然就会特别慢。

实验室开辟了一大间房来放置处理器机组，以确保实验数据可以被快速分析出结果。

陆坚将蓝夕身体里分离出的病毒数据同何庆德身体里分离出的病毒数据再次进行分析，又不断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上关键信息。

林晓余见陆坚已经完全沉浸到分析那海量的遗传信息里面去了，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后，便自觉换了实验服，去实验室询问进度。

夜已深，密封的实验室就像一个独立运行的小世界，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外面的时间流逝。

分子实验室里正压风机、空调运转的声音与仪器运转的声音才是这个世界控制时间节奏的主导者。

林晓余到门口时，实验室刚好跑完荧光定量PCR，正查看结果的工作人员便叫林晓余把结果用优盘拷贝给陆坚分析。

电脑上的时间不断跳动着，林晓余总算整理好了所有样本的结果。

妙庄村里的猪和猫狗的阳性率非常高，极大可能是被投喂了有病毒的食物。

死猪，5只，阳性率100%，可见这5头猪都是因病毒而死。

猫狗感染率也接近60%。

除此，村民全部78人的样本，咽拭子或（和）血液检测出病毒阳性60人，阳性率77%。

收集到的几十份蚊虫样本，和各种水样结果也为阴性。

林晓余录入采样单的原始记录时，确认过村里的用水系统是干净的。

从佛洞里采出的各种样本一共有一百多份，其中有两处阳性均来自两只蝙蝠，由此可见，村里的这次病毒感染，感染源真有可能来自那佛洞的蝙蝠。

要是这样的话，又存在一个问题，为什么第一次感染者何庆德的家人反而都是阴性，他们为什么没有感染呢？

还有很多细节很难解释。林晓余暂时放下这事，去叫陆坚看表格。

陆坚把表格看完了，又标记了一些样本，将表格打印出来后，就问林晓余：“你对这个结果，有什么看法吗？”

林晓余复述了刚才的想法，初步怀疑是有人往食物中投毒。

陆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去联系黎巍，把这些结果先都发给他应急，具体正式报告，我们等明天复核样本后拿去盖章了再发。”

林晓余联系黎巍，讲了这边做完所有检测样本的事，又把结果照片发给了他。到底没提他们推断村里的疫情是有人投毒的事，也不敢提傅蓝夕的事。

不过，林晓余关心了一下黎巍那边的进展。

黎巍表示已经在调查何庆德他们所有病例生前一段时间到的地方和接触的人群了，而且在查最近一段时间，所有到过妙庄村的人;也在抓周围的猫狗和其他动物，以及筛查周边的其他村。黎巍又道：“我们这边所有工作人员，每天也都要做监测，也有其他病毒专家团队正过来研究这种病毒，国家已经高度重视这里的疫情了。”

林晓余刚挂了工作电话，就见陆坚进了办公室，说：“我给你抽血。我们进过村子，最好每天都能做监测，要是你身体有任何不适，也要及时告知。”

陆坚和林晓余互相为对方抽血，也采集了咽拭子样本。林晓余准备回宿舍休息了，走到门口，又惴惴不安地问拿着血样去实验室的陆坚：“陆坚，我们有可能被感染吗？”

陆坚回头看他，眼神温和，安慰他说：“我们感染概率非常低，暂时放心。”

妙庄村以及关联村镇都被政府封锁。

妙庄村之后又有十几人发病，根据陆坚实验室刚传过来的检测结果，妙庄村里还有更多人都是病毒携带者，现已全都转移去了传染病院，正在隔离治疗和医学观察。

市疾控，处理疫情的专家团队和负责领导坐在进行视频会议的应急会议室里，忧心忡忡。

大多数专家得出的结论是：前期病例可能是从后山的野生动物身上感染了病毒，但后期大规模的动物和人群的感染，更像是某种活动让所有人包括动物都接触了传染源而感染。

不过他们没有故意设想是有人投放病毒。

找出感染的原因，成为当前重要事项之一。

而对陆坚建立的检测和分析病毒的方法的专家论证，则在另一间会议室同时进行。

林晓余梦到六七岁时同村陈爷爷过世时，自己跟着家人去陈爷爷家坐夜的场景，当时因为害怕奶奶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抱着奶奶的腿大哭，还被妈妈扇了两巴掌。林晓余从梦中惊醒，脸上似乎还留有巴掌留下的疼痛感。

林晓余突然福至心灵，赶忙给陆坚打电话，宿舍楼却信號奇差，他只好胡乱穿了衣服，来不及去洗漱，飞快出门往实验楼跑去。

林晓余冲进办公室大喊“陆坚”，被高萍噤声，“陆老师在办公室和疫情处理组开视频会议。”

林晓余说：“我有个设想，妙庄村里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多人同一时间感染上病毒。”

高萍听完林晓余的分析，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对林晓余说：“等陆老师开完视频会议，你自己找他讲你这个设想吧。”

林晓余去洗漱回来，陆坚已经开完视频会议了。

林晓余又讲了一遍自己的设想：全村都是在办丧事的何老六家里吃的，要是何老六家里的饭菜有问题，大家不就都容易感染了吗？而且村里的猫狗肯定也都集中过去吃东西了，所以猫狗也感染了。作为一个大家族，他们确实可能会从病人停灵开始，一直在死者家里帮忙办丧事，并吃饭，直到死者入土为安。

陆坚点头赞同林晓余的推测，说：“专家组已经去调查何老六家了，很快就会有检测结果。”

高萍过来叫陆坚：“陆老师，之前测好的所有基因组结果都在机房的电脑里了，您去处理吧。”

陆坚应了，又问起电镜组是否出了病毒的结果。

高萍很快去取回了结果，对陆坚道：“电镜组说，从图片上看，和我们分析的一样，是冠状病毒。从妙庄村的感染情况来看，这种病毒非常厉害，能确定感染的就包括人、猫、狗，而且发病也很快，基本上一两天就会有发烧咳嗽状态，三四天就会发展为脑炎。感染途径，最可能是通过消化道感染和血液感染，不排除接触感染和呼吸道感染……”

林晓余心想幸好没吃过他们的东西，就松了口气。

高萍道：“要是你的手碰到了病毒，再用手摸鼻子、眼睛或者碰到嘴，也很可能被感染。要是病毒还能通过飞沫传播，就更危险了。”

林晓余心有戚戚然，又担心起妙庄村里的村民来。

生命的消失，是一件悲伤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