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皮
2021-07-08王族
王族
有谚语说,宁听蝙蝠哭,不看狐狸笑。说的是狐狸很狡猾,看见它们的笑不吉利。
狐狸是一种笼统的说法,细分下来包括红狐、赤狐、草狐、银狐和黑狐等。虽然说法笼统,但仍将雪狐和沙狐排除在外,因为这两类狐与其他狐截然不同。细说的话,雪狐多生存于高海拔的雪山,而沙狐则以沙漠为栖息地,且二者在形体、毛色和生活习性方面与其他狐狸不同,所以常常被分门别类地对待。
在可可托海博物馆见到过一张狐狸皮,看它的尾巴、腰身、四爪和头,最后目光落在了它的眼睛上。不知为何,总觉得它的眼睛在隐隐闪动,间或还快速扫你一眼,然后便把眼神隐去了。
那张狐狸皮,是一位猎人在一次捕猎中的收获。
一天,猎人端着猎枪在戈壁上穿行,他的朋友老张亦持枪紧随其后。一只秃鹫在午后的天空中盘旋,不时发出古怪的叫声。初春的戈壁有热气飘浮,那只秃鹫似乎很享受被热气浸润,始终在戈壁上空来回。猎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秃鹫发现地上有小动物时,才会在同一地方盘旋。
猎人观察四周,发现秃鹫一直盯着的地方有一团白光,那白光快速闪过红柳,跳进灌木丛就不见了踪迹。猎人和老张同时发出惊呼,是狐狸吗?
赶过去后他们惊喜地发现,果然是一只狐狸。它的皮毛在灌木中颇为显眼,犹如闪着绝尘的亮光。猎人和老张细看,它身后蓬松的尾巴微微上翘,像是又甩出了一束光。附近的打猎队员听到动静后立即围了过来,老张怕被别人抢了先,端起猎枪就打,枪声惊扰得狐狸飞奔而去。打猎队员飞身上了一辆汽车,一边追赶狐狸一边开枪。狐狸却跑得不紧不慢,还时不时地回头望望汽车,当他们的车陷进沙土中,他们便不得不下车去垫石头。此时,狐狸竟然不跑了,站在远处望着他们,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故意引诱他们。猎人目测,狐狸距离他们有两百米,他们的枪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击中它。
车弄出来后继续追,他们在车上大声喊叫,这喊叫并不仅仅因为狐狸稀奇,而是在他们看来狐狸已是囊中之物,他们已在估算狐狸的皮毛能卖多少钱。猎人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不再叫喊了,但却把枪口死死对着狐狸,如果它试图逃脱,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追赶中,为了不让狐狸得到喘息的机会,猎人对着天空放了几枪,并为了及时射击又补充了子弹。狐狸被他们追得慌不择路,跑到一个巨大的沙丘前,钻进半人高的红柳丛中。它已失去理智,以为钻进红柳丛便可逃脱追赶,殊不知这样正中猎人们的下怀,他们下车包围过去,要置它于死地。
獵人拨开红柳丛,一下子便和狐狸撞了个脸对脸。狐狸钻进了红柳丛的一个洞中,却警觉地把头露在洞外,以备猎人们攻击它时再做逃跑的打算。猎人看见它用发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是淡定、沉静和妩媚迷人的神情。不仅如此,它还满含笑意,它俊俏的眼睛微微下弯,嘴唇上挑,恰似美少妇缱绻万端。
狐狸在笑,猎人陷入了被魅惑的境地,呆呆地望着狐狸,他的眼睛与狐狸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叠加,形成一种旋涡,让他沉了下去。狐狸一直在笑,似乎它面前的猎人、猎人手中的猎枪对它来说都不构成威胁,而它暂时藏身的洞口,是任何人都攻克不了的堡垒。它待在这里妩媚魅惑如美少妇,又庄重尊贵似女王。
少顷,猎人才醒过神,他踉踉跄跄颓然后退,双手抓紧了猎枪。那一刻,狐狸的妩媚消失了,他内心冒出不祥的预恐。他心里一阵慌乱,举起猎枪对着狐狸扣动了扳机。他用的是火药配钢弹丸的那种猎枪,红柳丛被击得剧烈摇晃,沙丘亦腾起一层沙雾,沙尘飘飞出金色光芒,像是要为狐狸举行葬礼。
稍待平静,猎人拨开红柳丛细看,那个洞口被枪击得豁然裂开,但狐狸却不见了。猎人在枪响的一刻觉得狐狸倒了下去,那应该是被准确击中了啊。他顺着洞口望进去,里面有一个平台,很显然是用于躲避危险的。他用手摸了一下洞壁,坚硬光滑,一定不是狐狸这样的动物掘出来的,只是被狐狸用作临时藏身。可是狐狸在哪里呢?
猎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沙丘上,像飓风过后的幸存者一样茫然。他对自己开的那一枪很有把握,但洞内连一滴血也没有,狐狸更是不见踪影,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狐狸又一次消失,他几年前的遭遇又上演了一次?
老张在一旁诅咒了几句便开始换弹药,他要加大钢弹丸的量,在狐狸露头时一枪打死它。他还没换好弹药,却看见狐狸从洞中蹿出要跑,他大喝一声“狐狸跑了”。猎人也看见了狐狸,但他手里的枪是空的,便大喊着让老张开枪。那一瞬现出了异象,他看见老张脸上有一团阴影,骤然把老张的脸整张卷吞了进去。不祥的预感像刀子似的刺了他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老张手中的枪响了,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他回头看去,老张的脸上一片黑色,但红色的血点却倾泻而出,让整张脸如同炸开的闸门,流成了血河。
老张的枪爆炸,让他自己受伤了。
猎人顾不上狐狸,背着老张往回跑,老张痛得一路大喊大叫,不停地诅咒狐狸。猎人劝不住老张,今天发生的事情,难道不像人被诅咒了一样吗?
当晚,猎人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狐狸从洞口探出头,那双眼睛在对着他微笑。他一惊便醒了,平静后走到窗口前,看见夜空中有一颗星星在闪烁,很像对着他微笑过的那只狐狸的眼睛。他想到老张的蹊跷遭遇,不祥的预感像汹涌的洪水一样再次淹没了他。
第二天,有人经过发生过怪事的地方,却见那只狐狸硬邦邦地趴在那儿,它身上没有中弹的痕迹,却已经死了。人们把它的皮剥下,就存放于可可托海博物馆中,很多人都看过的,那张狐狸皮。
白狐
白狐并不是特定的狐类,只是因为它们的皮毛洁白如雪,显得与众不同,常被人们划归另类。其实,在任何一类狐狸中,都极有可能出现白狐,前提是长出一身白毛。
有一猎人说,某地猎人什么都猎捕,唯独白狐不捕,见了白狐不但不会开枪,反之还会远远避开。再细说,便知那里的猎人还有忌讳:他们从不看白狐的眼睛,亦不会让白狐看见他们。问及原因,则说白狐的眼睛很邪,猎人看了它们的眼睛后,从此不敢走夜路,因为会看见黑夜恍如白昼,到处是蹦蹦跳跳的白狐;至于人被白狐看见则更可怕,不但从此无法瞄准射击,就连悬崖危桥也看不清,走到跟前会一脚踏空坠下去。
于是,白狐便被裏入迷信之中,让猎人疑惑,亦让猎人恐惧,从不主动去猎捕它们。
一猎人说,曾有一人欲开枪射杀白狐,不料枪在那一刻哑火,他只觉一片红光闪至眼前,迅速将他扔进晕乎乎的深渊。之后,那人便变成色痴,眼前明明是绿叶,他却说是白色;遇到红色,他又说是黑色;偶然遇一只白狐,他便惊呼怎么有一只乌鸦在地上奔跑?这件事传开后,人人都怕因白狐落下毛病,便没有人再打白狐的主意,白狐亦变得越加神秘。
在另一事中,白狐则被拉近。说是一只雌白狐,产下幼狐后便立即离去,不让幼狐记住自己的样子。这样的行为虽然看似狠心,但每日雌狐却又将食物悄悄放到幼狐巢边。如幼狐遇到危险,它也会马上出现,保护它们不受损伤。等到幼狐能够独自觅食,它便果断离去,与它们永不见面。
狐类行为虽然冷酷,但其狡诡和智谋的长处,无不让人惊叹。
白狐不易碰到,捕捉则更难。有一位猎人,那些年他是北疆有名的猎手,其枪法之准,在同行中留下一致的美誉。他枪打得好,一支半自动步枪被他玩得出神入化。有一天,他在山谷中寻找猎物,看见远处的山顶有一个白点在移动,他判断是一只白狐,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他迅速向其接近,潜伏到最佳射程的位置,趴下身子。那个白点仍在慢慢移动,似乎对危险毫无察觉。他将子弹上膛,瞄准,扣动了扳机。白点在一块石头上晃了一下,随即坠入山谷。他跑过去寻找,四周却没有任何痕迹。他已有十几年没放过空枪了,难道没打中?那一刻他沮丧至极,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在牧区,狐狸被视为神秘之物,牧民只看见过它们的影子,从来不知其具体行踪。至于白狐,则被视为不祥之物,牧民在平时一看见白狐便远远避开,害怕不小心走近与它打照面。牧民们说过,谁与白狐打照面谁就是“勺子”。而自己却还向它开了一枪,是不是烧过头了。
这件事让他蒙耻,地位在同行中大跌,以至于有人开玩笑时怪怪地说他见过白狐,并在那个“见”字上加重语气。他变得很敏感,只要一听到“白狐”二字,内心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会儿觉得自己犯了与白狐打照面的忌讳,一会儿又觉得大家在嘲笑自己:枪打空了不说,而且连白狐的一根毛也没见着,不是吹牛是什么。
尴尬处境让猎人承受了巨大压力,很长时间他只有一个愿望:捕一只白狐。只有那样才能证明自己,才能把隐埋于内心的屈辱连根拔掉。
猎人忍受不了白狐制造的痛苦,还有别人对他的嘲笑和议论,他决定孤注一掷去打死一只白狐,让所有人把嘴巴都闭上。尽管他不知道是否能找到白狐,但屈辱在莫名地推动着他,他一去不回头。
白狐很神秘,他在山里转了一天都不见它们的影子。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喝完水将水壶放下时发出“咚”的一声响,让沉寂的山谷似乎有了一丝颤动。下午,他却突然与一只白狐相遇了。很奇怪,白狐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神秘,他刚翻过一个山脊,便看见一只白狐站在不远处。它没有想到会突然与人相遇,所以有些惊恐,但惊恐只在它眼里一闪。它很快便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他。他亦保持冷静,丰富的狩猎经验告诉他,此时如果慌乱,会使白狐受到惊吓逃走,而自己一动不动则会麻痹它。暗中较量是为了等待最好的时机,只要白狐放松警惕,他便可举枪将它打死。
那只白狐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慢慢向山坡下走去。它身姿绰约,步履优雅,似乎周围的草木都在向它俯首。他紧追不舍,到了一条小河边便觉得不能再追了。如果白狐涉水而逃,人过河的速度会大大降低,那样的话白狐就会迅速逃脱。他举起了枪,但聪明的白狐还是让他上当了——它突然掉转身子向后跑去,很快便跑上了山坡。人爬坡的速度无法加快,他还在半山坡上,那只白狐已在山梁上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他与那只白狐又在同一地方相遇。他并没有因这意外的遭遇而欣喜,低估了白狐的智商而吃的瘪令他怒不可遏。他边追边开枪射击,不给白狐以喘息之机。令他不解的是,白狐居然跑得很慢,似乎并不惧怕会使它丧命的子弹。最后,他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便用跪姿向白狐射击,白狐在他扣动扳机时似乎有了感应,身子闪了一下意欲逃脱,但它怎么能比子弹还快呢?枪响之后,它一头栽倒在地。他兴奋地跑过去准备捡拾猎物,但白狐却趁着他兴奋而注意力分散之机,从地上翻滚而起,再次逃脱了。白狐用装死的方法又骗了他一次,他握着枪愣怔不已,失望和无奈在那一刻让他变得浑身无力,枪“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坐在山坡处喘着粗气,白狐两次逃脱让他很沮丧。休息少顷,他已没有了再次寻找的兴致,便打算从原路返回。但这时的意外发现让他惊讶不已,他看见了那只白狐的窝,里面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白狐,它們只有微微睁开眼睛打量周遭的力气。他突然明白为何两次在同一地点与一只白狐相遇,尤其是今天,它故意跑得很慢,是要把自己引开,以防自己发现它的孩子。为达到这一目的,它甚至不惧被子弹射伤甚至毙命……紧闭的幕布突然拉开,一切在瞬间昭然若揭。
意外的事件让他极为震撼,并在内心生出一种惊异,看来白狐之所以神秘,实际上和人一样有所思所想。天黑时,他一身轻松地返回。人们见他再次空手而归,嘲笑和议论很快便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包围起来。出去时他是放了狠话的,不打死一只白狐他就去死。现在人们没有看见被打死的白狐,他也好好地活着,所以他放出的狠话变成了耻辱柱,对此感兴趣的人始终将取笑的目光投向他,似乎要将他死死钉于其上。
但他已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只有他心里清楚白狐是一种什么动物。他上了白狐的当,但他并不觉得羞耻,也不因为射击失败而遗憾,反而因为一次难得的认知,对白狐产生了敬畏心理。
这些,别人都不必知道。
红狐
有一年在阿合奇,我和依布拉音在一个牧场上搭了一个霍斯(毡房)住了下来。所有的牛羊都在安安静静地吃草,牧民们坐在帐篷门口懒懒地晒太阳。突然,有人高呼,快看,那头牛干啥哩?众人看过去,见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头牛在追一只红色的狐狸,有石堆和杂草不时出现在牛的蹄前,但它并不躲避,只是飞快地从上面一跃而过,继续向前奔跑着追那只红色的狐狸。
“是米西提的牛。”
“不是,是买买提的。”
“都不对,是约提克尔的。”
牧民们争论不已,但都不能断定它到底是谁的牛。那个山坡离人们有几百米远,人们只能看见是一头牛在奔跑。等它跑下山坡,人们才看清是买买提的那头大牛。
那只狐狸有红色的尾巴,或者说全身都是红的,跑起来红光一闪一闪,像是一团火在山坡上滚动。那头牛紧紧地盯着它,不管它跑到哪里都死死不放。牛是大动物,跑动时四蹄跺出很大的声响,狐狸怀疑它始终就在自己身后,只顾逃跑,连回头张望一下都不敢。也许它根本不知道是一头牛在跟自己过不去。
牧民们看得高兴,一头牛和一只狐狸,这两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动物今天居然碰在了一起。不知道牛为什么要追狐狸,也许,狐狸吃了牛刚要去吃的一株草;也许,牛卧在什么地方刚要打个盹,是狐狸经过的脚步声惊醒了牛,牛很生气,便要捉住狐狸问罪。狐狸聪明至极,一看情况不妙,跳起身就跑。狐狸以前肯定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见身后的那个家伙追个没完,只能拼命往前跑。
牧民们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如果这头牛追上狐狸,一蹄子就可以把它踩死;狐狸皮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买买提这两天不在牧场,如果他回来,就不要告诉他那只狐狸是他的牛踩死的,等狐狸皮卖出去后,大家分钱,凡在场的人都有一份。但事情并没有出现人们期盼的情景,那只狐狸跑到一片草丛跟前,红光一闪便没有了踪影。牛失去目标,再也找不到那只狐狸,急得在草丛四周打转。牧民们觉得那只狐狸可能躲了起来,便跑过去围堵,但他们把那片草丛翻了个遍,也不见那只狐狸的影子。他们又怀疑它可能钻入洞穴了,草丛中又仔细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
牧民们怏怏而归,他们一转身,才发现那头牛不在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牛是逮不住狐狸的,它只能靠着自己个儿大、有蛮力,在狐狸面前耍威风,但它拿不下狐狸。把它们放在一起一比,狐狸显得灵巧、妩媚,而牛显得横蛮、粗野。就拿今天来说,狐狸施展开它藏匿的本领,牛便没办法了。
牛没办法,鹰有办法。架在依布拉音胳膊上的鹰也已经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它的眼力很好,在人们都不知道红狐藏到哪里去了时,只有它知道。它飞过去,突然向一棵树的树冠落了下去。聪明的红狐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早已躲到了树上,而人们却以为它仍在地面上,眼睛在那些草丛和石头堆中扫来扫去。
见那棵树离我们不远,依布拉音和我便赶了过去。鹰落到树冠上时,红狐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一动不动地与它对峙。这只红狐真是聪明,它知道一旦从树上下去,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有那庞然大物——牛,把地都踩得山响的蹄子也让它恐惧。所以,它待在树上不动,一门心思对付鹰。鹰在一根树枝上站稳,居高临下用那双幽蓝的眼睛盯着红狐,红狐则用一双颇显柔情的美丽眼睛在望着鹰。可以看得出来,它们都在想着对付对方的办法。
我悄声问依布拉音:“鹰怎么逮红狐,它有把握吗?”
他一笑,并无担忧地说:“没问题。”
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我只需等着看好戏了。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与其说鹰和红狐都在想着对付对方的办法,还不如说只有鹰在想着对付红狐的办法,而红狐只是在磨时间。很快,鹰便有办法了——它用嘴咬住一根青藤,绕着红狐飞了一圈,红狐被青藤缠住了,它再飞一圈,红狐又被缠了一道……几圈下来,红狐已被缠得严严实实,动弹不了了。依布拉音爬上树,把已被青藤缠绑的红狐弄了下来。这是一只很漂亮的红狐,阳光照在它身上,泛出一层明亮的光彩。我曾听人说过,红狐是极为珍贵的,有很多人在牧区生活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看见一次红狐。红狐的皮子很贵,据说可以卖到一万元一张。
看着美丽的红狐,尤其是它通体火红的毛皮,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这个愿望一经产生便像火焰一样蹿升,我对依布拉音说:“能不能把它放了,它太漂亮了……”
依布拉音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他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苦笑一下,点了点头。看得出他也很喜欢这只红狐,在解它身上的青藤时,还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它一下。我见他这样,也赶紧凑过去抚摸了一下,它的毛真柔软啊,摸上去舒服极了。红狐不知我们这是要干什么,一对瞳孔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红狐啊,不要怕,我们这就放了你,你是动物中的美少女,我们给予你生的权利,你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不要再接近人生存的地方了。
解开红狐身上的青藤,把它放在地上,它愣怔片刻后便飞快地蹿了出去。它跑到一个山冈上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朝我们叫了一声。然后,它身影一闪,像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山冈后面。
沙狐
顾名思义,沙狐多生存于沙漠。
沙狐在狐类中最小,大小与猫差不多。如果不识沙狐,突然碰到了,猛一看,会以为它们是猫,只有细看才会发现它们的耳朵向上挺立,一双眼睛极富媚态。仅此一点,它们便与猫不一样。
新疆的沙狐多在南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人们提及它时常会说一句像谚语一样的老话——夏天的沙狐四处流浪,冬天的沙狐处处是家。可見春夏秋三个季节的沙狐,因为气候和觅食条件并未对它们构成威胁,所以它们便任性浪荡,从不在任何一个固定区域停留。这三个季节的沙漠在它们眼中可任由四爪征服,无论远近,皆取决于它们的流浪秉性——如果心野,就会走得远,把天地风景尽收眼底,把沿途食物逐个品尝。到了大雪飘飞的寒冬,沙狐的觅食变得困难,让它们陷入这一困境的原因,是它们不喜欢大雪——不论是漫天飘飞的雪花,还是堆积在地上的积雪,它们都会远远避开,唯恐丧命。为此它们会在秋末顶着寒风向南迁徙,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前,进入“沙狐城”与同类群居。
熟悉沙狐的南疆人说,沙狐不但在春夏和冬天不一样,而且它们的白天和黑夜也有区别。为此,他们又为沙狐总结出一句话:沙狐在白天四处奔跑,在黑夜八方走动。如此说来,沙狐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都始终不会闲着,是动物中的忙碌一族。但是它们的忙碌并非是出于无奈的苦苦挣扎,很多时候都是沉浸其中忙得不亦乐乎。沙狐在白天非常活跃,无论天气多么炎热,或者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它们都忙于疾行。好不容易慢下来,也仅仅是做短暂停留,很快便又上路。它们如此忙碌穿梭,从不在一地长久停留,实则是为安全担忧。它们是习惯警惕的动物,所以神经便一直绷得很紧,如果完全放松下来,反而会不自然,亦不习惯。它们在夜间活动时,虽然比白天慢一些,但仍然不会在一地长久停留,哪怕捕食也不会发出声响。它们有一个习惯,在黑夜走过的路,必将用于在第二天疾行。所以它们捕到吃食后,譬如果子、种子和花籽儿,总会留下一些以备第二天食用。熟知沙狐的人说,沙狐睡觉的时候,它们的心就变成了眼睛,在看着第二天的路。
狐类从不主动攻击他者,身上无一丝杀气,可谓是好脾气的动物。沙狐会追逐草原上的老鼠,其实完全能将其一口咬死,但它却并不残忍下口,只是要将它们驱赶出自己领地范围的那块草场。沙狐主要以鼠类为食,它们在调节鼠类数量和控制鼠害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某一年的草场上,蝗虫泛滥,专以蝗虫为吃食对象的老鼠出现后,蝗虫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但蝗虫有一个很难被改变的习性,一个地方的蝗虫被消滅后,别处的蝗虫很快就会蜂拥而来,在它们用双翅发出的鸣叫声中,没有它们占领不了的土地。所以老鼠在这时便变成了草场的宝贝,虽然它们会制造鼠害,但消灭蝗虫的功劳仍首屈一指。沙狐只驱赶却并不伤害老鼠的原因便在于此。大自然中的生物链,犹如是由上帝精心编织而出,只有认清其精妙结构,才会为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关系叹为观止,并深为生命力的顽强和美丽信服。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行为自信一定与内心自信有关。沙狐有超凡的能耐,足以让它运筹帷幄,从容为生存布局。它们善攀爬,听觉、视觉和嗅觉皆灵敏,如有危险临近,可被它们及时察觉,一晃尾巴便不见了影子。
曾听说过一件趣事。有一人见一只在沙漠中穿行的沙狐,嘴里叼着一枝枯花,像是要去做重要的事情。那人好奇,遂尾随其后观察。那沙狐将枯花叼到一个洞口,用爪子猛抓花蕾,有花籽飘着弧线落到洞口,然后沙狐转头躲进了灌木丛中。那人不解,便躲在一边观察,不一会儿从洞中爬出几只老鼠,争相抢吃花籽,沙狐蹿出,堵住洞口。老鼠欲逃脱,但沙狐闪跳腾挪,很快便让几只老鼠毙命于它爪下。那人笑了。聪明的沙狐,在谋略方面是动物中的一绝。吃毕老鼠,沙狐弃老鼠洞而去。老鼠洞太小,容不下它的身体,对它无用。
沙狐擅抓老鼠,每天都可以抓五六只,堪称平衡大自然生态链的功臣。但它们却活得很辛苦,因为没有固定的栖息地,只能四处流浪。到了冬天,觅食变得越来越困难,加之不能忍受寒冷的风雪,它们会向南迁徙。没有人知道它们会走到哪里,仅靠四爪又怎能走远,也许迁到一个稍暖和的地方,就凑合着过一冬。
相比其他狐属,冬天的沙狐更具群居性,其中有配偶和成年子女甚至一二十只共居同一洞穴。不仅如此,它们的洞穴常常相邻,只要有一个洞穴,附近就一定会有很多个洞穴。这些洞穴除了可供沙狐居住外,还可以让其他动物居住,譬如旱獭,就是最常见的受益者。
沙狐主要栖息于草原、荒漠和半荒漠地带,从不进入人们的农田觅食,亦不进入森林和灌木丛。它们天生有管理才能,与其他穴居动物毗邻而居时,如附近有空置地穴,它们便主动接管,并合理分配给其他动物居住。时间一长,它们越聚越多,形成类似于部落的规模,人们把它们居住的地方叫“沙狐城”。
居住得再幸福,沙狐也不会安享清福。它们借助宽大的耳朵,准确定位猎物的跑动方向。到了捕捉的那一天,它们便大显身手,把早已锁定的啮齿动物(老鼠、野兔和鼠兔等)作为捕捉对象。它们先跃入空中,再扑向猎物,猎物很少有逃脱的机会。
沙狐蹿高捕食的习性,持之长久便成为习惯。有一人捉兔子,却被兔子耍得团团转,不但没抓住兔子,反而被骆驼刺扎破了手,抱着手甩下几句诅咒,跑回去包手了。那只兔子逃脱了人的视野,却逃脱不了沙狐的眼睛。一只沙狐从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悄悄攀上岩崖,爬到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枝上,耐心等待兔子出来。等了一天一夜,那只兔子终于从草丛中露出头,它不知一场生死之局已然布置完毕。等它进入沙狐的设伏,沙狐如一团阴影倏然飘下,兔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沙狐按进了沙土中。
那人几天后又去了那个地方,看见地上有兔子的骨头,一时疑惑不已:难道那只兔子在前几天死了,自己在当时只顾着去包手,忽略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只兔子?
他没有见过沙狐,不知道那是沙狐的壮举。
责任编辑: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