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八年扬州卫三帮漕运水程清册研究
2021-07-07钮希强
钮希强
漕粮运输是明清时期国家重要的经济活动,对稳定国家统治具有重要作用,“京师满汉军民所仰给者,东南数百万漕粮也”[1]P22)。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基。粮食安全是国家统治的基础,所以清朝历任皇帝都对漕运比较重视,“天庾正供,俸米旗饷,计口待食,为一代之大政”[2](卷七十五)。清初,沿用了明代建立的卫所制度,并根据国家治理的需要对其进行改造,逐步取消卫所的军事功用,保留漕运职能。康雍乾三朝大举裁并卫所,无漕运之卫所主裁,有漕运之卫所主并,逐步形成以山东、河南、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湖南八省为漕粮供应地,由卫所运军雇募民役将漕粮运往京城的漕运体系。
一、扬州卫三帮及漕运档案
清代沿用明代漕运制度,并根据自身统治需要对明代的漕运制度进行调整、改造,逐步形成适合自身发展的漕运体系。据《钦定户部漕运全书》记载,康熙十八年清朝廷对扬州卫属漕帮进行改并。扬州卫江南帮改并扬州卫头帮;高邮卫改并为扬州卫二帮;通州(南通)所由扬州卫七、八帮改并入扬州卫四帮;泰州所由扬州卫十帮改并入扬州卫三帮;兴化所由扬州卫七、八帮改并入扬州卫四帮;盐城所由扬州卫五帮改并入扬州卫四帮。乾隆十五年扬州卫四帮改并入扬州卫三帮。乾隆十五年仪征帮改并为扬州卫仪征帮[3](P516)。至此,扬州卫运帮固定为四帮,头帮、二帮、三帮、仪征帮。漕帮是漕船的组织形式,有漕各省粮船按漕粮兑运区域分为帮,每卫下分若干帮,每帮以卫所千总领运。扬州卫三帮设千总两员,轮流押运,设武举一人随帮效力,专司押空南回。千总职责各有所属,一人征兑漕粮赴通州交兑,一人留守准备下一年新粮。通过对档案资料的考察发现,留守千总的职责不仅仅在准备新粮,还包括上次漕运的钱粮核算、文书报送和漕务案件等等,处理事务繁多,不亚于领运千总。《道光泰州志》记,“本州额设三帮”。泰州地处里下河平原,江、淮、海三水汇集之处,河网密布,水运交通发达,有着先天的水运优势。汉初吴王刘濞开通扬运河,“以通运至海陵仓,即湾头城下运河”,主要用于运盐,又称运盐河。从道光十二年冯道立绘《淮扬水利图说》来看,泰州与海安、东台、兴化、高邮、宝应、盐城等州县通过水道相互联通。随着盐业和运输业的不断发展,逐步形成了以泰州为中心、连通周边产盐区的河道运输网。泰州逐渐成为盐业转运中心和里下河地区农产品的集散地,这为明清两朝的漕粮运输奠定了基础。明代在泰州设守御千户所,兼顾戍守、屯耕和漕粮运输,“千户所军人一千三百四十一人,秋班京操军三百一十五名,运粮军四百八十名,备倭军二百五十名,城操军一百九十八名,守门军四十名,看守城铺军二十八名,巡盐军十名,巡捕军十名”[4](P22)。明初,常遇春攻占泰州,继而建州治及守御千户所[5](P100)。据《崇祯泰州志》记,“洪武元年正月,千户谢成开建”,“守御千户所在州治南,有镇抚司”,“守御千户所在骆驼岭之上”。《道光泰州志》骆驼岭条,“骆驼岭在州治西南登仙桥东北,平地隆起如骆驼形,置千户所于上,即今卫所署。”[6](P46)乾隆五十三年,千总曹相摹“驼铃清风”匾额挂于堂上。驼铃清风为古海陵八景之一。《泰州旧事摭拾》骆驼岭条,记现泰州市人民医院即为旧骆驼岭所在位置。
扬州卫三帮归次漕船停泊在泰州南、北水关。漕船修艌在北门外北岸,此处与兑漕所相邻。泰州漕粮受兑在北门外兑漕所,漕粮存储于西仓,兑漕所与西仓相临。西仓在州治北门外社稷坛,东为兑漕所。经武桥北,嘉定年间州守李以增戍兵建。社稷坛在州治北门外,西北五里。据档案资料记载,道光十六年,“敝州水次漕仓每遇全漕正廒不敷,堆贮向在附近之普济堂,都天庙附贮兑运。兼有带征十一年缓漕全限米石,米数较多,仍属不敷,堆贮敝州。现与正廒东首租备民房以便征兑”[7](乙-43)。泰州漕船内河行进路线主要是沿老通扬运河,至茱萸湾入运河。从兑粮所出发,沿西城河—城南西河嘴—王家渡(州治西南十里)—沈家渡(州治西南十五里)-王家河—宜陵镇(州治西南六十里)-仙女庙镇(仙女镇)-茱萸湾,入运河北上赴通州。
泰州作为扬州卫三帮重要的活动区域,保留了大量的漕运档案,其中,泰州市博物馆藏扬州卫三帮漕运档案约700多件,尤以嘉道时期的档案数量最多。档案保存有序,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从嘉庆四年至同治五年。档案记载内容翔实,记录了漕运活动的多个方面,从内容上分为:漕运管理、旗丁佥选、帮船造行、认保册结、漕粮受兑、银钱收付、漕运案件以及其他杂件。从文书格式来看,有移文、札、谕、宪牌、票、呈等等,并且保存了大量的信结类资料。扬州卫三帮漕运档案作为漕运活动的基层组织文书,承载了当时漕运活动的诸多细节,对研究清代漕运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漕运回空水程清册
漕粮运输是一个连年持续性活动,时限性是漕粮运输的关键。漕船开行迟早不但影响此次漕粮运输,还直接影响下一次漕粮运输。嘉庆二十四年,“务令回空粮船得以及早南下,不致有误明年新运,此为至要”[8](P773)。清代中后期,漕运弊端丛生,困难重重,到嘉道时期困难尤重,并催生了
道光朝两次海运之试。漕船重运北上多有迟误,据《钦定户部漕运全书》记载,乾隆四十七年以后,南粮首进帮船每迟至六七月间抵通。或在杨村起驳或在北仓起卸,其故由于州县兑米延缓,押领员弁勒索等弊俱所不免。清朝廷为防止漕船延误行程,对漕运时限有明文规定。漕船过淮定江北各州县限十二月内,江南、江宁、苏松等府限正月内,浙江、江西、湖广限二月内。江北限四月初一日抵通,江南限五月初一日抵通,浙江、江西、湖广限六月初一日抵通。粮船抵通交卸后,必须赶紧回空,庶办理新漕。粮船回空逾限,必致贻误新漕,漕船到达通州交卸完毕后限十日内回空。漕船途经州县,漕、河官和地方文武官员力催过境,不得藉词停留,违限者例处。“漕运关系天庾正供,不特重运宜速,即回空船只,亦必依限抵次”[9](P206)。“如回空船不行立催,又不题参,地方官者皆降二级留任”[10](卷二百五《回空例限》)。为确保政令的有效实施,加强回空漕船的时限控制,清朝廷对漕运有日程限单的规制。漕帮交卸漕粮完毕后,仓场会发给限单勒令各帮船按时归次。康熙五十一年规定,抵通迟延之漕船,仓场勒限交粮回空,不可迟误新运。重运北上和回空南下的帮船行经沿途州、县、卫时,需在专印的册子上填写出入境时间,以备查考。重运北上帮船,“札到,该帮立遵查照,发来水程簿扇。照例将自南至北经过州县入出境日时,注明原限字样及坐派仓廒字号,粮数逐一填明赍送部校对全单查验”[11](丙-92)。回空帮船,“将回空船支移交押空官管押南下。该帮空运弁即遵督令丁舵小心掌驾衔尾南下并将过津关入东境,江南境,过淮归次各日期随时星飞驰报本总运府以凭查核转报”[12](丙-93)。据《钦定户部漕运全书》记,限单将回空沿途州县界址照原限日刊入单内。令沿河州县注明出境、入境时日至淮申缴总漕察验。另给抵次限单,亦令沿河州县注明入境、出境时日。各丁抵次将限单呈送各卫所查验[3](P31-32)。各帮呈送卫所查验的抵次限单即回空水程簿扇或水程清册。
三、道光二十八年漕运回空水程清册
漕运帮船归次之后,卫守备会督促各帮报备漕船移交收管、水程清册等册结。如道光二十八年十月二十日,“照得该帮应造道光二十七年出运回空丁船水程册结未据送到。兹查该帮丁船现已回空归次。札到该帮立即遵照,刻将该帮应造前项水程册籍以及州县收管印结赶造。登注出境入境时日。声明沿途有无风火事故并到坝有无欠粮,沿途阻滞耽延各情。即日内具文送卫”[13](丙-52)。此处所需上报水程清册即为道光二十八年回空水程清册,分为全程水程清册和十日水程清册。漕帮水程清册由各帮自行刊刻登填报单。但水程清册的制式和内容都有规定,全程水程清册记录漕船沿途所过州、县、卫、汛出入时日。如道光二十六年,“限单格式将某日某时入某处境,某日某时出某处境,有无违限。缘由详细注明。如遇潮洞、风逆,如能出江则将某日某时守风起,某日某时风息开行之处据实填注单内”[14](丙-67)。十日水程清册记录开行、停行时日及停靠地点,有无违限迟延时日及缘由等。报单逐日登填,按十日一次呈送查核。如道光二十八年,“通州开行之日起,每日行程若干里,有无脱空,于单内逐细填登按旬呈送。倘敢托玩不遵,或每日仅行程数十里或登填报单核与沿途委员禀报不符,将该弁严参,断不宽贷”[15](己-85)。
为呈送水程册结事
切照卑职管押道光二十八年起运丁船九十二名支,内除通州所旗丁熊步坤、秦殿光、姜齐国三名,又拨运兴化所旗丁吴振新、吴鳌、胡琳三名,又泰州所旗丁石致和一名,又盐城所旗丁王献朝一名,共雇募船八只遵例留通变卖外,实回空军船八十四名只。卑职儹押南下于十月十九日行至高邮州地方,当将拨运兴化所旗丁李梦兰等回空军船五名支移交高邮州收管外,其余应归泰次丁船七十九名支,于二十五日全行归次,报明在案。今准泰州移送收管印结前来,理合开造水程清册一并具文呈送,仰祈堂台俯赐鉴转。为此备由呈乞照验施行。计呈送泰州收管印结十纸,水程清册五本,呈本卫。
江南扬州卫三帮押空千总德克精额呈。今将卑帮道光二十八年起运丁船九十二名支,内除通州所旗丁熊步坤、秦殿光、姜齐国三名,又拨运兴化所旗丁吴振新、吴鳌、胡琳三名,又泰州所旗丁石致和一名,又盐城所旗丁王献朝一名,共雇募船八只遵例留通变卖外,实回空军船八十四名只。所有经过州县出入境汛日时,理合开造水程清册呈送查核须至册者。(水程清册见表1)
表1 水程清册
为遵札申送事
案奉宪台札,仰千总自行刊刷报单逐日登填按十日一次呈送查核等因到帮。奉此遵查卑帮:前自八月二十日起填至二十九日止,申报在案。今自九月初一日起填至初十日止,计十日,理合具文呈报。仰祈宪台俯赐鉴核。为此备由呈乞照验施行。
续上表
道光二十七年扬州卫三帮领运千总邱三光,押空千总德克精额,本年起运漕船92支,实际回空84支,兑运泰州所、盐城所、兴化所、通州所(南通)四所兑区漕粮。清初,循明旧制,“漕帮兑漕有派定不更者,有六年一轮者,多有分歧,且以本省本府之漕船不兑本省本府之漕粮而远调他省,往往赴次迁延,呼应不灵,不利于漕司对于官丁的催促和管束”[16](P543)。顺治十二年题定各省漕粮先就本地卫所就近派兑。扬州卫二帮兑运高邮、宝应、江都、甘泉、仪征、兴化、天长八州县水次。扬州卫三帮兑运泰州、兴化、江都、甘泉、如皋五州县水次。雍正十二年因通州漕米改抵兵粮,议准高、宝二邑漕粮派扬州卫二帮兑运,甘泉、江都二邑尽派扬州卫四帮今改并扬州卫三帮兑运。乾隆三十三年,泰州添设东台县分治,应分归东台县征收漕米仍由扬州卫三帮兑运。经过康、雍、乾三朝不断改并,清代漕帮的兑运区域逐步固定下来。扬州卫三帮兑运区域主要包括四所运区,泰州所、盐城所、兴化所、通州所,具体为东台、如皋、江都、甘泉、泰州、兴化六州县漕粮。各时期也会有小的变动,但主要兑运区域没有大的变动,一直持续到漕运结束。乾隆二十八年清查漕船,扬州卫三帮额船96支,为各省漕帮中数量最多。漕船出运数量根据漕粮的多少历年也略有不同。据扬州卫三帮档案记载,嘉道两朝均未全数出运,最多一年为道光二年95支,最少的一年为道光九年49支。回空漕船过淮关时,“令押空官先期投验限单,查明各帮原过淮船数,如有缺少,按律治罪”,所以回空漕船数量要在水程清册中报备,以备查考,如不归次者应该予以声明。道光二十七年扬州卫三帮出运漕船92支,二十八年归次漕船84支。其中,通州所旗丁熊步坤、秦殿光、姜齐国,盐城所旗丁王献朝(王献廷、王朝栋)等人漕船已届十运,船身腐朽,不堪加修,情愿雇募宽大民船兑新漕。泰州所旗丁石致和因漕船失火,未能赶造及时,准暂行雇募一年。各省雇募船支例不跟帮回次。顺治四年,各省缺额船支雇募装运,运毕之日不必催令回南,听其自便。乾隆五十五年规定,买补民船于交粮后准其在通变卖。帮船行至高邮,拨运兴化所漕船交由高邮地方收管。道光二十八年《为移交回空军船事》记,“回空军船八十四名支,内有向例停泊贵境水次之扬州二帮拨运敝帮兴化所旗丁……回空军船五名支,经敝运府督押南下,于十月十九日押赴贵境水次,照例停泊拟合备文移交”[17](丙-63)。光绪《户部漕运全书》卷十《兑运水次》,乾隆二十三年“扬州卫二
帮船五名支附归扬州卫三帮管押”。其余79支漕船归次泰州,停泰州南北水关,交由泰州地方收管。漕船于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初九日从通州出发,途经53处州、县、卫、汛,十月二十三日到达泰州,二十五日全船归次。虽然清制对重运抵通和回空归次在时间上做了限定,但各省重运漕船大多不能按限抵通,回空归次日期也会推延。道光二十八年,“上谕,漕粮为天庾正供,节经降旨,令有漕各省督抚严饬所属早兑早开,尅期渡黄,毋稍延误。乃近年,重运漕船不能如期抵坝,以致到通归次受兑新漕节节耽延。”[3](P26)嘉道时期扬州卫三帮抵通时间比定限四月一日迟1-2月,故归次时间也会受到影响,但“回空漕船定例各船抵次之限不得出十一月终”,不致影响下一轮的漕粮兑运。所以嘉庆六年规定,“回空漕船逾限,不误冬兑冬开者,催儹官亦免议”[10](卷二百五《回空例限》)。
表2 十日水程清册
续上表
漕船回空水程清册分别从不同的维度来记录漕船回空事件。全程水程清册主要讲求时限性,具体记录出入州、县、卫、汛之时日,具体到时辰。回空漕船入境沿途州县,州县文武员弁要星夜赶催,不准停留片刻,可谓是日夜兼程。道光二十八年八月二十日漕船行至宝塔湾时跟前帮夜行。漕船回空会出现非人为因素而停滞的情况,如避让重船、浅阻、河道拥堵等。扬州卫三帮作为南粮首进帮船,要不时停让后帮重运漕船,如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九、二十四日分别于老米店、天津下北河口停让重船。回空漕船停让重船势必会耽误正常的行进时间,为了能按规定赶赴下一个入境点,要加快行进速度。同时此等情况会记录在水程清册,以备查覆。
四、小结
漕运水程清册是帮船遵限行驶的备查文书,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帮船行进的时效性,对漕运有序运行起到了制度上的保障。但随着清代中后期社会矛盾的不断加剧,漕运体系受到破坏,国家的控制力在逐渐减弱,漕规的执行力度也大打折扣。从留存的档案资料来看,道光朝后期的水程清册会出现多处修改和记录有误的情况,致使卫守备驳回让漕帮重新填报。这也说明这一时期漕运的时效性控制力度下降,水程清册报备或存在流于形式的可能。道光二十八年漕运回空水程清册虽有缺失部分,但我们依然能从中了解一些扬州卫三帮漕船回空途经、停靠的城镇、村庄、码头、闸坝、寺庙等,有助于运河沿线历史文化遗迹的研究、保护、开发、利用,对清代漕运和大运河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