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的红灯笼
2021-07-06非鱼
非鱼
过年前,大妞就开始惦记她正月十五的灯笼了。
先从大姑父画的窗花说起。
大姑父人长得不周正,瘦小,走路一步一趔趄,没多少力气,地里的活儿也做不好,但他手巧,会在纸上画窗花,在布上画门帘。一进入腊月,大妞就喜欢去大姑家,一脸崇拜地看大姑父画画。
一张八仙桌摆在屋中央,摆满了小碟子、小碗,里面盛着各色颜料。大姑父告诉大妞,这是胭脂红、桃红、洋黄、绛色,那是翠绿、洋蓝、纯黑。大妞喜欢帮大姑父打下手,把裁好的白粉连纸条叠成方方正正一块,压出印儿,再展开。大姑父嘴里叼一根毛笔,手里握一根,毛笔先在水里蘸一下,再在小碟子里蘸一下,落到纸上一点一拧,一朵花瓣或者一只小鸟头就出现了。一条花花绿绿的窗花画好了,大妞负责拿到一边摆整齐晾干,等大姑父拿到集市上去卖。
大姑父画一天,大妞紧跟着忙活一天。有时候,趁大姑父吃饭,她会偷偷拿起笔,在剩下的小纸条上乱画。大姑父看见,笑呵呵地说她:“不是这样画的,来我教你点梅花,画个草。”
其实,大妞的目的并不在学画,她想要窗花。大姑父赶集回来,卖剩的窗花挑出好的,下一集再賣,一些一般的就给大妞:“喏,拿回去玩儿。”
大妞怎么舍得玩儿,那么漂亮的花草小鸟,她可舍不得。
拿回观头村的窗花,一些被娘挑出来糊了窗户和风门,剩下的,大妞又分出优劣,按照和自己关系的好坏,一人一张分给她的手下喽啰,以赢得对他们的领导。眼看着快过年了,大妞压在炕席下的窗花剩下没几张,她就又去找大姑父,得攒够正月十五要用的。
吃了“破五”的饺子,年就算过完了,大妞开始操心她的灯笼了。她天天催,小和尚念经一样。娘翻出旧的竹门帘,把竹篾剪成一拃长的小段,用白线牢牢扎紧,扎出一个小兔子、小鸭子或多面体的框架,用大妞攒下的窗花糊了,再涂上颜料打扮一下,漂亮的小灯笼就成了。
当然,大妞的灯笼一个可不够,她得要仨,从十四到十六,一晚上一个。她太费灯笼了。
娘有时候会让她去找大姑父要点儿颜料。过完年,大姑父就闲了,他问大妞:“要颜料干吗?”大妞说:“做灯笼啊!”
大姑父说:“我给你做荷花灯。”
大姑父把白粉连纸裁成长方形,拿出小碟子,倒点水和桃红颜料,用小刷子由深到浅刷了,刷完晾干,一张一张叠起来,裹在酒瓶上,再拿结实的线均匀地一圈圈缠了,用手把纸从上到下使劲儿拉下来压实,解开线,一片一片的瓦楞纸就做好了。
大姑父手蘸糨糊,在深桃红的一端一拧,一片粉嫩翘起的荷花瓣做好了。十几个花瓣做好,一片叠一片糊在灯笼骨上,成了一个漂亮的荷花灯。
大妞拎着大姑父做好的荷花灯,一路走着晃着回去了。
迫不及待地等到正月十四,天还没黑透,大妞就催娘赶紧准备萝卜灯,那是送往大门口和路口,给逝去的亲人照路的。大妞要负责把那些萝卜灯送完,才能打着自己的灯笼出去显摆。
大妞十四晚上就要打着大姑父做的那盏最漂亮的荷花灯出去。一出院门,看见后沟的美婷嫂领着一群孩子去转老椿树,大妞赶紧追过去,跟在队伍后面,听美婷嫂嘴里念念有词:“转转,转椿树,顺三匝,倒三匝……”后面的也听不清楚,反正跟着队伍转就是。
转完,才开始夜晚的重头戏。打着各种形状灯笼的孩子们都集中在场院上,小小的场院被一团一团红点燃,被孩子们的喧闹点燃,比过年还热闹。他们互相比,谁家的灯笼好看,谁家的难看。被说难看的孩子脸上挂不住,故意来回晃灯笼,把小蜡烛晃倒,灯笼烧着,只剩个灯笼底和铁丝,挑着回家了。
大妞仗着大姑父做的荷花灯又大又漂亮,大呼小叫,满场院地跑。看见谁的蜡烛快倒了,她就故意去撞一下,把人家的灯笼烧着。那个孩子哭了,她跑了。当然,她也会遭到一些男孩子的围攻。大家故意去吹她的蜡烛,拿灯笼底去撞她的灯。到夜深回家时,她拎回去的,也只剩一根小棍下的铁丝和一块木头。娘说:“这女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疯得没边没沿儿。”
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十六晚上,大妞手里还拎着一只娘做的兔子灯,好多小孩子的灯笼已经烧光了,没有灯笼可打,只能端一块白萝卜灯充数。
她突然听见美婷嫂在喊:“杜家沟有戏,谁去看戏?看戏跟我走了。”
看戏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大妞,她冲美婷嫂大喊:“等等我,我去。”又惦记着手里的灯笼要送回家。灯笼照路,只能看见眼前,原本熟悉的路,大妞着急,一路小跑,一下子就从别人家的崖头上跑下去,掉进邻居的地坑院里了。
据邻居说,正在窑里,听见扑通一声响,出来一看,先看见灯笼着火,接着看见大妞在地上踢着脚大哭小叫唤;还没问清楚咋回事,她就爬起来往院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哭。
后来,娘问大妞:“哭啥?”她说:“哭我的灯笼烧着了,哭怕跟不上看戏了。”娘又问:“那掉进别人院里你不疼?”大妞说:“疼,顾不上。”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