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日

刘正权

时三买了煎饼回来，把个皮卡车的喇叭鸣得在整个北坡崖上回荡，也没看见六姑把煮好的七宝羹端出来。

煎饼还热乎着，时三嘴里的话不热乎：“六姑你大清早野哪儿去了？”

才正月初七，时三忌讳着，那个“死哪儿去了”换成了“野哪儿去了”。

六姑还真不在屋子里，时三就围着养鸡场转。自打寨子里精准扶贫工作组帮他建起这个养鸡场后，他的憨婆娘六姑就没下过北坡崖。

本来今天给镇上开业的两家酒店送鸡，时三要拉上六姑的，六姑不放心鸡，怕黄鼠狼来给鸡“拜年”。

时三说：“有狗呢！”

六姑说：“人晓得过年，狗就不想过年？”话虽憨，时三却找不出反驳的话。

果然就看见六姑在给鸡喂食。

“鸡又不晓得喊饿，”时三没好气，说，“你七宝羹煮好没？我饿了！”

六姑说：“没呢，你先把牛给牵出来饮水去。”

“那你快点儿啊！煎饼冷了不能入口的。”时三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去牵牛。

养牛是工作组的周志山给他找的附带试养项目——反正北坡崖上草木丰盛——还有三只羊。时三的想法是，适合养羊就扩大羊的养殖规模；适合养牛，就多买几头牛。

牛羊伺候好了，六姑的七宝羹还是没影子的事。

时三就去拿煎饼打算垫补一下，反正年下，肚子里油水大，扛得住。

偏偏，煎饼不见了，装煎饼的纸袋在看家狗大黄的狗屋边。

大黄的嘴巴，这会儿油汪汪的。

“六姑你真是憨得要死啊，今天什么日子知道吗？”时三一生气，就忍不住把“死”字挂嘴边骂人。

六姑从厨房钻出来：“什么日子？”

“人日啊！人日你晓得不？”

“人日？”六姑癔症了一下，想起来了，“嗯，是今天。”

传说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前六天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第七天造出人来。

“难怪你要我煮七宝羹的！”六姑恍然大悟，人日这天吃煎饼和七宝羹是黑王寨流传很多年的风俗。

时三气鼓鼓地说：“吃个球，煎饼都跑狗肚子里了！”

六姑说：“怪我，初一应该到四姑婆家点炷香的！”一般这种事，四姑婆会提前跟六姑叮嘱了又叮嘱的。六姑憨，在黑王寨人所皆知。

“你就是不点香，四姑婆也不会忘了来叮嘱你！”一个声音响起来，是四姑爷。

四姑爷指着时三训了句：“亏你还知道人日。”

时三一怔：“四姑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六姑可是比你知事多了，”四姑爷说，“什么意思你想啊，女娲娘娘最先造出的什么？”

“鸡狗猪羊牛马啊！”时三顺嘴溜出一句。

“那不就对了！六姑先想着它们，多符合菩萨旨意。相传古代可是农历正月初一为鸡日，初二为狗日，初三为猪日，初四为羊日，初五为牛日，初六为马日，初七为人日的。”

“还有这一说？”

“当然有。”四姑爷笑，“是人太看重自己，才忘了根本。”

说到“根本”二字，时三心头一震。年前，扶贫工作组的周志山看他雞场办得很红火，要他成立合作社带动几个养鸡户被他拒绝的事顿时浮现在眼前。

“六姑你记住啊，今天再忙，也要给时三煮一碗拉魂面，四姑婆专门要我过来叮嘱你这个的。”

时三年轻时好吃懒做，四姑婆怕他过年时走东串西，心玩野了，把红红火火的鸡场给全丢六姑一个人身上。人日一过，该准备春耕生产了。黑王寨人讲究吃一碗拉魂面，把心收回来，人欢马叫闹春耕。

真正的人欢马叫，是在下午，时三居然叫六姑煮了一锅拉魂面。

年前几个想跟时三养鸡的人家全被请到北坡崖，连黑王寨下河边的大老史都被请来了，是六姑的主意。“河边怎么养鸡？”时三很是不解。

“河边可以养鸭啊！”六姑说，“黑王寨这地方不适合养马，咱们换成鸭。”

“非得把六畜养全了？”时三说。

“我想好了，我们这个合作社就叫‘人日合作社。”六姑一字一板说，“没有女娲娘娘先前造出的六畜，哪有后来的我们人类呢？”

“‘人日合作社，六姑你不憨啊。”

六姑破天荒地白了时三一眼：“先前憨，那不是没钱没门路吗？”

“现在呢？”时三逗六姑。

“现在有了钱有了门路，还有了政策，再憨，那就是典型的好吃懒做了。”六姑反过来将了时三一军。

时三知道，六姑怕他手里有了闲钱，再生出闲心，想过那种饱暖思淫欲的懒散日子呢。

时三挑起一筷子拉魂面，张开嘴巴，说：“六姑你看我怎么把魂拉回来，保证拉得跟你一条心。”

吃了面，时三说：“六姑你低下头来。”六姑顺从地低下头，时三从裤兜里掏出一朵镂金的花，很温柔地插在六姑头上。

“人日，还该给自己婆娘戴人胜的！”这是四姑爷临走时悄悄塞给时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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