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理论视角下的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研究——基于269名青年的实证调查和10位个案的访谈研究

华南理工大学 刘梅，所应洲

一、前言

近年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乡村振兴战略的有力实施，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青年从一二线城市返回到家乡发展，成为小镇返乡青年。这一群体有着较为丰富的大都市生活经验，而后返回乡镇生活居住，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小镇青年。一方面，经历了在城市与乡村间的流转，这一社会环境的变迁势必对他们的社会行为、价值观念和心理结构带来了极大的改变。另一方面，离乡期间家乡各方面环境持续不断的变化、个人所拥有资本的嬗变也会对他们带来不同程度的冲击。已有研究指出，小镇返乡青年在回乡后面临着人情关系、城乡价值冲突等社会融合问题。国内对社会适应的研究聚焦于城市农民工、大学新生等群体，已有研究表明社会资本会显著影响失地农民的社会适应问题，但小镇返乡青年属于在小镇-城市-小镇的两地反复流转的特殊人群，其本身所持有的资本必将随其居留地迁徙而发生流变。本研究从布迪厄对资本的划分角度出发，通过实证调查和深度访谈，综合考察小镇方向青年个体自身持有的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对其返乡后社会适应的影响。

二、研究一：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实证研究

（一）研究假设

布迪厄在其《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一书中将资本划分为四种基本形态：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本文试图从资本对个人社会适应的影响为研究视角，探究以下三个问题：（1）小镇青年所拥有的不同资本与其返乡后的社会适应程度是否存在相关性?（2）不同水平的社会资本、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对小镇青年返乡后的社会适应程度是否产生不同影响？

目前小镇青年返乡意愿的调查研究必然包含个体对自身所持资本的评估，个体对居留地的城市-小镇选择过程中通常遵循：个人资本测评-生活环境现状评估-个人资本与生活环境匹配这一逻辑轨迹，将社会资源从社会网络、经济能力、精神需求等三方面具体化为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结合理论关系推理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1：社会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

H2：经济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

H3：文化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

研究结合相关理论将个人所持资本划分为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在尽可能涵盖以往文献中关于各类资本的考察指标的前提下,从如下维度对各变量进行测量。

（二）测量变量

1.社会资本

“社会资本”概念是由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在其对资本类型的划分中最早提出的。在布尔迪厄看来,社会资本是与物质经济资本、文化人力资本并存的一种资本形式,是一种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复合体,可以为个体在其所属群体中成员身份认同,提供有效的支持和保证。林南在社会资源理论中假设并验证得出：（1）人们的社会地位越高摄取社会资源的机会越多。（2）人们的社会资源越丰富工具性行动的结果越理想。

本文认为，社会资本是嵌入于社会结构中的并能够被行动者所利用以实现自身目标的资源的集合，其主要表现形式是社会网络。一般来说，弱关系社会资本包括宽松的社交联系，例如偶然的熟人、工作的同事，甚至是完全陌生的人提供的接触新想法和丰富信息的可能性。强社会关系资本包括亲戚、同事和邻居提供的情感或物质上的帮助以及稀缺的资源。从这两个维度出发形成社会资本量表，该量表包含 5个测量题项，使用李克特 5 级量表进行测量，范围从 1(完全不符合) 到5(完全符合)，更高的分数表明更高水平的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本。

2.经济资本

个人经济资本是指所有收入以及财产的制度化形式。有研究认为，经济能力高的人追求更高的精神层面的愉悦，愿意主动参与社区活动。该量表从个人、家庭、社会可提供的经济支持维度来考察个人所持经济资本，形成经济资本量表。该量表包含5个测量题项，例如，“我在家乡有较多的工作机会可以选择”、“我的家庭会对我返乡后的发展提供经济支持”、“当地政府会对返乡青年就业创业有一定的政策支持”等，该量表 1-5五点计分( 1=“完全不符合”，5 =“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表示个体经济资本的越高。

3.文化资本

文化资本是社会性的建构。个人文化资本是指从内在到外在、从个人到社会的内涵，内化于个体行动中的文化资本可从个人对社会惯习的理解和接受程度进行测量，本研究从个人制度化文化资本与社会惯习的接受程度两个维度出发，形成文化资本量表，其中对社会惯习部分包含7个题项，例如“我很了解家乡的传统习俗和生活习惯”、“我可以接受并乐于融入家乡的传统习俗和生活习惯”等，量表使用1-5计分，（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个人文化资本则以父母受教育程度、个人学历考察，综合得分越高，表示个体文化资本越高。

4.社会适应

社会适应多用于研究迁移人口对流入地社会的积极调整过程。本研究结合前人的量表编制，自编问卷，构建量表包含21 个测量题项，例如“我感到每个人都是互相连接的”、“我身边有很多亲密的朋友和熟人”该量表采用1-5 五点计分(1 =“非常不同意”，5 =“非常同意”)，其中，其中包含反向题，例如“觉得自己生活在家乡文化与城市文化的夹缝中，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会感到周围的人难以相处”、“不喜欢周围人的生活方式”、“很难融入别人的谈话中”等。等，使用反向计分法，整体得分越高，表示个体返乡后的适应程度越高。（见表1）

（三）研究对象

对小镇返乡青年的界定：曾经有过一线、二线大城市生活经历，返回县城及建制镇定居的18～35岁的青年。此处的青年不局限于大学生或农民工群体，外延更广，有助于扩展研究视域。

数据分析与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由于研究对象需同时具备曾在大城市生活过并返乡的特性，为了全面客观反映小镇青年返乡社会适应的总体情况，研究采用滚雪球抽样的方式进行调查。本研究采用问卷星平台网络发放与纸质版问卷实地发放相结合的方式，对275位小镇返乡青年进行问卷调查，最后发放问卷275份，其中有效问卷269份，有效率为92.34%。从调研对象基本情况来看，男性青年比例占39.8%，女性占60.2%；从年龄上看，抽样群体分布以的年龄在“18-27岁”区间的居多，占72.9%，各样本量在人口统计特征分布上尚较均衡，为后续分析开展提供的良好基础。具体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研究对象人口统计学情况

（二）信度与效度检验

1.信度检验

本研究使用 SPSS25.0 及 AMOS24.0等统计软件进行问卷的信度检验。（见表3）

表3 社会适应问卷信度检验

2.效度检验

为了进步的说明本研究的主要研究变量的可靠性，需要对研究中出现的主要变量所对应的题项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首先是自变量的三个维度：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如下表4，由结果可知，社会资本的信度值为0.858，收敛效度为0.556，组合信度为0.861；经济资本的信度值为0.872，收敛效度为0.580，组合信度为0.873；文化资本的信度值为0.892，收敛效度为0.543，组合信度为0.890。各个变量的信度指标均达到0.8以上，表示问卷内部一致性可靠。

表4 自变量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的问卷信效度检验

以图1为基础，进行因子分析。由验证性因子分析的各个拟合指数可知，总体自变量的拟合效果理想，社会适应的信度值为0.939，收敛效度为0.436，组合信度为0.940，各项指标均达到下一步分析标准，表明数据可用于进一步深入分析。

图1 各主要变量的信效度检验

由结果可知，问卷的信度良好，下一步进行问卷效度分析。用AMOS统计分析软件进行因子分析，由验证性因子分析的各个拟合指数可知，测量社会适应的问卷结构拟合效果较为理想。具体结果见表5、表6。

表5 自变量问卷效度分析

表6 因变量社会适应问卷效度检验

（三）相关性分析

本研究采用 Pearson 相关分析法探究各变量与被解释变量间的相关关系，其中 Pearson 相关系数取值在 0-1 之间代表二者间存在线性相关关系。由双变量相关分析的结果可知，社会适应与社会资本(r=.259, p<.010)、经济资本(r=.292<.010)和文化资本(r=.160,p<.010)均存在显著的正相关。（见表7）

表7 各变量相关性分析

（四）回归分析

为继续探索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影响，运用SPSS25.0，使用分层回归统计分析方法，得出如下结果，具体见表8、表9、表10。

表8 回归模型摘要（1）

表9 回归模型摘要（2）

表10 回归模型摘要（3）

在具体研究中，以性别、年龄、社会经济地位和婚姻状况为控制变量，进行自变量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对社会适应的回归分析。由结果可知，社会资本(β=.152 p<.050)、经济资本(β=.191<.050)和文化资本(β=.114,p<.050)对社会适应的正向影响显著(F=5.941.050, R2=0.114)。

四、研究二：小镇返乡青年社会适应情况的口述史访谈研究

在对以往文献的回顾分析中，发现目前在对小镇返乡青年进行研究的学者当中，较少将定量和定性研究方法结合起来进行论证的研究。为了进一步拓宽研究层次，弥补数据分析的不足，开展口述史访谈研究。这一部分研究选取了10名有过一线城市生活经历的返乡青年，通过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方式，获取一手感性材料，并在此基础上探寻小镇返乡青年的生命历程。

（一）多重身份：小镇返乡青年的适应困惑

对于返乡以后生活中带来的各种变化，受访者均表示自己都有一定程度的不适应，大家对于这种不适应性，也都有自己不同态度。首先在自我身份认知和定位上，就有如此几种不同的调查结果：

（1）普通小镇青年。如此自我定位的受访者对自己身份认同并没有太多的揪扯，虽然在城市生活过，但是也可以很快的回到老家的生活环境中，对两种不同生活环境带来的差异可以很好的适应和调整。

（2）多重身份青年。这一类型认为自己游走于都市和小镇之间，精神和物质两难齐全。所谓在都市可以满足精神不能满足肉体，在小镇可以满足肉体难以满足精神。当代年轻人的精神需求逐渐提高，返乡后单一的文化生活环境难以满足青年工作之余的生活需求。

（3）在故乡的异乡人。这类受访者往往是在比较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老家学习生活，在老家基本没有自己的生活圈，对老家的各方面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往往是迫于现实压力回乡，对老家很没有归属感。

（二）网络连结：互联网重塑小镇返乡青年文化资本

研究发现，小镇返乡青年表示，由于多年在外漂泊导致家乡的文化资本锐减，因而归来后产生不适应感。例如，在同学亲友此类强关系交往中，不少访谈对象表示：“回到老家以后，社交活动减少，以前的同学在不同的工作领域，很难再找到相同的话题，而且在老家发展的同龄人很多都已经结婚成家，就更少有机会和时间可以交流。”对于同事邻里。多数受访对象表示，“在城市的时候和邻居同事都会保持一种礼貌但是有一定距离的关系，不会走太近，也不太会成为朋友。”

可喜的是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互联网的发展，远在田野的青年都可以通过手机了解现在的社会现状，以及学习很多知识。一位受访者表示，今年疫情期间，即时身在农村基层，他也可以每天通过互联网平台包括微信、微博、抖音等关注全国疫情动态和防控，感受到全国人民共同抗疫的“连结”感，从而营造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增强感悟文化资本。零一方面，在自愿回乡的青年中，有少部分从事自媒体和电商行业提到回乡是由于自己行业特点决定的，由于网络技术发展迅速，现在很多行业以及可以脱离线下实体交易而全部转移到线上，由此大城市在这时就不具明显优势。

（三）乡土情结：返乡的小镇青年们的“寻根”心态

在对自愿返乡青年的调查研究中，我们了解到他们选择返乡时候考虑的要素主要是乡土情结和家庭责任感。有受访对象表示，“虽然在城市有更多的就业选择和发展空间，但是在城市待的越久，孤独感就越深，总感觉自己和这座城市之间没有太深的羁绊，有时候上网看到自己家乡的资讯就会勾起很多回忆。”其次，家乡发展状况良好，就业和生活水平提高。不少的受访者也提到自己选择回到家乡还是主要考虑到了现在老家的经济发展水平越来越快，很多乡村振兴项目和惠民政策的实施有实际提高大家生活水平。虽然在整体水平上不能和以前在的大城市相提并论，但是各方面以及有很大提升，而且整体发展处于一个发展阶段，大家对家乡未来发展前景十分有信心。

行业因素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交通、医疗和教育水平极大影响了返乡意愿和社会适应水平。不少人也提到，自己是在老家通了高铁以后才决定回乡发展的，从高铁到省会城市一两小时，也可以更为便捷的享受到临近发达地区的优势医疗和教育资源。

五、结论与讨论

研究通过实证调查和深度访谈的方法，以269位小镇返乡青年作为对象进行了研究，在实证分析中发现了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以及社会适应等重要变量之间的因果影响，指出了社会资本、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等各项资本与小镇返乡青年新生社会适应之间存在着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其次，研究建立了一个模型，以确定各项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这一特殊群体是否会产生积极的后果。因此，研究结果揭示了是否可以通过提高个人所持资本提高个人社会适应的潜在机制,调查研究表明，社会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对社会适应均有显著影响,这一结果支持了本研究的研究假设，同时为布尔迪厄的社会资本论进一步提供了实证数据支撑。最后，为探索小镇返乡青年的真实适应状态，拓宽研究触达面，研究对10位返乡青年进行了访谈调查，深入挖掘其领悟资本对其返乡社会适应的影响。研究发现，小镇返乡青年多存在身份的游离，对比一线城市和小镇，不可跨越的资本差距主要体现在城市发展水平和其伴生的“硬件”水平——医疗、就业和住房等方面，但伴随着互联网等媒介技术的使用，其精神娱乐、文化消费和社会交流等方面的资源均得到了充实，从而影响他们在家乡的社会适应情况。

目前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首先，研究只关注了小镇返乡青年个体所持有的资本方面，这可能会导致不能全面地反映其他方面的资本对小镇返乡青年社会适应的可能影响。未来的研究需要揭示不同资源的使用将如何影响返乡青年的社会适应。其次，研究所抽取的样本数量范围仍较小，或许不能准确地反映全国的情况，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将扩大样本量，提升测量的准确性与科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