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化资本与地方重塑:新加坡公园建设与更新历程解析(1968—2020年 )
2021-07-02张天洁程秉钤
张天洁 程秉钤
城市更新正成为众多大城市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在重塑城市形象、吸引流动资本投资、激活衰老社区等方面的作用与日俱增[1]。在当前全球城市竞争不断加剧的进程中,文化资本是决定长期经济增长与衰退的关键性因素和最终解释变量[2]。在这一背景下,强调以地方文化作为推动力与目标、在空间再生产过程中提升城市文化资本的更新模式在全球范围内兴起。
新加坡自1959年自治后的60余年来,从东南亚最大的城市贫民窟之一发展成为今天广受赞誉的热带“花园城市”,从曾经的文化荒地发展为今天多元文化繁荣之都[3],这与其文化经济政策引领的公园建设和持续更新息息相关。在“亚洲万象”(Instant Asia)、“高雅社会”(Gracious Society)、“文艺复兴城市计划”(Renaissance City Plan)等系列政策驱动下,公园更新不仅有效提升了新加坡国家形象、突显了城市特色,还增强了城市活力和对人才及资本的吸引力。
1 从城市文化到城市文化资本
1.1 文化自主性与经济理性
文化与经济随着生产方式的不断变革而逐步融合,文化的经济性日趋受到关注。传统经济地理学视文化和经济二元分异,两者运行逻辑截然不同[4]。文化自主性与经济理性的结合始于20世纪后期,信息科技革命促使经济社会结构出现新趋势,生产背后的社会关系和权力运作被进一步认识,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多元化。偏向经济理性的观点认为“经济决定文化”“经济操纵文化”;偏向文化自主性的观点认为“经济镶嵌于文化”“经济的文化物质化”“文化再现经济”。具体而言,“经济镶嵌于文化”即经济活动必须放在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的脉络中;“经济的文化物质化”即文化扮演直接或间接经济角色,比如文化商品化产生直接经济效益[5],间接地促进观光产业创造外在收益;“文化再现经济”即文化要素通过“再现(符象、影像、论述、语言)”的策略可发挥其经济性,体现了文化也是一种“资本”。这些思考和观点成为当代文化引导城市经济发展的理论基础之一。
1.2 城市文化资本与城市更新
文化要素通过一定手段可发挥其经济潜力,文化要素能成为资本的一种类型的前提[6],基于空间资源塑造良好城市形象是创造“城市文化资本”的重要方式。文化资本泛指任何与文化及文化活动有关的有形及无形资产[7]。当某一文化资源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表现为一定稀缺性时,会成为不同社会主体和社会阶层的争夺对象,占有这类资源就可获取一定的物质或象征层面的收益,这一过程是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资本并逐渐积累的过程。而“城市文化资本”即为城市中具有积极资本特性的,且能够带来经济、社会或自然价值的文化资源本体[7],其具有群体意义的符号性、认知性和某种区域空间价值的唯一性及垄断性特征。“城市文化资本”的创造本身是一种“城市形象”建构和“城市新文化行为主义”的实践过程[8]。城市形象从一般意义上主要包括理念系统、行为系统和视觉系统,其中视觉系统具有更强烈的惯性,并通过城市空间呈现[8]。因而空间成为表达城市文化的稀缺性资源,通过建构“唯一性”“垄断性”的空间特征,塑造某一特定城市形象,成为创造、整合“城市文化资本”的动力机制之一。
塑造良好城市形象,将城市文化资源转化为城市文化资本的重要方式之一是城市更新。城市积累下的历史物质文化遗存、精神财富,以及创造的文化象征等城市文化资源,具有鲜明的资本属性[9]。可直接传承的并能继续创造价值的文化资源可转化为“城市文化资本”,即文化资源需附着于一定的物质形态[8],而各种城市更新活动即通过物化城市文化以不断激活、创造和积累城市文化资本[10]。
文化经济政策在城市更新活动中驱动城市文化转化为城市文化资本,是传承地域文化、引导扩张性经济因素的有效手段[11-12]。它以经济学的方式来解析或利用文化,通过投资、杠杆、促进就业等有着直接或间接经济效应的手段,将文化运用于改善社会或空间方面[13]。其广泛应用于城市更新活动始于20世纪70年代,当时以灵活和专业化为特征的“后福特主义”生产模式在后工业社会迅速发展。各地为吸引国际资本,纷纷在生产、消费、控制权和再分配领域展开竞争,而这些均需以建成环境的提升为基础[14]。新加坡政府以文化经济政策作为一种温和的统治工具,实现资源的优先分配与利用[15],其具有功能主义理性与工具主义理性的作用:前者是指通过文化投入来实现相应的社会与经济产出[16],将无形文化具象化,塑造地方自豪感与归属感,使社会生产环境与经济发展相适应,有效地解决社会排斥、经济停滞等问题;后者是指将文化运用于旅游业、城市创意产业等,以直接推动城市经济的发展,或通过空间重塑打造城市文化地标与文化设施,从而间接性地刺激城市经济发展[17]。
文化经济政策引导的城市更新活动主要包括:1)将与经济发展相适应的主流文化物化于城市公共空间中,为经济发展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2)规划文化区、鼓励文化产业发展是直接推动经济发展的方式;3)在城市核心地带兴建文化设施,如节日庆典公园、博物馆、文化艺术中心、剧院等吸引文化旅游,促进服务业发展等,这些旗舰类文化设施往往扮演了城市经济复苏和环境重生的角色[18];4)举办大型文化活动,大型活动的举办意味着城市面貌的改善、城市知名度的提高、旅游经济的发展,从而吸引更多投资和人才。当前,追求环境品质和城市文化内涵成为城市发展的内在要求,园林绿化在塑造特色城市文化上具有重要作用[8]。公园作为现代城市的重要景观和公共空间,其更新成为地区复兴与发展的重要触媒,有助于营造良好的城市景观和建成环境,以此增进社会团结、市政荣誉和地方认同感,并吸引流动资本、促进生产性服务业和城市旅游业,激活衰退社区等[19]。
2 新加坡文化经济政策的演进历程
新加坡的文化经济政策自1965年以来,由功能主义理性逐渐向工具主义理性转换,由侧重培养国家认同感向发挥经济效益转移。20世纪60—70年代,文化经济政策主要以功能主义理性体现于社会政治议程中。“星岛小邦”新加坡建国初期国土面积仅578 km2,资源匮乏;总人口164.6万人,人口稠密且多元,多为华人、马来人、印度人等劳工移民。原生背景不同造成社会冲突频繁,文化基础薄弱导致劳动力技能低下。开国领导李光耀、吴庆瑞等意识到一个独立、稳定的社会对发展生产的重要意义,并制定相关政策,其中包括文化部“新加坡人”(Singaporeans)爱国主题系列音乐舞蹈表演、艺术展览。这一时期14%的高失业率迫使政府在着力发展制造业之余,意识到旅游业亦能提供大量就业岗位[20],且发展观光旅游所需资金少、环境代价小,故旅游部门结合其东西方文化交汇枢纽、热带城市之特点,推出“亚洲万象”政策,一方面强调尊重多元文化,另一方面开始挖掘文化的经济潜力。20世纪80—90年代,随着社会矛盾缓和、经济基础提升,文化经济政策以工具主义理性体现于经济议程上。受城市企业主义思潮影响,新加坡在一系列文化经济政策直接推动下,通过“后现代主义”旧城更新、文化旗舰项目开发等来促进消费。2000年后,新加坡由东南亚区域中心向全球城市迈进,新加坡通过升级文化主题公园、艺术展等进一步深化“包容、多元”的城市意象以提高城市影响力(表1)。
表1 新加坡不同时期制定的文化经济政策Tab.1 Selected cultural economic policies of Singapore in different periods
文化的公共性使得公共空间往往成为落实文化经济政策的重要场所[21-22]。尤其在新加坡“花园城市”国策的长期执行下,公园系统不断完善,并在不同时期的文化经济政策的影响下承担了相应的社会、经济功能。公园的建设与更新活动由多部门协调进行(图1),内阁政府或文化部门根据经济发展需求制定相应政策,绿化部门进行建设与更新,这些绿化部门包括新加坡国家植物园(Singapore Botanic Gardens)、负责区域性公园的裕廊镇集团(Jurong Town Corporation,JTC)和市区重建局(Urban Redevelopment Authority, URA)、负责市镇社区花园建设的建屋发展局(Housing & Development Board,HDB),以及最终于1996年成立的国家公园局(National Parks Board, NParks)①。新加坡旅游局(Singapore Tourism Board, STB)配合相应的旅游宣传策划,促使新加坡的公园成为增强国家认同感和促进旅游发展的重要场所。公园建设和更新的资金来源主要由政府财政拨款支持,同时积极吸纳民间资本②。
图1 文化经济政策影响下的国家、区域、市镇公园主要建设与更新部门协作关系The collaboration relationship among governmental sectors of park construction and regeneration at national, regional and town levels under cultural economic policies
3 新加坡文化经济政策引导下的公园建设与更新
新加坡政府认为,城市公园是极其重要的文化设施,是提高城市文化资本的重要载体。在“新加坡人”“高雅社会”“文艺复兴城市计划”政策推动下,国家和区域性的公园以“热带景观”和“多元亚洲文化”的特色吸引了众多国内外游客和投资,市镇公园通过再现历史文化增强市民社区感。
3.1 制造业经济时期(20世纪60—70年代)的“新加坡人”与“亚洲万象”
20世纪60—70年代,新加坡公园建设的主要目标是国家认同感的培养和国家形象重塑,文化经济政策体现为以功能主义理性创造优势环境助力生产发展。新加坡建国之初,城市环境脏乱、殖民的陋习风靡、种族隔离严重、经济基础薄弱[23]。新政府认为提供良好生产环境须树立特定的比较优势来吸引国际资本投资,提出“要将新加坡建为东南亚绿洲,达到第一世界水平,以区别于其他第三世界国家”[20]。推行“花园城市”国策,以公园建设为大纲,改善城市环境,使城市绿化成为国家文化的一部分,创建各族共有文化,将种族文化融入公园设计中,彰显国家对各种族文化的尊重,促进种族包容与和谐,训育人们承担国家责任[24-25]。这一时期的新加坡亦面临高失业率问题,当时国际旅游迅速发展并掀起一阵“大众旅游”(Mass Tourism)热,由于观光旅游成本低廉且能解决大量劳动岗位,因此政府提出“亚洲万象”的文化旅游政策。在没有任何天然旅游资源的境况下,新加坡抓住西方游客“低成本、广涉略”的需求,利用本国多元文化和国际交通枢纽之便,人为建设“亚洲万象”景观,使新加坡成为西方游客了解亚洲的窗口。以后现代主义的发展理念兼顾旅游营销和多元文化,一方面在市中心开发建设“中国城”“小印度”等民族文化区[26];另一方面配合“花园城市”国策,修缮及新建了虎豹园(Haw Par Villa)等文化主题公园(图2),使新加坡游客数量大增,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增强了新加坡发展旅游业的决心。
图2 20世纪60 70年代,新加坡主题文化区及主题文化公园分布图[26]Distribution of theme cultural districts and theme cultural parks in Singapore (1960s-1970s) [26]
在“新加坡人”文化经济政策指导下,公园更新的一个典例是新加坡国家植物园。该园是英国殖民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大的公立性公园,最初是英国殖民者进行植物科学研究之地,新加坡自治后辟为公共花园。为建立凝聚多种族的国家集体意识,政府从大众日常接触的自然景观着手建构“意象共同体”,使移民淡忘民族背景,认同“新加坡人”身份。新加坡国家植物园从单纯的科研和挖掘经济作物角色向政治宣传和教育角色转变。新加坡国家植物园的设计意在充分展示能够体现自然本底的原生热带雨林板块以及历史悠久的树木等。另外政府利用植物园研发的杂交兰花,邀请各界人士、各国政要等开展“VIP兰花命名”项目活动,兰花成为联系个体、社会、全球的纽带象征[27-28]。新加坡政要李光耀等亦多次在该园举行集会,号召大众“种植树木,绿化新加坡”,培养多种族的国家集体意识。同时植物园为“花园城市”国策的建设提供树苗培育服务。由于植物园供公众休憩的绿地与国家所提倡的包容共享政治理想相契合,因此植物园成为各种集会和活动的主要场所,亦成为国内外游客的主要旅游景点(图3)。2015年更是因其仍良好保存1859年建园以来反映时代历史的丰富遗迹,成为新加坡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世界文化遗产。该园通过挖掘作物培育、政治演说场所等历史资源并将之物化于新的活动,丰富了城市文化资本,模糊种族文化审美界限,成为维持社会稳定、塑造独立国家形象的文化场所。
图3 2018年新加坡国家植物园平面图及主要节点[29]The layout and main nodes of Singapore Botanic Gardens in 2018[29]
在“新加坡人”政策指导下,分散布局于岛内的市镇公园亦强调不同种族文化或国家历史事件。1971版“环带概念方案”(Ring Concept Plan)出台后开始建设卫星镇,当时创造大面积的绿化形象反映了“现代城市居住理想”,在多数新加坡人无所而安、环境杂乱的境况下,政府一方面以市镇公园作为体现社会福利和集体利益的象征,另一方面汲取各族文化设计公园,以从社区层面促进各种族交流。由HDB负责,大巴窑市镇公园(Toa Payoh Town Park)成为新加坡第一个市镇公园,该公园占地4.8 hm2,采用中式园林元素,设计了拱桥、月亮门等。在该阶段建设的另一个公园—宏茂桥镇东花园(Ang Mo Kio Town Garden East),占地5 hm2,因位于橡胶园旧址,设计者以“乡间田园”为主题营建该市镇公园,园内种满了橡胶树、肉豆蔻、肉桂等树木,并设置了橡胶种子和肉豆蔻主题雕塑。这些市镇公园作为邻里交往的重要场所,以不同种族文化作为公园主题,意在彰显对多元种族的包容,弥合种族隔阂,强化公民社区感,进而增强国家认同感。
本时期另一项文化经济政策“亚洲万象”的代表性项目是西南区域中心的裕廊公园。建国初期,新加坡着力发展制造业,将裕廊河流域6 480 hm2土地规划为东南亚最大工业区—裕廊工业区[30],1968年国会批准成立法定机构裕廊镇集团并负责裕廊镇的各项建设工作,法定机构以其公司式组织、财政收支自行负责、自主能力强的特点在新加坡各项建设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花园城市”的政策萌生了“花园工业镇”的理念,成立裕廊公园委员会监督公园建设,由国家发展部高层牵头。裕廊公园占地284 hm2,综合考虑工作、生活、休闲娱乐等各种需求,进行适度超前的基础设施建设。同时基于国内种族隔阂以及大力发展旅游业的背景,紧随世界上缩微景观、仿古景观旅游热潮,旅游发展局推出了“亚洲万象”政策。因此公园内的3个人工岛分别划为裕华园(Chinese Garden,中国花园)、星和园(Japanese Garden,日本花园)、热带花园③(图4)。其中裕华园占地13.5 hm2[31],1975年建成,时为中国境外最大的中式园林,建成当年即接待游客50万人次。该公园将中国孔孟文化所宣扬的“奋斗”“节俭”物化于景观雕塑、节点等,训育国人价值观符合当时经济发展所需[32]。星和园与裕华园一桥之隔,占地13 hm2,1973年建成,时为日本境外最大的日式园林[33],从开放至1975年3月共接待约100万名游客[34]。文化主题公园丰富了城市文化资本,不仅带动了旅游业,且寓教于乐地培养国家认同感。
图4 裕廊公园第一版规划概念图及设计手稿图[31,33]The first edition of concept planning and design manuscripts of Jurong Park[31,33]
3.2 技术密集型经济时期(20世纪80—90年代)的高品质主题公园
20世纪80—90年代,新加坡致力于以旅游、文化等高附加值产业应对制造业单一造成的经济危机,并借此提高环境品质,吸引人流和投资。20世纪70年代的2次石油危机给制造业和转口贸易带来严重冲击,各国纷纷去工业化而发展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在城市企业主义兴起的语境下,为吸引人才和资金等国际资本,新加坡经济委员会适时提出了建设“高品质生活”的政策,提出全岛建设完整的公共娱乐系统以促进经济转型。一方面紧随世界主题公园旅游潮流,着力打造高品质主题公园等景点,吸引人流;另一方面发展文化高附加值产业。1989年,王鼎昌任第二副总理兼任文化与艺术咨询委员会主席,牵头出台《文化和艺术咨询委员会报告》(Report of the Advisory Council on Culture and the Arts)并呈递内阁,该报告是新加坡第一份真正意义上发展文化经济的文件,从组织机构、政策颁布、活动组织、资金支持等方面对发展文化经济做了较全面的规划。该报告规定由社区发展部(The Ministry of Community Development, MCD)④颁布各项文化政策,并负责联络其他政府部门对文化遗产、自然环境进行保护及利用,同时设立国家艺术委员会(National Arts Council, NAC),负责文化活动、文化事务基金、影院信托资金。此后,社区发展部同URA、STB、绿化部门共同在公园系统展开协作,借助公园更新打造标志性旅游景点、改善旧城消费环境等。20世纪90年代,在“高雅社会”政策驱动下,公园内增设大量雕塑、博物馆、科学馆等文化设施,通过“文化和绿色城市”印象“吸引和留住游客和投资者”[35]。这体现了文化经济政策以工具主义理性提升城市文化资本,带来直接经济收益。
圣淘沙(Sentosa)是这一时期重点建设的彰显热带岛国特色的高品质旅游主题公园(图5),位于新加坡南部沿海,占地48 hm2,自然风光优美。在STPB的策划下,将圣淘沙定位为国际休闲旅游胜地,1972年成立法定机构—圣淘沙发展公司(Sentosa Development Corporation, SDC),在提升消费空间、创建高品质生活的政策下,20世纪80年代建造完成了高尔夫球场、珊瑚馆、海事博物馆及图书馆等反映热带主题的新兴游乐及高雅文化设施,并种植大量胡姬花(新加坡国花)供游客欣赏。1982年引入单轨铁路系统以便于游客输送,在20世纪80年代初游客量即达100万人次。借助大量游客人流,20世纪90年代圣淘沙岛相继开发高档住宅、度假酒店以及世界级的游轮码头等,带来大幅收益。
图5 20世纪80年代圣淘沙岛旅游景点总体规划图[36]The master plan of tourist attractions in Sentosa during the 1980s[36]
另外新加坡通过颁布立法将部分私人花园收归公有并开发为文化主题公园。如华商胡文虎1937年建设的反映中国民间传说故事主题的虎豹园(Haw Par Villa),1985年新加坡政府通过了《土地征用法》(Land Acquisition Act),虎豹园由新加坡旅游发展局接管,并在1988年以“公私合作”方式由国际主题公园有限公司(International Theme Parks Limited,ITP)运营,通过减少雕塑展品密度,增建室内外剧场和游船等项目,该园于1990年重新开放对外营业。1997年的观光客调查显示有10.1%的人参观了虎豹园,成为当时四大观光热点之一。
消费空间的提升同时体现于旧城市政区(Civic District)的殖民建筑、公园的系统更新。独立后的20年间,经过工业化和现代化大规模建设后,新加坡整体城市形象逐渐削弱。为强化城市历史名片、打造旅游吸引点以提升消费空间品质,社区发展部联合市区重建局开始采用后现代主义理念进行殖民公园系统更新。20世纪80年代初,出台的《中心城区概念规划》(Central Area Planning Concept)确定了需要改善提升的殖民公园,包括福康宁公园、滨海大道公园、珍珠山公园等。1988年URA颁布的《市政区规划》(Civic District Master Plan)以绿色人行道连接各个殖民花园以及商业广场(Plaza Mall),形成历史叙事游览路径,并在文化部国家遗产局(National Heritage Board, NHB)的《公共雕塑捐赠计划》(Public Sculpture Donation Scheme)下,广泛结合雕塑艺术、博物馆等突出绿色开放空间的文化特色,增强公园的文化性,提升了市政区的游览及消费环境、增加了购物人流,市政区成为新加坡十大热门旅游景点(图6)。
图6 市政区的公园和步行道串联起文化、娱乐和商业空间Parks and sidewalks link up cultural, recreational and commercial spaces in the Civic District
3.3 知识密集型经济时期(2000年至今)的“文艺复兴城市计划”
2000年后知识经济、旅游经济竞争加剧,各地纷纷争夺“全球城市”的控制权。“全球城市”往往是具有活力的人文之城[37],2000—2008年,新加坡信息、传播与艺术部(Ministry of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 the Arts, MICA)相继出台3部“文艺复兴城市计划”,提出全面提升公园公共艺术设施,打造“全球文化城市”,旨在为高端人才和企业入驻创造富有活力的环境[38]。MICA同NParks合作,通过大型文化事件(cultural events)如滨海湾花园音乐会、国际园艺展等促使全民参与艺术,计划将国民艺术活动主动参与率从2012年的20%提高至2025年的50%[39]。进一步完善公园连接系统,并与社区生活空间互动,倡导多功能混合开发,为公众提供充足便利的文化活动空间。
滨海湾花园(Gardens by the Bay)是“文艺复兴城市计划”下提升城市文化资本的标志性项目。RCPⅢ提出要在中心区建设一个与纽约百老汇和伦敦西区并肩的文化休闲区(Cultural and Entertainment District),在 市政区内的历史建筑更新为剧院、音乐厅、博物馆等文化设施后,文化部联合STB、URA和企业等主体将毗邻旧市政区的滨海湾拓展为世界级现代艺术文化旅游地,建设世界上最大的热带城市花园—滨海湾花园,再度将文化艺术旅游与公园建设相结合。由国家公园局负责其设计招标工作及运营管理,2007年底开始建造,于2012年6月正式开放。滨海湾花园以本土热带自然景观为基调,旨在向世界传达“东南亚热带天堂”意境。其积极探索自然景观同建筑和谐共生创造新的文化景观,提升了宜居环境品质和旅游竞争力。为高效利用场地,园区南部为新加坡最大的开阔草坪,可供举办露天音乐会、嘉年华等各种大型活动(图7)。目前滨海湾花园已成为国际重大会展、艺术节等活动举办地,每年接待游客达1 000万人次。
图7 滨海南花园平面图及各景点活动[40]The layout of Gardens by the Bay South and activities at the scenic spots[40]
同时,新加坡亦着手岛内区域中心⑤公园的更新以提升工作、生活环境的文化活力。随着科技产业、高素质人才的需求日益剧增,裕廊片区因企业数量多,高校、科研院所集聚,周围用地尚未深度开发而成为政府的再开发重心,JTC负责建设工作。2008年总体规划(Master Plan 2018)划定360 hm2⑥的裕廊湖区为新科技试验基地,2014年开始更新裕廊公园,更名为“裕廊湖花园”,URA牵头成立“裕廊湖区指导委员会”负责监督,由文化、社区及青年事务部长担任主席,国家发展部(Ministry of National Development, MND)、交通部(Ministry of Transport, MOT)、市民咨询委员会(Citizens' Consultative Committee, CCC)等共同参与,促使公园更新同文化建设相配合。以“公众的花园”(people's garden)理念打造公众休闲旅游新高地[41]。结合滨水绿色景观,发展景点、酒店、餐饮和零售等全新综合旅游项目,预计创造10万余份工作岗位和2万余户住宅单位,将裕廊湖区建成为新加坡“花园中的城市”标志性地点,新加坡第二CBD。另外在国家文化委员会“艺术浸透生活”(Arts Everywhere)政策下,该花园设有大量节事活动草坪,向公众提供完备的露天电影、交响乐场地,配备影音播放设备系统和放映设施的多功能厅,举办“公园音乐会”(Concert in the Park),鼓励公共艺术展演,使“艺术渗透于生活空间”,提高城市文化资本。
在市镇社区花园层面,开展“锦簇社区”(Community in Bloom, CIB)计划以丰富社区文化,构建“意象共同体”增进公民社区感。在“文艺复兴城市计划”下,国家公园局、市镇理事会、居民委员会和社区居民等主体各尽其责,2005年起以“锦簇社区”政策推动不同主题社区花园建设,如厨房花园、药草花园等。2020年延伸推出“食用园艺计划”(Gardening with Edibles)和“租用园地计划”(Allotment Gardens)项目。市镇社区花园由最初关注多元文化空间布局渗透到个体参与特色社区文化建设。社区成为挖掘城市资源、创造城市IP的基层空间[42]。
4 结语
总体而言,新加坡的社会和经济发展一直重视城市文化资本的提升,借鉴城市企业战略以文化经济政策为手段,发挥政策的功能主义理性和工具主义理性。20世纪60年代新加坡建国初期,文化经济政策主要发挥了其功能主义作用,以公园建设促进良好生产环境,将多元文化和社会经济发展所需的精神物化于公园景观中,促进社会包容、民族融合,创造“集体认同感”,为经济发展营造稳定的社会环境。20世纪80年代向高附加值产业转型阶段,文化经济政策发挥其工具主义理性,通过公园系统更新提升消费空间环境,以亚洲文化特色的主题公园作为“垄断性资源”吸引“大众旅游”,推动旅游经济发展;以殖民花园主题叙述历史,打造遗产游览路径,贯穿中心旧区促进文化商业消费,尽可能地释放公园的经济潜能。2000年以来的全球城市竞争中,新加坡的文化经济政策融合工具主义理性和功能主义理性,在公园更新过程中重塑多元文化和绿文化本底,以文化艺术活动提高城市活力,使个体真正参与文化艺术活动中,解放个性,激发创造力。今天,新加坡被广泛赞誉为“花园城市”的范本,绿色城市形象已成为新加坡“集体认同”的符号,也是区别于其他城市的“垄断性”“唯一性”的文化资源,成为其能够跻身全球城市行列的城市文化资本。
当前,经济与文化日益全球化,中国很多城市正处于存量更新的转型时期,对提升城市文化资本的尝试已在历史建筑或街区更新中有较多实践,但在公园更新中尚未得到足够重视。城市公园作为稀缺开放公共空间,既是“城市自然景观”,又具有深厚潜能来传承城市文化、提升城市文化资本。新加坡的经验表明:1)政府牵头联合绿化、建设、文化、旅游等部门,设立法定管理机构,自上而下制定并落实文化经济政策,给予相应财政支持,高效利用政治和社会资源;2)文化经济政策主题服务政治战略,从国家级公园到区域性公园再到市镇社区花园,形成“多元文化”主题网络,构建了增强国家认同感的文化设施;3)文化经济政策主题契合经济发展需求,引领公园类型多样化,如文化主题公园、游乐主题公园、殖民公园、绿色步道等不断优化,以良好环境吸引国际投资,以标志性绿色景观吸引旅游消费,以“花园城市”和“文化之都”享誉国际,城市文化资本得以不断提升;4)秉持高效和实用等原则,更新后的公园在美化﹑游憩和生态功能外,兼具外交、旅游、会展活动等复合职能,公园场地利用率及活力得以大幅度提升,并有效激发了大众文化创造力。
注释(Notes):
① NParks成立之前,新加坡公园建设分由不同部门负责,资金来自财政拨款。其中HDB下属的设计研究组(Design and Research Unit)负责新镇所有公园的建设。URA负责中心旧区的公园,JTC负责其工业区花园建设。1996年整合各绿化部门的NParks负责全岛绿化工作。
② 公园更新建设能为周围房地产提供约15%~20%升值空间,增值的房地产税用于相应财政支出。政府鼓励个人和企业出资购买树苗种植于公园,认领绿植。NParks亦成立了“花园城市基金”,开发商、非政府机构或个人赞助一定资金后,可享受税收折扣或免费使用公园活动场地等惠利。详见:http://world.people.com.cn/GB/157578/15964364.html;https://www.gardencityfund.org/who-we-are/about-gcf。
③ 热带花园在当时未建成,该岛与东南岸合并,建为了高尔夫球场地。
④ 2004年并入信息、传播与艺术部(MICA)。
⑤ 1991年的概念规划中曾提出将裕廊东、淡滨尼、兀兰规划为区域中心。
⑥ 360 hm2为土地面积,不含80 hm2的裕廊湖的面积。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
图1由作者绘制;图2改绘自参考文献[26];图3平面图改绘自参考文献[29],配图源自作者拍摄及https://www.nparks.gov.sg/;图4左图改绘自参考文献[33],图4右图源自参考文献[31];图5改绘自参考文献[36];图6平面图改绘自Master Plan for the Civic & Cultural District (draft)Singapore,配图源自https://corporate.nas.gov.sg/;图7平面图改绘自参考文献[40],配图源自作者拍摄及https://www.gardensbythebay.com.sg/en.html。表1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