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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特殊的调查研究活动

2021-07-01曹子洋

党史博览 2021年6期
关键词:萧军艾青座谈会

曹子洋

毛泽东与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张悟真(前排右)和田方(前排左)等人合影

1942年春,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决定在全党开展整风运动。毛泽东具体分管延安文艺界的整风,其重要成就是通过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帮助知识分子确定为无产阶级政治、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前进方向。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座谈会,而是一次极富成效的调查研究活动。

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的背景

延安文艺座谈会是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处在最艰难时期的历史背景下召开的。1941年初,国民党顽固派制造皖南事变,发动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在“曲线救国”的幌子下,大批国民党军将领率部投敌,配合日伪军进攻八路军、新四军。侵华日军为准备于1941年冬季发动太平洋战争,进行所谓的“治安肃正”,集中日伪军“扫荡”各抗日根据地,实行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妄图消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稳定其战略后方。这直接导致解放区缩小,人口由1亿减少到5000万,军队由100万减少到50万。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军民缺衣少食。为了克服并战胜困难,毛泽东和中共中央采取的对策是:一方面实行精兵简政,厉行节约,发展生产;另一方面开展整风学习运动,清除党内王明路线的余毒,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统一全党思想,促进全党的团结,强本固基。

自斯诺的《西行漫记》发表后,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吸引了全国人民的目光,特别是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成为现实后,延安更是成为全国广大爱国知识青年向往的地方。全国性抗战之初,由于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形成,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陕甘宁边区合法化,给广大青年特别是青年学生奔赴延安提供了可能。“仅在1938年5月~8月间,经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赴延安的知识青年就达2288人。”任弼时在1943年12月22日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发言指出:抗战后到延安的知识分子总共四万余人,就文化程度而言,初中以上71%(其中高中以上19%,高中21%,初中31%),初中以下约30%。

随着奔赴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的增多和革命文艺运动的深入展开,多数青年学生迅速成长为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但也有一些知识分子,革命激情随着理想与现实间的反差而日渐消退,消极的、茫然的情绪在他们身上滋长,围绕着陕甘宁边区存在的一些问题逐渐产生了不同认识和矛盾。一些人主张艺术脱离政治或者高于政治,认为马列主义立场观点多余或有害;不愿意关注和深入人民群众,创作的作品与人民群众的现实生活脱节,还是着重表现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思想僵化、教条主义倾向严重,不懂得灵活处理理想与现实间的反差;一些争论、分歧、对立和不团结现象及宗派主义问题因得不到解决而日积月累。团结一致抗战是当时争取民族独立的唯一选择,因此,作为抗战的舆论导向和风向标,文艺工作显得至关重要。

作为伟大的思想家和革命领袖,毛泽东深知文学艺术是整个革命战线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自1936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他就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抓文艺工作。毛泽东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听任陕甘宁边区文艺工作的各种不正确认识继续存在和发展,而不妥善地加以解决,必将影响革命文艺运动的健康发展,给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稳固带来极大阻碍,甚至导致分裂,后果将不堪设想。

毛泽东对于文艺的关注和思考,有一个由点到面、由外及内、由粗到精、循序渐进的过程。较早的时候,他只是就发挥文艺对抗日战争的宣传、组织作用,提出过一些观点,这些观点原则性比较强,很少展开论证。正如他1936年11月22日在中国文艺协会成立大会的演讲中所指出:“中华苏维埃成立已很久,已做了许多伟大惊人的事业,但在文艺创作方面,我们干得很少。今天这个中国文艺协会的成立,是近十年来苏维埃运动的创举。过去我们是有很多同志爱好文艺,但我们没有组织起来,没有专门计划的研究,进行工农大众的文艺创作,就是说过去我们是干武的。现在我们不但要武的,我们也要文的,我们要文武双全。”1938年4月,他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中提出,“艺术作品要有内容,要适合时代的要求,大众的要求”。同年10月,他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提出:“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940年1月,他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所谓新民主主义的文化,一句話,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

随着毛泽东在中共党内地位的巩固以及国共双方关系的恶化、抗日战局的变化,在1942年前后,毛泽东对文艺工作从原则性的要求发展到了具体化的要求,其实质是对知识分子世界观的改造。1942年,中国抵御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全国性抗战已进入第6个年头,中日民族矛盾异常尖锐,国内的阶级矛盾也日益加剧。有的知识分子没有从理想的世界中走出来,过度自信,身上带着优越感,因而在思想、言行、举止上与工农兵群众格格不入,甚至出现了不可消除的隔阂。但工农兵群众是抗战的主力军,如果不能很好地团结他们,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乃至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都将成为空话或奢望。

新华社1943年4月22日播发的《党务广播》说明了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原因:“在延安集中了一大批文化人,脱离工作,脱离实际。加以国内政治环境的沉闷,物质条件困难的增长,某些文化人对革命认识的模糊观点,内奸破坏分子的暗中作祟,于是延安文化人中暴露出许多严重问题。”“有人想把艺术放在政治之上,或者脱离政治。”“有人以为作家可以不要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或者以为有了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就会妨碍写作。”“有人主张对抗战与革命应‘暴露黑暗,写光明就是公式主义(所谓歌功颂德),还是‘杂文时代(即主张以鲁迅对敌人的杂文来讽刺革命)一类口号也出来了。代表这些偏向的作品,在文艺刊物甚至党报上都盛极一时。”于是,“中央特召开文艺座谈会”,“上述的这些问题都在毛主席的结论中得到了解决”。毛泽东曾说:“党务广播,是党内教育干部的一种方式。”上面引述的这份广播,是由胡乔木起草,中央文委秘书长、《解放日报》和新华社编委、《解放日报》副刊部主任艾思奇签发的,代表了中共中央的立场和态度。

毛泽东为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进行的调查研究

毛泽东一贯注重调查研究,召开文艺座谈会实际就是一次调查研究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会前,面对着革命队伍中众多才华横溢,又有强烈个性的文艺工作者,毛泽东觉得极有必要摸透和吃准他们的真实思想,以便“对症下药”,找到切合实际的工作思路。因此,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不是随意、偶然的,而是计划的一部分。

刘白羽作为当事人曾回忆起当年的情形:“有一天,主席派人约我去他那里……开门见山就说:边区的经济问题我们整顿得差不多了,现在可以腾出手来解决文艺问题了。”刘白羽解释说:“这两句话非常重要,这说明召开文艺座谈会……是党中央深思熟虑的战略决策。”毛泽东进行这项工作的主要方法,就是主动约请文学艺术界人士,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地面对面交谈。从1942年4月初起,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毛泽东先后约请了丁玲、艾青、萧军、舒群、罗烽、周文、于黑丁、李雷、欧阳山、草明、刘白羽、萧三、塞克、周扬、何其芳、严文井、周立波、曹葆华、姚时晓、陈荒煤、李伯钊等20多位文艺界人士进行交谈。毛泽东深入细致的作风与坦诚认真的态度,得到了他们的尊重和信赖。

毛泽东重点约去谈话的作家之一是丁玲。丁玲回忆:“为了准备这次会,毛主席分别找了很多人个别谈话,我也是被找去的一个。这次毛主席和我谈话的内容只是有关(文艺)批评的问题。毛主席说:‘内部批评,一定要估计人家的长处,肯定优点,再谈缺点,人家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 三次给艾青写信,两次约他面谈 ■

当时在“文抗”(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工作的作家艾青,是延安时期毛泽东比较看重的一位作家。毛泽东曾三次给他写信,两次约他面谈,时间都在1942年的4月间。艾青回忆:“1942年春天,延安文艺界出现了许多文章。4月间,毛主席给了我一封信,约我去他住处面谈。”毛泽东这封短信内容如下:“艾青同志:有事商量,如你有暇,敬请惠临一叙。此致敬礼!”

艾青

艾青如约而至。当时,中央研究院的墙报《矢与的》在延安最热闹的地方挂出,其中几篇尖锐的批评人及事的文章引起了贺龙、王震等多位将领的不满。一天晚上,毛泽东提着马灯,专门去看了墙报,随即指出:思想斗争有了目标了,这也是有的放矢嘛!所以,毛泽东见到艾青后,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延安文艺界有很多问题,很多文章大家看了有意见。有的文章像是从日本飞机上撒下来的,有的文章应该登在国民党的《良心话》上的。你看怎么办?”艾青向毛泽东提议说:“开个会,你出来讲讲话吧。”似乎是有意反问,毛泽东说:“我说话有人听吗?”艾青说:“至少我是爱听的。”

过了两天,毛泽东又给艾青写信:“艾青同志:前日所谈有关文艺方针诸问题,请你代我收集反面的意见。如有所得,希随时赐知为盼。此致敬礼!”毛泽东还在“反面的”三个字下面画了三个着重号。艾青不知道该去搜集什么反面的意见,只是把自己的意见从正面提出来,并认真写成题为《我对于目前文艺上几个问题的意见》的一篇文稿,送交了毛泽东。

几天后,毛泽东派卫兵牵着马带着写好的第三封信又来接艾青:“艾青同志:大著并来函读悉,深愿一谈,因沔水大,故派马来接,如何?乞酌。此致敬礼!”在杨家岭住地,毛泽东再次接见了艾青。这是一孔新的窑洞,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毛泽东把那篇文章交还给艾青,说:“你的文章,我们看了,有些意见,提供你参考。”在文章第一页的空白地方,有政治局同志传阅后写下的字。艾青正准备记录,但是地面不平,桌子有些摇晃,就走出窑洞想去找块小石片墊桌子。想不到毛泽东走得比他快,马上捡来小瓦片回屋垫稳了桌子。当后来回忆起这件小事时,艾青感慨地说:“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不要说他是革命领袖,就是一个连长也不会那么快跑去捡石头。”

毛泽东手里拿了几张上面用铅笔写了一些意见的纸,边看边谈,并希望艾青把文字修改得更好。毛泽东当面谈了对艾青那篇文章的一些意见,“谈的主要是包括文艺与政治、歌颂和暴露等等重要问题”。回来后,艾青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又对自己的文章作了修改,定稿于4月23日,刊发于5月15日的《解放日报》。在这篇文章中,艾青就文艺与政治、作者的立场和态度、写什么、怎样写、作家的团结、文艺工作的领导等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在当时的延安是一篇有相当影响的文艺评论。

■ 用自己的马去接萧军谈话 ■

萧军是一位性格豪爽、颇有才华、崇尚自由却性情有些孤傲固执的作家。毛泽东对他也很欣赏器重。1940年6月,萧军到延安后任“文抗”理事、《文艺月报》编辑、鲁迅研究会主任干事等职。自1941年8月至1942年5月,毛泽东写给萧军的信多达10封。1942年4月初,萧军将之前受毛泽东委托而陆续搜集到的文艺界的资料给毛泽东寄去。为此,毛泽东给萧军写信:“来信及附件收读,并转给几个同志看去了,感谢你的好意。”4月7日,毛泽东写信约萧军在当天下午或晚上来谈,萧军应约而来。他们接连两天谈了有关党的文艺方针政策等问题。4月13日,毛泽东分别致信萧军、欧阳山(时任延安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主任)和草明(欧阳山的夫人)、舒群(时任《解放日报》文艺专栏主编),要他们代为搜集文艺界的反面意见。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的准备,召开文艺座谈会的时机已经成熟。还未等会期定下来,萧军却想走了,毛泽东再次写信留他:“准备本星期六开会,请你稍等一下出发,开完你就可走了。会前我还想同你谈一下,不知你有暇否?我派马来接你。月报1—14期收到,谢谢你!”可见,毛泽东给萧军的礼遇是很高的。当时延安没什么交通工具,出门都安步当车,从这个单位到那个单位,少则几里,多则几十里,很不方便。少数领导同志为了节省时间,才骑马代步。毛泽东用自己的马去接萧军,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见面后,毛泽东再次恳切挽留,希望他务必开完会再走。有毛泽东的这番盛情,萧军便决定留下来参会。

刘白羽

■ 约刘白羽谈了三次 ■

刘白羽当时担任“文抗”的党支部书记,也是座谈会前毛泽东重点约谈的作家之一。毛泽东在座谈会前的调查中,前后约刘白羽谈了三次。在第一次谈话中,毛泽东就许多文艺问题和现象谈了自己的看法,对有关情况有了一定了解。为更多地了解情况,毛泽东还要刘白羽找“文抗”的党员作家先行座谈,听取意见。毛泽东说:“你那里作家不少,你把他们集合起来,把我的话念给他们听听,然后让他们发表意见。会有正面意见,但我更需要的是反面意见。刘白羽同志,我不是老说兼听则明吗?”他提醒刘白羽把议论结果告诉他。回去后,刘白羽按照毛泽东的意见,在“文抗”召开了两次会议,传达了这次谈话。刘白羽一讲完,会场上议论纷纷,其中不乏近乎荒谬的言论。刘白羽只是埋头记录。

过了几天,毛泽东又把刘白羽找去,让他汇报“文抗”开会的情况。刘白羽在汇报时谈道:“文艺界的问题不是立场问题,大家心是好的,只是表现不好,起了坏作用……”毛泽东听后笑了起来。这一次是刘白羽说,毛泽东听,有时也用铅笔记几笔,有时听不过去就反驳几句。像后来在《讲话》中提到的一种糊涂观念——“不是立场问题;立场是对的,心是好的,意思是懂得的,只是表现不好,结果反而起了坏作用”。这一段话就是从“文抗”那儿生发出来的。刘白羽还向毛泽东提出人犯了错误怎么办的问题。毛泽东回答:在哪里犯的就在哪里改,如果是写了文章,影响会更大些,应该是在哪里发表的就在哪里改正。

第三次约请谈话,毛泽东向刘白羽阐述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和深入工农兵的思想,使刘白羽耳目一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 毛泽东与鲁艺党员作家交谈 ■

1942年4月下旬的一天,毛泽东以集体谈话的方式,找来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戏剧系的几位党员教师进行当面交流。周扬、何其芳、严文井、周立波、曹葆华、陈荒煤、姚时晓等得到通知后,怀着既兴奋又有几分忐忑的心情,来到杨家岭毛泽东住所座谈。毛泽东一见面就问:你们是主张歌颂光明的吧?听说你们有委屈情绪。一个人没有受过十年八年委屈,就是教育没有受够。他又说:知识分子到延安以前,按照小资产阶级的幻想把延安想得一切都很好。延安主要是好的,但也有缺点。这样的人到了延安,看见了缺点,看见了不符合他们的幻想的地方,就对延安不满,就发牢骚。在回答是喜欢李白还是喜欢杜甫的问题时,毛泽东说:我喜欢李白,但李白有道士气。杜甫是站在小地主的立场。在谈到《聊斋志异》时,毛泽东说:《聊斋志异》可以当作清朝的史料看,其中一篇叫作《席方平》的,就可以作为史料。《聊斋志异》是反对八股文的。有人问:现在反映抗日战争的作品感人的比较少,是不是由于生活要经过沉淀,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然后才能够写成很好的作品?毛泽东说:写当前的斗争也可以写得很好,4月6日《解放日报》上一篇黄钢的作品《雨》,写得很好,就是写当前敌后抗日战争的。这次谈话发生在文艺座谈会的前夕,从谈话内容来看,毛泽东对座谈会的主要讲话内容已是胸有成竹了。

从毛泽东约请众多文艺家进行交流谈话的全过程看,可以明显地划分出下列几个阶段:4月2日到4月10日,主要谈“文艺方针诸问题”,谈话对象主要是“文抗”作家;4月10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工作会议决定召开文艺座谈会并初步拟定了会议讨论议题,即作家立场、文艺政策、文体与作风、文艺对象、文艺题材等问题;从4月13日开始广泛“搜集反面意见”;4月17日在搜集反面意见的同时开始征集正面意见;4月18日开始与党员骨干文艺家交流“讲话结论”所要讲的主要内容,包括与萧三的交谈、与刘白羽最后一次交谈、与鲁艺党员作家交谈等。与此同时,中央组织部部长陈云、中央宣传部代部长凯丰等也分别找作家谈话。至此,召开文艺座谈会基本上万事俱备了。

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及“二为”方向的确定

1942年4月27日,以毛泽东和凯丰两人名义发出的请帖,由中央办公厅统一寄给100余位参会代表。请帖用的是粉红色油光纸,而不是延安自产的那种最常见的马兰纸。请帖上郑重写道:“为着交换对于目前文艺运动各方面问题的意见起见,特定于五月二日下午一时半在杨家岭办公厅楼下会议室内开座谈会,敬希届时出席为盼。”

5月2日至23日,中共中央正式召开了延安文艺工作者座谈会,地点在延安杨家岭,会议由毛泽东主持,受邀的100多名延安文艺工作者积极参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期间,先后召开了三次大会,其余是小组讨论会议。5月2日召开第一次会议,毛泽东发表讲话,说明开会的目的。萧军、丁玲、周扬等相继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5月16日召开第二次会议,主要内容为讨论发言。5月23日召开第三次会议,毛泽东作了总结。综合两次发表的内容,就形成了完整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 “引言”部分 ■

5月2日,延安文藝座谈会召开,毛泽东在会上发表讲话。他说:“今天邀集大家来开座谈会,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换意见,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求得革命文艺的正确发展,求得革命文艺对其他革命工作的更好的协助,借以打倒我们民族的敌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务。”他指出:在我们为中国人民解放的斗争中,有各种的战线,其中也可以说有文武两个战线,这就是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我们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但是仅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文化的军队,这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接着,根据延安文艺界的状况,他着重提出了此次会议的中心议题——立场、态度、工作对象、转变思想感情、学习马列主义和学习社会五个问题。这就是后来整理成文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的“引言”部分。

“引言”中提出的“立场问题”“态度问题”“工作对象问题”“工作问题”“学习问题”等五个问题,与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最初拟定的座谈会讨论议题相比有变化。可见,毛泽东礼贤下士,找来许多文学艺术家促膝交谈,查阅大批材料,深入调查文艺界的情况,广泛听取他们的意见,与他们共同商讨党的文艺方针等相关问题,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更重要的是,通过调查研究,摸清了文艺队伍的状况和延安文艺界的脉搏,全面掌握了包括正反两方面意见的第一手资料,为座谈会开得卓有成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系统地制定党的文艺工作的方针政策提供了客观依据。随着毛泽东与众多文艺家广泛交流的不断延伸,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讨论议题从4月10日最初拟定到5月2日提交大会而逐渐有所改变、调整与完善,从而有效保证了座谈会的圆满成功,达到了通过调研和整风而弄清情况、澄清是非、确定文艺发展的正确方针的目的。

5月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讨论目前时局、整风学习和文艺座谈会等问题。毛泽东在发言中说:“延安文艺界中小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浓厚,现在很多作品描写的是小资产阶级,对小资产阶级同情。鲁迅的《阿Q正传》是同情工农的,与延安文艺界不同。必须整顿文风,必须达到文艺与群众结合。要注意普及与提高,并以普及为基础。同时,要注意吸收外国的东西。”关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结论问题,会议同意毛泽东指出的延安文艺界工作中存在着的偏向,认为党的文艺政策的基本方针是为群众和如何为群众的问题。会议决定5月23日由毛泽东在文艺座谈会上作结论。

毛泽东、刘少奇和周扬(右)谈话

■ “结论”部分 ■

毛泽东在《讲话》的“结论”部分,重点阐述了文艺“为工农兵”及“如何为工农兵”服务这个根本问题。《讲话》对当时的文艺形势进行了深刻剖析,提出问题并作出指示和展望,然后以这个根本问题为重点,紧紧围绕“文艺与人民、文艺与生活、文艺与政治”三个方面进行了详尽论述。

在文艺与人民方面,毛泽东明确地提出了文艺为广大人民群众首先为工农兵服务的根本方向,表示只有把立足点移过来,只有“在深入工农兵群众、深入实际斗争的过程中,在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学习社会的过程中,逐渐地移过来,移到工农兵这方面来,移到无产阶级这方面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真正为工农兵的文艺,真正无产阶级的文艺”。“我们说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学习社会,就是为着完全地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说的马克思主义,是要在群众生活群众斗争里实际发生作用的活的马克思主义,不是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把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变成为实际生活里的马克思主义,就不会有宗派主义了。不但宗派主义的问题可以解决,其他的许多问题也都可以解决了。”这一方向的提出,在人类文艺发展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同一切剥削阶级的文艺思想划清了界限,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指明了新的方向。

在文艺与生活方面,毛泽东在《讲话》中深刻指出:“革命的文艺,则是人民生活在革命作家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这是自然形态的东西,是粗糙的东西,但也是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在这点上说,它们使一切文学艺术相形见绌,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这是唯一的源泉,因为只能有这样的源泉,此外不能有第二个源泉。”这就揭示了文艺与生活的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指明了文艺源于社会生活,社会生活作为文艺的源泉永远不会枯竭。因此,“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这一阐述,实际上是对当时抗日根据地文艺工作者出现的思想意识上的问题和矛盾进行的针对性剖析,并提出了符合实际的建议,也表达了对于文艺工作者今后从事创作的希望,很好地做到了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际结合起来,在文艺、政治和思想上都有极高价值。

在文艺与政治方面,毛泽东在《讲话》中主要阐述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和文艺界统一战线问题。他深刻指出:“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为艺术的艺术,超阶级的艺术,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独立的艺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这就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表述得非常清晰:文艺与政治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两者皆不可单独存在,文艺同时是服务于政治的。在毛泽东看来,政治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意志,而不是少数人的行为。因此,政治作为连接党和人民的纽带,能为人民创造更好的作品,从而使文艺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正因为政治是人民的政治,文艺是人民的文艺,所以在对统一战线的问题上,我们党进行抗争的两条路线——革命的文艺与武装革命,都很重要。要形成文艺统一战线,必须认真解决在抗日、民主、文艺方法艺术作风这三方面团结的问题。这些观点和认识,不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有着振聋发聩的启示作用和影响。

毛泽东在《讲话》中对文艺批评方面的阐释,再次提到了文艺与政治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毛泽东强调:“任何阶级社会中的任何阶级,总是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以艺术标准放在第二位的。”“我们的要求则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毛泽东坦率指出,党内许多同志存在忽视艺术的倾向或是艺术水准不够,要注意艺术的提高。但是更需要注意的是,他们在政治方面的不足,对基本的政治常识缺乏了解,存在着一些不成熟的观点,这是需要进行反省和改正的。只有将政治和艺术很好地结合起来,才能创作出符合时代的作品。

■ 发表的时机 ■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事前准备有一份提纲。提纲是他本人在同中央其他负责人和身边工作人员商量后拟定的。讲话时由速记员作记录。整理的时候主要是调整一下文字顺序,使之更有条理。毛泽东对整理稿表示满意,但当时并没有在报纸上马上发表。对此,胡乔木回忆:“稿子整理后并没有立即发表,其原因,一是他要对稿子反复推敲、修改,而他当时能够抽出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二是要等发表的机会。到1943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7周年时,讲话全文正式在《解放日报》上发表。”

2012年,中国邮政发行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七十周年》纪念邮票“座谈会旧址”

需要再对稿子进行推敲、修改,延时一年多之后才发表,容易理解;而为了等发表的机会,就需要联系当时的历史背景了。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民族矛盾成为社会的主要矛盾,团结御侮成为当时全国民众面临的最急切需要解决的问题。1937年8月25日,毛泽东在《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中提出:“全国人民除汉奸外,都有抗日救国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和武装抗敌的自由。”“全中国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参加抗战,实行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这里的“人民”,是包括了一切愿意抗战的阶级和阶层的。在《讲话》中,毛泽东对“人民大众”进行了新的定义:“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農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及其他剥削阶级被排除在“人民大众”之外。这与当时的主流话语存在明显不同。《讲话》如果在座谈会召开之际就公开发表,无疑会让人误解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已有重大调整。进入1943年,蒋介石于3月发表《中国之命运》,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抗日斗争大肆攻击。5月15日,共产国际宣布解散,国民党借此发动咄咄逼人的政治宣传和军事攻势,中国共产党必须进行坚决反击。在党内,随着时事教育以阶级意识教育为主题的开展,以及对“毛泽东同志思想”宣传的需要,《讲话》发表的时机就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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