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乔有的诗

罗乔有

拿走

拿走了什么并不等于失去什么

一只缺角的山羊如是说。

夜晚拿走了最后一轮落日

落日的假寐，也在另一处高空上演

泪水拿走了最后一滴悲伤

悲伤无处不在，眼睛只是善良的窗口

海水拿走了最后一粒盐

最后一粒盐，早在餐盘中起誓：自立为王

枕头拿走了最后一个梦

梦不在夜里，也可能盛开在白天

草原拿走了最后一颗露水

这山羊口中的露水，潜带着小小的惊叹

你拿走了我，这命中注定的劫数

爱情并不需要两个人的指纹

一只乌鸦落在月光的背面

她坐在庭前，细数塌陷的光阴

白桦树口中念念有词，雨水负责清除隐匿的顽疾

晚间，黑色的天空如菜籽一样饱满

一只乌鸦落在月光的背面，歇脚与打盹

在乡下，鸟鸣是唯一饶有风趣的事物

风的扫堂腿有时透着一股老练的艺术感

狭窄的小径足够一只野兔与我相识

我们都化为猎物，被天上掉落的悲伤准确无误地击中

灯盏继续往茅草屋中添加形容词

屋外的老牛拴在石柱上，两只眼睛抓不住

一个安稳的落脚地。夜越深，蝉鸣越要包藏祸心

树木纷纷深陷泥潭，活跃的草是荒山的唯一的嫁妆

九月被拆迁，我们迎着火堆进餐

她仍坐在庭前，沉默得像那头不知去向的老牛

我知道，这几年，任谁也无法阻止

母亲脸上，一道道皱纹衰老的决心

露营札记

我们驱车前往，在山路的沟壑中稍停片刻

林间万物以秘制的歌喉发声

仰卧的风在树枝上转为侧卧，这按捺不住的秋季

站在匕首的顶峰，包容石子强势的骨骼

一颗回魂丹，在袖口中小憩时被摘走眼睛

那些清淡的日子终于夺得席位

是时候吧，天空用七彩祥云做药引子

让众生服下。扰绕村，在山巅独享一片落日

而夕阳掉在田地里，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那些鸣叫的与静默的，都在野餐中和谐共生

树干上，一枚叶子永远跳不出生死的循环

如果你来，一只顿悟的鸟，被这浩瀚的晚霞反复打磨

然后褪去兽性，化为草芥

这些丢失在路上的丢失，以及青春的不痛不痒

都在宣誓：“永不再入人间这块黑色胎记。”

营地上，庄稼步履轻盈，一些风举目无亲地刮着

身体的房屋

除了外貌的盛情邀约，我们对身体构造

一无所知。骨骼肌的反方向牵引

经脉在运动的震颤里动荡不安

韧带多次从中作梗。血液的横幅

在血管壁内被缓缓拉起

雨天，一定要途经胃部，这空旷的粮仓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庄稼

耳朵和嘴巴，有时为抢夺一个信息

便大动干戈。生活中的场景，处处设有诱饵

所有的家具：心肝脾胃肾，足夠太阳落下来

拧开光源，拧一千次。瞳孔盖过的灰尘

继续掩盖。辗转反侧时，脊背上的黑森林

有烈火蔓延之势

倘若有一天，趁着雷声滚下山坡

我闯进自己的身体

这不太精致的房屋，尚不腐朽的废墟

我会将那些，与我朝夕相伴的器官

重新命名，并先知一样确定

哪个部位会最先贴近死亡

对立面

一张地图该有怎样的心胸才能允许：

云贵川比邻而居。北盘江水

在最蔚蓝的时候归隐深山

月光的起诉，足够轻声的蛙鸣

洗涤安静的晚霞，大雨的冷暴力告一段落

大地开始晾晒它的黑土块

身体里错落有致的慈悲

在夜晚八点，被天空的一壶凉水浇灭

足以确定，我对人间的爱是掉以轻心的

如若有穿墙而过的深情

那必伴有慕名而来的绞腹之痛

在时间的端点绞杀我，让熟透的常识从我口中脱落

我所容忍的那些，也将在某处被继续容忍

黑夜封住所有的出口

我站在对立面的顶峰，且一贫如洗地活着

树先生，我和烟蒂之间只相隔三顿灰烬

所有的树，都是春天的庄稼

走在村庄纤细的蛇腰上，心中的陈杂起身离去

一座心脏在火鸟的咽喉中宣布阵亡

今日如若宽恕自己，阳光也会变得乐善好施

清晨在微笑中抵达一面静止的墙

这随行的喧嚣有时也吐出温柔的嗓音

在人间凑数，我曾怀疑过一支烟蒂

生无可恋。心碎时焚烧自己的苦难

寂静戏耍过后，一朵烟云，选择在空中安稳度日

树先生，在芸芸众生中端详树枝的袈裟

我和烟蒂之间只相隔三顿灰烬

你眼里隐藏的露珠时而坠毁于婚姻

时而拥堵在你狭窄的眼线里

在茫茫细雨的提踵下，琐事变得繁重

我不懂得加入优柔寡断领域的硬性条件

树先生，相比于绝处逢生

绝望——似乎更引人入胜一些

我对偏僻不再有所偏见

原因是我也来自偏僻之地，饮过肮脏的河流

种过地，曾对等待宰杀的羊群泄漏风声

我的木屋被黄昏压得很低

我的腿，承受过夕阳和柴火的重量

草木皆可借宿在半山腰的村庄

风专注于叙事而忽略抒情，石子不接受赞美

三家寨的河流，一对逝去的人稍有思念

便会将腹中的水，抬至河口溢出

春来时，樱桃花精打细算地开

一只鸟，腾空时携带着斑鸠的属性

这些年来，我背井离乡

曾几次原谅自己，一次是在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