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陨石圈,依旧小众而神秘
2021-06-30张勃
张勃
沙漠地带气候恶劣、人迹罕至,却也使得陨石得以较好地保存,成为陨石猎人的探险王国。
去沙漠猎陨必须结队同行,人们常在沙漠营地驻扎,并在周边寻找陨石。
陨石猎人,一个听上去很神秘的职业。但其实也很简单,泛指找陨石的人,特指那些必须具备专业猎陨素质的人,他需要了解如何在野外识别陨石,具备一定的野外生存技能,掌握各种相关设备的使用方法,等等。
牧民成就猎陨王国
大部分时间里,专业的陨石猎人会选择视觉干扰弱、地貌单一的地方寻找陨石,例如各大洲的沙漠戈壁,尤其是横跨整个非洲西北部的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图阿雷格人语,意为大沙漠)是世界第一大沙漠,位于非洲北部,面积900多万平方千米,接近于中国的陆地面积。撒哈拉沙漠形成于约250万年前,气候条件非常恶劣,是地球上最不适合生物生存的无人区。台湾著名女作家、旅行家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中这样写道:“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它是狰狞而又凶恶的,我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行走着。在这儿,无穷无尽波浪起伏的沙粒,才是大地真正的主人,而人,生存在这儿,只不过是拌在沙里面的小石子罢了。” 这里对于陨石则是一个天然的储存库,250万年来陨落在那片沙海的“天外来客”全被岁月埋藏着。
陨石猎人作为职业在19世纪就有了,但规模较小。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末,世代游走在西北非撒哈拉沙漠的牧民无意间发现一片神秘的陨石散落区,陨落年代成谜。通过摩洛哥商人这些陨石流通至欧美,随后多年间,陨石竞购愈演愈烈。要知道,在此之前,一块普通球粒陨石都难得一见。于是,陨石商人、收藏爱好者和以陨石为职业的人大幅增加。而缘于单一的地貌特征,撒哈拉沙漠就此成为陨石猎人的冒险王国,猎陨大幕悄然拉开。
摩洛哥、毛里塔尼亚、马里、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等西北非国家的大量牧民,转换角色加入陨石猎人的寻宝行列,在撒哈拉沙漠孜孜不倦地一找就是几十年。《大唐西域记》中玄奘大师如此描述八百里莫贺延碛(沙漠):“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想象一下,陨石猎人就在如此天地间书写荣耀与危险,生死相伴。“NWA”正是西北非(North West Africa)找到陨石的统称,之后以数字依次编号命名。
2018年11月末的一天,一组陨石照片在陨石界隐秘地传播开来——玻璃质熔壳、定向熔流线、完整无磁性、将近7千克、单体发现。视觉震撼,陨落没多久,是这块石头自身散发的独特信息。阿尔及利亚无人区的艾因萨拉赫沙漠,是这块石头的发现地。要知道,在陨石这一行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唯有“眼力”最受尊重。在猎陨的终极层面,消息源和资金是成就藏品的左右两大护法,缺一不可。这块石头经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化验分析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结果,这是一块来自火星的石头。由于中国境内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过火星陨石,经笔者所在陨石工作室的努力,这块火星陨石最终成功落户中国。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向国际陨石学会命名委员会提交申请,最终该陨石国际命名获批“NWA13581”。值得一提的是,同时获批的还有另外两块陨石——“NWA13582”月球陨石(发现于毛里塔尼亚,重约12千克)和“NWA13583”灶神星陨石(发现于突尼斯,重约80千克)。
截至目前,在国际陨石学会官方数据库中,全球火星陨石记录仅为298条。火星,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而火星陨石可以让人类触摸到5500万千米外的大行星访客,它经历过史诗般的星际征途,这种感觉很奇妙。试想,人类要想从火星上获取一块岩石需要付出多大代价?火箭、飞船、探测器、着陆器、巡视器,还要成功地从火星上把一块岩石带回地球。这一去一回的火星往返之旅,时至今日都还没有实现。由此,我们就更能理解火星陨石之珍贵——它是自己来的,人类要做的就是在地球上找到它。
神秘的陨石猎人圈
时光倒回20年前,陨石在中国根本没有“圈”,因为这是一个近10多年才形成的极其小众的收藏圈,然而中国绝对不乏精彩的陨石故事。总结过去10年,以我个人的经历与经验,如果将每次猎陨都称作一场战役的话,那么可以就猎陨梳理出五大思路,分别是“史料” “目击” “回流” “发现”和“线索”。每一种工作模式都有其独特的魅力,相互交会,钩织出一张中国陨石的揭秘网。
中国也许是世界上最早、最系统地观测与记载陨石的国家。《竹书纪年》上写道:“帝禹夏氏八年六月,雨金于夏邑。” 这则关于公元前2133年坠落在山西夏县附近的铁陨石雨记载,是世界上第一次关于陨石雨的文字。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有一场铁陨石雨坠落于现南丹县境内,《庆远府志》记载,“夏五月夜,西北有星陨,长六丈,蜿蜒如龙蛇,闪烁如电,须叟而灭。”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国内已有个别陨石爱好者“按图索骥”前往南丹县寻找陨石,现在我们可以在当地县博物馆、北京天文馆和私人收藏家等處看到500多年前陨落的南丹陨石。即使时隔上百年,如今我们依然可能有机会在当年的陨落地寻获南丹陨石,这是不争的事实。
半个多世纪前,各类欧美淘金者悄悄开始在地球上寻找陨石。在中国,陨石则是一个极其神秘且小众的圈子。在国际陨石学会官方数据库中,新中国成立后仅记录到68次目击陨落。上世纪90年代,国内便有个别嗅觉敏锐的商人四处寻找并收购陨石。直到2010年左右,队伍逐渐扩大,随之培养出一些专业的陨石猎人。中国猎陨的深层次行为始于2012年青海西宁陨石雨,与上一次的山东鄄城陨石雨相隔15年。2012年2月11日,青海省西宁市村民听到一声巨响,不久之后,湟中县内找到了大约10块陨石,总重量约100千克。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久违的陨石雨炸开了一扇中国陨石圈的大门,此后中国的各路陨石力量开始在国际陨石界崭露头角。
目击陨落是偶发事件,并不常见。发现陨石与目击陨石从某种程度上说有着必然的联系,只是由于地域和人的关系,大部分时间里,陨石降落会失去目击性。如果查阅国际陨石学会官方数据库,不难发现大部分是非目击陨石,何时陨落不得而知,比如冷湖陨石、土牙陨石和罗布泊陨石等。而目击陨石也并非在第一时间可以收集完全部个体,就像吉林陨石雨,即使过去40年依旧还有陨石可能被人发现,这要取决于当时降落的陨石总量。时至今日,中国五大目击陨石雨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曾经发现过的陨石,陨石爱好者可以通过查阅历史数据选择适合自己的陨石记录进行猎陨。侦探破案靠线索,找陨石同样。从事陨石工作经常会收到全国各地星友提供的各种信息,经过分析后绝大部分是无效的,极少数会让人肃然起敬。随后就制定计划,准备物资,选择时间,上路。
中国最近确定的世界最大陨石雨阿勒泰铁陨石雨,其发掘就经历过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早在1898年,俄国探险家在阿尔曼特山偶然间发现一块“大银子”,他们意识到這块孤独地裸露在戈壁滩上的未知金属很有可能来自天外。本想将它偷运出国境,但因其上吨的体量,加之山脉将其牢牢围住,寸步难移,无力为之。有关“大银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因其身上刻有不同时期的多种语言文字,历史跨度长,颇为神秘。当地蒙古族传说,早在成吉思汗大军西征途中就曾围绕着它进行过某种萨满祭祀。新中国成立后,1958年大炼钢铁时期,当地有人寻着传说的蛛丝马迹深入群山腹地,使出浑身解数欲将其炼铁成钢,最终徒劳无功,它纹丝未动。此事传出后惊动了新疆地矿局,1963年至1965年间,经2次野外考察,最终历时1个月将其运到乌鲁木齐,落户新疆地质矿产博物馆,陨石身份得以确定,国际陨石学会将其命名为“Armanty”。然而,围绕该陨石的故事还在继续。1986年,哈萨克族牧民在“Armanty”西北200多千米外的阿克布拉克山发现一块吨级陨石,官方命名为“Akebulake”。2004年,新疆地质科考队在“Armanty”东南200多千米外的木垒县北塔山发现一块陨石,重约430千克,官方命名为“Ulasitai”。2011年,维吾尔族牧民在距离“Akebulake”发现地几十公里的乌希里克山发现一块陨石,官方命名为“Wuxilike”。几件事情看似独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趋于平静,没有人会想到其实高潮远未到来……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陨石研究团队经过长期的矿物岩石学和微量元素地球化学分析,证实这4块陨石的化学成分高度相似,这4块铁陨石属于成对陨石,来源于同一母体,是同一次陨石雨降落的。常规陨石雨的分布范围一般在几千米到几十千米之内,而它的散落范围达到了425千米。这一研究结果表明新疆阿勒泰地区曾发生过一场世界上规模空前的陨石雨。
2017年9月26日,人们在上海自然博物馆的“ 星空之境”原创天文主题展上参观罕见的陨石。
2011年8月17日,新疆阿勒泰,时任北京天文馆馆长朱进(左)和北京天文馆陨石专家张宝林(中)对发现的陨石进行勘查。
陨石是分三六九等的,就真正意义上的顶级陨石收藏来说,中国相较欧美而言起步较晚,也可以说刚刚开始。对于博物馆收藏级的大质量的火星、月球陨石,收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正因如此,陨石行业在中国的发展空间也变得无比巨大,而近10年来全球近乎三分之一的顶级陨石都已来到中国,这得益于中国经济发展的速度和国际地位的提高。
了解陨石的本质不在于记住哪些知识,而在于它能触发人们对宇宙的思考。偶然收获的力量是珍贵的。对笔者而言,陨石是长者,是源头,面对陨石像是在听它倾诉。它存在时,地球可能还未孕育,而40多亿年的时空就住在它的身体里,只要触碰它,仿佛就能穿越回去。笔者收藏陨石并不是为了拥有它们,只是有幸路过,在此停留不会超过100年,未来将传递给下一个收藏者。陨石是神秘的,寻找陨石是揭开神秘的必然过程,到最后找到的其实是自己。爱因斯坦说:“我们所能经历的最美好的事情是神秘,它是所有真正的艺术和科学的源泉。” 一个人,穷尽一生能理解宇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