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告诉奶酪：谁是奴婢还不一定呢

肃初入国，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子道肃一饮一斗，号为漏卮。经数年已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肉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谓肃曰：“卿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 茗饮何如酪浆？”肃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惟茗不中与酪作奴。”高祖大笑。

——《洛阳伽蓝记》

南北朝时期，政权变换就像走马灯一样频繁，至于国内的变乱，就更是家常便饭了。一些人“叛逃”到别国寻求政治避难的情形司空见惯，很少有人抓住这一点大扣帽子，除了血海深仇和政敌。

北魏时期，从南方逃来的大多数官宦名人都被安置在了洛阳的“归正里”（因为南北方朝廷均标榜自己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那么从对方阵营跑来的人自然算是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即使贵为皇室的蒲宝备、萧正德也不例外。

偏偏有一位大才享受了超规格待遇，这个人就是王肅，东晋著名丞相王导的后代，南齐大臣王奂的儿子。永明十一年（493年），王奂连同几个儿子被齐武帝萧赜所杀，幸存的王肃被迫选择逃亡，假扮成僧侣顺利通过边境检查，成功到达北魏。

孝文帝接见了他，两人一见如故，从早上—直谈到夕阳西下，丝毫不感到疲乏，恨不得自比为刘备、诸葛亮这对千古君臣，诸葛亮一般的极重要人物自然不能被安排在普通国宾落脚的“归正里”居住，而是皇帝亲自在“劝学里”（东汉太学所在地，孝文帝曾亲自题名，象征汉魏文化的正统所在）以东选了一处住宅给他安顿下来。这个地方因为他的到来而获得了全新的名字——延贤里。显然，王肃就是国宝级的“大贤”。

王肃也不负所望，为北魏立下的功劳非“汗马”一词所能概括。他不仅参照汉魏都城的样式设计、营建了新都洛阳城，还把许多保留浓厚鲜卑传统的礼仪制度加以改进，使政权更加符合正统的形象，后来又奉命领兵讨伐南齐，获得在招兵买马、招降纳叛方面便宜行事的大权，六品以下官员可以自行任免，有权授予归顺的将领五品以下官职，由此可见孝文帝对他的无比信任。

既然受到如此重用，自然少不了参加各类应酬。长期在南方生活的王肃起初对北方饮食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应，尤其是面食和奶酪。

魏晋以前，内地居民对奶酪始终没有多少了解，这是上层阶级才有机会接触的稀罕食品。《世说新语·捷悟》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人曾经进献一杯奶酪给曹操，曹操尝了—口之后并不说话，而是在盖子上写了一个“合”字后交给身边的群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不懂领导的深意。杨修二话不说吃了一口，然后告诉众人：“合字拆开就是一人一口，主公这是叫咱们都尝尝，还迟疑什么！”在场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全都尝了一小口，纷纷谢恩。曹操本来想卖个关子显示—下自已的才华，没想到被杨修抢了风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难免有些嫉妒，后来见杨修又恃才傲物了几回，终于忍不住编织一些罪名把他杀了。莫非杨修之死都是奶酪惹的祸？奶酪又该说了：“我在杯中坐，锅从天上来”……

而晋武帝司马炎心念尚书令苟勖整日为国操劳以致身体柔弱，派人每天送奶酪到荀府，给爱卿滋补身体。估计他充分相信东汉刘熙在《释名》中的说法：“酪，泽也，乳汁所作，使人肥泽也。”想要皮肤美白、脸部光泽？想要饱满圆润的身材？多吃酪，就够了！

这个荀勖不简单，据说他在饮食方面有种特异功能，能从烧熟的饭里尝出薪柴的种类，进而感受到它们生前遭遇的苦难——树枝和茅草烧出来的难道还是不一样的烟火？这也太夸张了点吧！据说，在一次宴会上，荀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旁边的人发现异常，就问：怎么，这饭菜不够美味还是过期变质有异味？他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我认识这堆柴！今天阳光不燥，微风正好，它们走得很安详，尸体在炉灶里躺了三个时辰都没烧透，有的还噼里啪啦爆炸蹦了出来，按都按不住。火烧得很旺，留下的灰烬很烫，家属们也都很坚强，没有一个哭的。我从这顿饭里感受到了这批柴的悲惨命运。它们曾经为国捐躯，经历了战场上的无数腥风血雨，如今又为饭捐躯，成就了我们的一顿美餐。吃饭不忘烧饭柴，我正是对它们的壮烈牺牲表示沉重哀悼。它们都是经受过大苦难的好柴禾。”在座的人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顿饭而已，您竟然能吃出如此沧桑的‘柴生经历？”普武帝也很感兴趣：“真相只有—个，我们把厨师叫来—问，就全都知道了！”厨师到来后如实禀报说：“荀大人说得对，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些柴禾的前身乃是报废的战车。”在座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估计口味如此敏感而且独特的荀勖在吃御赐奶酪的时候也会有点小纠结：这味儿，确实有点受不了啊——皇上，您到底有没有放在皇家冰库里保鲜？要知道，奶酪的保质期可是很短的啊……

吃变质食品损害身体健康甚至威胁生命安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东晋太尉陆玩就吃过这个亏。那次他去拜访丞相王导，对方热情地拿出珍贵的奶酪相招待。谁知陆玩吃完回家就病倒了，第二天还专门给王导写信说明：“放心，不是您家的奶酪过期了，您大可放心食用！我只是昨天吃的稍微有些过量，导致一晚上去了十几趟厕所而已。话说这拉肚子实在是要人命啊，我本来还发誓生是南方人死是南方鬼的，万万没想到，没有横尸战争的铁蹄之下，却差点被北方特产奶酪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