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两百三
2021-06-30烟二
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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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袁大头在讲台上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高二（7）班一共五十多号人，班主任袁大头他老人家，怎么就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我一眼呢？我的耳边，是同学们的憋笑声；我的身后，是班主任鼓励的目光。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拎着书包，一步一步挪到新同桌旁边。
新同桌外号“两百三”，怎么介绍他呢？就……人如其名吧。
两百三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我看见他脸颊上的肉抖了一下。课间，两百三忽然向我伸出橄榄枝：“去不去小卖部？”
“不去。”
两百三笑了一下：“我请你吃咪咪虾条。”
我会因为一包咪咪虾条而折腰吗？怎么可能？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再加一瓶百事可乐？”
“走。”
小卖部的咪咪虾条是五毛钱一包，百事可乐是两块五一瓶，所以，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和两百三之间的友谊只值三块钱。那段时间，几乎每一科的老师都认识了我们：一胖一瘦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一起冲刺到小卖部，一起上课迟到，一起走廊罚站……怎么看都是挺有趣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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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我和两百三被袁大头拎进了办公室。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上课铃响五分钟后，我和两百三才从小卖部凯旋，结果被抓了个现行。“王小海，梁百川，听好了，你们两个要是再上课迟到，我就要找你们家长谈话了。”袁大头说这话时，眼镜片反射出异样的光泽，刺得我和两百三瑟瑟发抖。
对了，两百三的原名叫梁百川，我叫王小海。海纳百川组合，没毛病。
挨训之后，我们就这次“归位”失败做了深度分析和经验总结。其实，小卖部到教学楼的距离并不算远，如果跑着来回的话，完全可以赶在上课前坐进教室。可是，我看了一眼身边“稳如泰山”的梁百川，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梁百川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犹豫着问：“我是不是该减肥了？可我从小就胖，怎样才能快速瘦下来呢？”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么管住你的嘴，要么迈开你的腿。”
“有没有第三种办法？”我又翻了一个白眼，“那你就只能靠拉屎了。”梁百川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抱住我，“王小海，你就是个天才。你能给我弄点巴豆来吗？”
巴豆，传说中的腹泻神器。我愣了一下，感觉掉进了梁百川的圈套里——是的，没错，我妈就在一家药房上班。
“你想办法帮我弄一点来呗！等我瘦下来，请你吃一个月的咪咪虾条，再加一个月的可乐。”
仔細想想，和梁百川同桌至今，他一直把我当成好兄弟、好朋友，什么话都和我说，什么作业都借给我抄，想到这里，我不禁惭愧地问他：“是那种两块五一瓶的百事可乐吗？”
他点点头，说是啊。我点点头，说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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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我带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以及一颗忐忑的心，走进了我妈所在的药房，趁我妈上厕所时，成功将一把巴豆偷偷塞进了口袋。
周一刚到学校，梁百川就忙不迭地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犹豫了一下，将手心里攥了许久、略微被手汗浸湿的巴豆放到课桌上。梁百川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瞧，像一座大山压下来，课桌发出痛苦的呻吟，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心思全在那几颗小小的豆子上，“传说中的毒物，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但怎么……长得这么像黄豆啊？”
“不都是豆子吗？长得像很正常啊！”我冷笑一声。
梁百川“哦”了一声，然后问我这玩意儿到底要怎么吃。我想了老半天，愣是没想起有哪部小说或电视剧介绍过巴豆的食用方法。我告诉梁百川：“你还是不要用拉屎减肥法了，不会有效果的。”
他愣了一下，说那我们的小卖部之约怎么办？于是我提议，可以午休时再去买。
“咪咪虾条放到中午就不好吃了，可乐也是，所以我们必须在课间就把它们都买回来。”两百三将巴豆装进口袋，眼中闪烁着坚定，“这回，我一定能成功瘦下来，不会拖你后腿的。”
但我仍然心虚地将目光移开，“我觉得你做不到。”
“你对你的同桌就这么没信心吗？”梁百川重重地拍了我一下，差点没把我昨晚吃的饭给拍出来，他笑呵呵地说，“有一位伟人说过，希望和奇迹是存在的，我们要相信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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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豆还没吃上，海纳百川组合就被解散了。两百三被调去了最后一排，因为有人反映，他会挡住后排同学的视线。
课间，我跑到教室后排去找梁百川。他刚刚睡醒，揉着眼睛问我干吗，我推着他往外走，说去小卖部。梁百川硕大的身体旋转了一下，然后稳稳当当地重新坐回座位上，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递给我，“等我瘦下来，咱们海纳百川组合再重出江湖，成不？”
我骂了梁百川一句，然后拿走了他的三块钱，飞快地跑出教室。其实那时我很心虚，因为我知道，在梁百川的减肥之路上，自己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帮助——那些巴豆是假的。我根本没有在药房里找到巴豆，怕丢面子，就在家胡乱抓了一把黄豆。
之后的几天，梁百川都拒绝了我的小卖部邀请，但他遵守承诺，每天都一定要请我吃咪咪虾条和百事可乐。
可走上人生巅峰的我，却越发寂寞。这种寂寞持续了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我转学了。离校前一天，梁百川和几个男同学相约来看我，他们说了一大堆有关兄弟情义的话，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把梁百川拉到一边，勇敢地向他承认错误，告诉他巴豆是假的。梁百川竟然说他知道。我问他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我，他却理直气壮地说，就想找个理由每天请同桌吃零食，不行吗？
我想了一下，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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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见到梁百川。之后，我们单纯的可以用金钱来维系的友谊就只能通过手机来传达了。梁百川每天都给我发三块钱红包，让我去买咪咪虾条和百事可乐。他还发消息给我：王小海，你一定不能忘了咱们海纳百川组合。
我回他一个白眼：不会忘的，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永远排第一。
其实，我一直没忍心告诉梁百川，我现在念书的学校根本没有小卖部。我把他发来的红包都存了起来，等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请他吃顿豪华大餐。
直到有一天，我妈打电话过来，说是在药房看见了我以前的同桌梁百川。听见那个名字，我哈哈大笑，问我妈，他是不是还那么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我妈轻蔑地说：“王小海，我觉得人家现在身材挺好，又高又帅。反倒是你，稍微有点自觉好不好，每顿饭吃那么多，下个月生活费扣两百块……”
挂了电话，来不及心疼我那莫名其妙被剥削的两百元生活费，我飞快地打给梁百川，对着手机哇哇叫起来：“两百三，你老实回答我，你现在多少斤？啥？多少斤？你再说一遍，我不信！”
“真的。”电话那头传来梁百川的声音，“等你暑假回来，给你看活的。”
我在脑海中不断描绘梁百川瘦下来的样子，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但我知道，这一年多，他一定改掉了很多臭毛病，吃了很多苦头，才能减下那一身膘——不过，连脂肪都能打败的男人该有多可怕。
真不愧是我的同桌啊！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继续贫：“所以啊，你到底怎么减下来的？截肢吗？拉屎吗？你不会真的弄来巴豆了吧？”
“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梁百川笑了笑，“希望和奇迹是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