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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诗歌创作的经学化

2021-06-30陈雪梅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诗歌创作情性

摘 要:章太炎的诗作大量引经学入诗,其诗歌创作理论主张褒情性、贬学问入诗,引经学入诗是以学问入诗的一种方式。章太炎虽不主张以学问入诗,却大量引“经学”入诗的原因,与其扎实的经学功底、革命家的身份以及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

关键词:诗歌创作 情性 文学经学化

一、“褒情性、贬学问”的诗学观

目前学界大致认同章太炎诗歌主张“情性”的观点,对其是否提倡“以学问入诗”则有不同看法。细察章太炎的诗学观,其确以“情性”为主。姚奠中先生评其诗云:“不在于清辞丽句,文采斑斓,而在于自然浑成,风韵遒上。置之佚名古诗、曹、刘、阮、左之间,毫无愧色,而思想内容远非前人所可比。” 如《狱中赠邹容》:“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这首诗就是一首直抒胸臆、自然浑成之作。章太炎也曾谈及“情性”之重要性。如《自述学术次第》云:“余亦专写性情,略本钟嵘之论,不能为时俗所为也。”章太炎除了在创作中强调情性的重要性,在论及诗的发展上,亦以“情性”作为判断诗作优劣的标准。如《辨诗》中他将高祖、项羽之诗与陆机、鲍照之诗作比较,虽高祖、项羽之学问逊于陆机、鲍照,但前二人之诗更广为流传。由此,章太炎得出“情性之用长而问学之助薄也”的结论。值得注意的是,章太炎在论诗时虽对以“学问入诗”持贬义,但在其留存的诗作中发现有许多“融经于诗”之处。“融经于诗”是以“学问入诗”的一种类型。“学问入诗”多指在诗句中引经语、典故、史料等。下文将以章太炎诗中引经学的情况为例,探讨章太炎以“学问入诗”的情况。

二、经学功底深厚,擅长融“经”于诗

章太炎在经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著有《庄子解故》《春秋左传读叙录》《古文尚书拾遗》等经学著作。深厚的经学素养为他实现诗歌创作的文学经学化提供了保障。

首先是章太炎诗歌化用《诗经》的情况。例如,《杂感》云:“何不诵《大明》,为君陈亥午?”此处《大明》指《诗经·大雅》中的篇名。该诗记述了周武王灭商的事迹,作者借此隐喻推翻清朝统治。又如《夏口行》云:“不念同袍苦,好自相扶将。”此处“同袍”,源于《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又《夏口行》云:“朔风忽陵厉,白露转为霜。”此句直接化用《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又《寄亦韩仲荪》:“蒹葭随露白,鸿雁入云空。”此句亦直接化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又《艾如张》云:“绝甘厉朝贤,木瓜为尔酬。”此处“木瓜”源自《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又《董逃歌》云:“‘变风终陈夏,生民哀以凉。”此处“变风”指“国风”的一部分,与反映周代强盛时期的“正风”相对,这里借指维新变法运动。

其次是章太炎诗歌化用《庄子》的情况。例如《东夷诗十首》云:“鹪鹩巢深林,所志在稻粱。”这是直接化用了《庄子》:“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避地》云:“生涯吾自拙,恐未饱群生。”此处“生涯”源自《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又《艾如张》云:“谁令诵《诗》《礼》?发冢成奇功。”此处《诗》《礼》、“发冢”之意,源自《庄子·外物》:“儒以《诗》《礼》发冢。”

再次是章太炎诗歌化用《左传》的情况。《杂感》:“掉头辞宴婴,仰梁思贾举。”这里直接化用了《左传》内容,《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崔杼杀齐庄公事,庄公宠臣贾举以死护卫庄公,而大夫晏婴因庄公死于私情,不肯为他而死。这两句是作者描述“荐绅子”们对晏婴和贾举的态度。又如《董逃歌》云:“大角出非辰,端门恸宣尼。”这里也直接化用了《公羊传》的内容。鲁哀公十四年(前481),鲁国捕获一只麒麟,孔丘认为当时正是礼崩乐坏的时代,麒麟生不逢时,所以傷心得倚着端门大哭,哀叹:“吾道穷矣。”这里章太炎用以暗射康有为。

其他化用情况。例如,《鳷鹊案户鸣》云:“传语后世人,请视杞梁妻!”此处“杞梁妻”源自《礼记·檀弓下》:“齐庄公袭莒于夺,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庄公使人吊之。”又《展亡友邹蔚丹墓因与印泉议治墓道》:“生死阅两代,宿草无消息。”此处宿草源自《礼记·檀弓上》:“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又《闻广东毁文庙》:“万物本刍狗,天地非不仁。”此处化用《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章太炎诗中化用经语的词句不胜枚举。其所引之书也与他曾研究过《左传》《庄子》等有关。梁启超《广诗中八贤歌》道:“枚叔理文涵九流,五言直逼汉魏遒。蹈海归来天地秋,西狩吾道其悠悠。”这里的“理文涵九流”应是指其诗文多引经据典,内容广博。可以说,文学经学化已成为章太炎文学创作的重要特色。

三、对以学问入诗态度不同的原因

由上述可知,章太炎在实际创作中多有“文学经学化”的现象,但其在论诗中却主张“褒情性、贬学问”,为何会存在此矛盾?下文将从三个层面展开分析。

(一)经学家身份的诗人

从章太炎的读书生涯来看,他自小就开始学经,“外王父归海盐朱左卿先生讳有虔来课读经。时虽童稚,而授音必审,粗为讲解。课读四年,稍知经训”。之后,他进入精诂学舍,师从俞樾习经学八年,这使其拥有深厚的经学素养。“及从俞先生游,转益精审,然终未窥大体。二十四岁,始分别古今文师说。”由此可见,章太炎学习经学之久,师从俞樾后学习经学之深入,他虽贬以“学问入诗” ,但以往所学自然会潜移默化地进入他的诗歌创作中,深厚的经学储备为其文学经学化做了充足的准备。

在学诗方面,谭献对章太炎影响很大。谭献是晚清著名的词人、诗人,亦治经学。章太炎曾云:“余少已好文辞,本治小学,故慕退之造词之则……时乡先生有谭君者,颇从问业。谭君为文,宗法容甫、申奢,虽体势有殊,论则大同矣。”又如:“谭先生好称阳湖庄氏,余侍坐,但问文章,初不及经义。”虽此处章太炎所提及的是文章而并非诗,但古来文章之意说法不一,广义的文章包括诗词。从谭献的治学观点来看,他对章太炎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诗歌理论方面,“则谭献又强调才学并重,甚至是重视才情的一面,并非一味在诗教道德的圈子里打转”。谭献的诗学观以“性情”与“学问”并重,甚至重性情,这确与章太炎的诗歌创作理论中“褒情性”相似。其二是谭献认为:“古文章名家,未有不折中经训者也,而经师授受,其抑扬繁简,何尝不兼善文章。”由此,谭献认为文学与经学是双向互动的关系,体现了其文学经学化的思想。从章太炎诗歌多有引经学入诗的情况来看,谭献的确影响了章太炎文学经学化的创作思想。

(二)革命家身份的诗人

在社会动荡之际,章太炎积极参与革命。如邹容《革命军》一书之序就出自章太炎。不仅如此,章太炎善“以文为武器”,助力于革命。其孙女章念驰曾回忆道:

祖父是古文经学家,他的许多著述看来是对今文经学的驳难,似乎是学术之争,其实不然。清末民初的政治斗争,很多是通过学术来表达的。……康有为明显地是以今文经学立场,表现为功利、主观、实用。祖父则站在古文经学立场,以较实事求是的态度,写了《儒术真论》《视天论》《菌说》《今古文辨义》《订孔》等一系列文章加以批驳。他大量运用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研究最新学说,驳斥康有为将孔子神圣化理论。

章太炎有意识地将自己的诗文创作与现实革命环境联系起来,创作了大量反映当时革命立场的诗作。因为此类诗对当局政府具有讽谏和暴露的特点,为了保护创作者的安全,隐喻性与暗示性是此类诗的重要特点,而在诗中引用经学就很好地符合了这一要求。如《艾如张》云:“绝甘厉朝贤,木瓜为尔酬。” 即暗示张之洞的门客对他的吹捧。又如《杂感》一诗,记述了周武王灭商的事迹,此处则隐喻推翻清朝统治。此类例子还有很多,虽然政治革命题材的诗并非都以经学入诗才能写就,但从章太炎为邹容作序,被关入狱中三年之久来看,以“文为革命武器”的危险性不容小觑。“融经于诗”的创作手法能令诗作保持一定的隐喻性,从而达到隐蔽性。虽然章太炎有“贬文学入诗”的倾向,但在动荡的年代,也不得不使用经学话语入诗,以保证其自身安全。

(三)以实用为旨归

章太炎论诗“褒情性、贬学问”的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因清王朝对知识分子的思想禁锢愈发严峻,清末诗坛出现凋零。章太炎在《结论:国学如何进步》一文中披露道:“在现在有情既少,益以无义,文学衰堕极了。我们若要求进步,在今日非从‘发情止义下手不可。能发情止义,虽不必有超过古人之望,但诗或可超过宋以下诸诗家。” 据此可知,因清时诗坛的“有情既少,益以无义”,才令他如此提倡以“情性”为诗。蔺文龙亦云:“章诗主情性是对清诗过多注重学问的阐释、字句的来历、格律的得失,而忽视了诗歌空灵圆润的特征的一种反思。”在章太炎大力提倡以“情性”入诗的同时,他也强调情性的节制性。如:“诗关于情更深,因為诗专以写性情为主的。若过一处风景,即写一诗,诗如何能佳?” “我们还要知道文学作品忌多,太多必有无情之作,不足贵了。”以“情性”或“学问”入诗,两者之间并非水火不容。在学诗的初期,章太炎强调“法”的学习,这一点在现存章太炎诗作中得到印证。现存章诗中就有拟《诗经》风格的作品。如《丹橘》:“丹橘苞兮,莽竹筱兮,之子之远,劳心妯兮!鼓箧其鼞,朋友孔迩。豆羹之愆,胡斯裂眥?”从此处得,章太炎的诗作亦注重“法”,并非一味以“情性”创作诗文。

在社会混乱、清王朝灭亡之际,因诗坛中存有 “少情”的现象,章太炎便大力提倡以“情性”为诗,贬低以学问为诗。由此,实用性是章太炎诗歌创作的导向,特别是创作革命政治题材诗歌的重要依据。其实,强调实用性,一切主张为革命服务是章太炎的一贯之作风。在其《庄子》研究中,他擅长以佛释庄,这样联系的原因则是:“唯有把佛与老庄和合,这才是善权大士救时应务的第一良法。”在革命环境下,写作政治、革命等敏感题材的诗,使其选用“融经于诗”的创作手法更为安全。作为一名兼革命家与经学家身份于一体的诗人,可以说,章太炎实际的诗歌创作中实以“情性与学问”并重,只是碍于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章太炎才主张“褒情性、贬学问”的诗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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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陈雪梅,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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