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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审美共通感与中国诗学内视美

2021-06-30杜哲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5期

摘 要:《判断力批判》中所讨论的审美判断是在审美主体的意识中,不涉及任何利害计较,必然要求对一切人都有效,是一种主观的普遍性。本文主要论述刘禹锡《秋词》其一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其具有“共同感受力”,加上诗歌本身带有可以让其自持的内在视像等因素,在诗歌鉴赏过程中,“审美共通感”与内在视像一道成为前提基础,中国诗学正是因为具有这些特点,从而呈现出一种内视美。

关键词:主观普遍性 内在视像 艺术想象

在《判断力批判》第一卷“美的分析论”中,康德首先对快适、美和善三种愉悦进行了比较,认为三者标志着表象对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的三种不同关系。其中,美只是使他喜欢的东西,而且只适用于人类。“在所有这三种愉悦方式中,唯有对美的鉴赏的愉悦才是一种无利害的和自由的愉悦;因为没有任何利害、既没有感官的利害也没有理性的利害来对赞许加以强迫。”a对此,康德提出了“共同感受力”这个假设,这是鉴赏判断的前提。

一、审美共通感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对一件事物的判断往往基于经验,这种判断具有一定的价值特性,但也存在着被后来经验颠覆的危险。在审美领域,经验也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无论是创作还是鉴赏,都存在着明显的个人性。以刘禹锡的《秋词二首》其一为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那用“审美共通感”如何解释呢?这里我们引入主客二分的观点,因为没有主客体就没有审美。当我们把这首诗作为审美的对象,往往根据自身经验可知,秋日也有着不遜于春日的美景,比如,红枫丹桂、叠翠流金。在了解写作背景后并纵观全诗,诗歌一反悲秋传统,那凌云的一只仙鹤载着作者的诗情直冲云霄。我们想象自己和作者一样,看到此景同样产生“胜春朝”的愉快。读者在不被逼迫完全是自由的鉴赏过程中是愉快的,并且预感到其他读者也会和自己以及作者一样愉快。即孟子所讲的“人心之所同然”。用康德的理论解释,读者在鉴赏此诗时,诗中形象的显现形式恰好符合鉴赏主体的想象力和知解力,而且这两种力可以和谐地自由活动,从而形成审美判断的心境。这种心理状态带有普遍可传达的性质。其普遍可传达的原因,康德把它解释为“共同感受力”,即审美共通感。朱光潜先生对此解释说:“其所以可普遍传达,是根据人类具有‘共同感受力的假定,有这种‘共同感受力,一切人对认识功能的和谐自由活动的感觉就会是共同的,所以我对某种形象显现有这种感觉时,这感觉虽然是个人的、主观的,我仍可假定旁人对这同一个形象显现也会引起这种感觉,康德把这种同一感觉的可共享性叫作主观的普遍可传达性。就是对这种普遍可传达性的估计或判定才是审美判断中快感的来源。”b即康德的“共同感受力”是建立在普遍人性论的基础上的一种假设,是一种带有美学理性的情感。读者阅读这首诗时的审美快感是对审美心境的普遍可传达性的一种估计,是相信但又不确信的一种感觉,是可以被意识察觉的快感。在人皆有之的“共同感觉力”的假设上,审美心境的必然性和普遍可传达性得以建立。审美判断不涉及利害,鉴赏力是一种不带任何功利关切的愉悦,所以这种愉快哪怕是主体性的,但也具有普遍性特征,即主观的普遍性。

二、内在视像

美感的普遍性得以确认的基础是“共同感受力”这个假设,最明显的证明便是读者对经典作品的普遍认可。鉴赏主体通过判断力即表象与主体的交流互动来看这个关系让我们感到愉快与否去评判美,认为其他读者也具有同样的“视野”,并在实际鉴赏过程中得到满足。当读者遇到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时,内心获得巨大的震荡,并且想要分享给他人寻求赞许。康德认为分享来自社交的冲动,我们分享愉悦并认为可以得到赞许的根据就是“共同感受力”。他说:“人们征求着每个别人的赞同,因为人们对此有一个人人共同的根据,只要人们总是能肯定他所面对的情况是正确地归摄于这一作为赞许的规则的共同根据之下的,那么他也可以指望这样一种赞许。”c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是无动于衷,他在作品世界中受到某些“内在视像”的触动,感“像”而起情,进而实现共鸣,甚至想要分享愉快。笔者认为,优秀的作品正是带有“内在视像”这个自持的属性,才成为读者分享愉悦的基础。经典作品,往往可以跨越时空感动无数人。读者的阅读是解放真理获得澄明之境的过程,而内在视像可以成为作品世界得以解放的线索或桥梁。

张晶先生认为“内在视像”是文学审美属性的根本表现,甚至是文学作品区别于其他文字写作的基本标志。他说:“所谓‘内在视像,是指作家通过语言文字在文学作品中描绘并呈现于读者头脑中,具有内在视觉效果的艺术形象。它可以是诗词的意象或意境,也可以是小说戏剧文学中的人物形象、动作及故事情境。”d他认为“神思”论就体现着艺术想象的内视性质,“艺术想象是与抽象思维颇为不同的,它是以形象的形式呈现于心中的,因而,它是有很明显的视觉意义的,不过它不是外在的客体呈现于人们的视觉形象,而是内在于人们心里的。这就是想象的内视性质,也可以称为内心视像”e。在鉴赏过程中,作品本身的内在视像对读者形成一种刺激,这种审美注意在读者内心中形成对作品内在视像能动的反映。用叶秀山老师的话解释:“‘审美判断作为‘审美当然是‘感性的,离不开个别事物的‘形象,但是这个个别事物的形象作为‘审美的对象,即使是‘实物——实在的,却也是‘虚拟的,是通过‘想象力将其与‘实在的‘时空条件‘剥离出来,这个对象有自己的‘虚拟时空,所以也是可以‘直观的,只是这种‘直观又是‘内在的,即‘空间也是‘时间的。”f优秀作品不属于任何特定时空,它本身建立了一个意义世界,而这个意义世界包含着丰富的内在审美意象,即内在视像。它是沟通创作和鉴赏的桥梁,也是小说等文学作品可以进行影视化呈现的基础。

三、中国诗学内视美

叙事诗因为内在视像所以呈现出强烈的画面感。《秋词》后两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在这句诗中,作者用了“晴空”“一鹤”“云”和“碧霄”四个意象,这其中“一鹤”尤其需要注意,鹤代表高洁的精神品格,作者将其限定为“一”,所以它又是孤独的。也就是说,刘禹锡用诗歌表达了他内心中虽遭贬谪却豁达自在的情感。作家选择的意象不是田间劳作的黄牛而是振翅高飞的白鹤,这是作家理性原则的显现。诗中的这些意象以情感为母体,通过艺术想象形成作品独特的内在视像。读者在鉴赏过程中,被作品中内在视像所蕴含的情感打动,并从作者独运匠心中感受到一种欣慰。

英伽登认为在作家头脑中呈现的“图式化外观层次”是文学作品的基本结构层次,在创作和鉴赏的互动过程中,作家和读者的情感和想象力都发挥着突出的作用。作家通过外物触动形成“胸中之竹”,在情感的驱动下,他依托语言这个艺术媒介表达出来形成独立的作品世界,而读者在鉴赏过程中可以看到这个“竹”世界,也可以反观作家的“胸中之竹”。鲍桑葵在《美学三讲》里谈到,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媒介是他的审美想象的特殊身体,而他的审美想象则是媒介的唯一特殊灵魂。诗歌作为一种文学的体裁,用高度凝练的语言表达出作者丰富的情感,语言是文学这种艺术门类的媒介。在中国诗歌写作中,诗人对炼字的重视足见语言的重要。诗歌创作以语言为媒介联结外在物象与作者的内在情感,创造出帶有丰富内在视像的符号系统。而对于作者的这种创作运思过程,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解释得非常确切。意象存在于作家的头脑中,“窥意象而运斤”,这也被杜威称为媒介感。然后他“寻声律而定墨”,也就是语言这个艺术媒介内在化的过程,然后“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最后达到“神与物游”的境界。也就是说,作家通过语言这个艺术媒介,将意象进行排兵布阵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意境,给读者带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感受。

共通感要求我们在鉴赏判断时每个人应当与此协调一致,甚至成为一种理想的基准。在“文学创作——文学作品——文学接受”这个流动过程中,作者创作是通过外物的触动,即“感兴”,在心中形成了自己的内心视像,并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将其呈现出来。读者接受是触遇作品中的内在视像而起情,并运用想象力与作者或其他读者达到共鸣。判断之所以被看作是审美的,正是因为它的规定根据是对内感官的一种情感,所以才能被普遍感觉出来。

ac 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杨祖陶校,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页,第56页。

b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94页。

d 张晶:《内在视像之美及其当代文化价值》,《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第5期。

e 张晶:《神思:艺术的精灵》,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88页。

f 叶秀山:《一切哲学的入门——论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云南大学学报》2012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 李岩.论康德的审美共通感理念——鉴赏判断何以是普遍必然的[J].内蒙古大学学报,2019(4).

[2] 张晶.艺术媒介论[J].文艺研究,2011(12).

[3] 鲍桑葵.美学三讲[M].周煦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4] 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作 者: 杜哲,中国传媒大学文艺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论与美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