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诗章（组诗）

老飞鱼

映    秀

山川如此无情

春风如此无情

天空低垂

像在寻找什么

一片树叶

吃惊地瞪大眼睛

那楼宇竟倒悬着

砸疼绝望的哭泣

时间把

崭新的道路

送到生者脚下

更把记忆深植泥土

我分明看到

那十三岁的孩子

在映秀街头蹦跳如常

她透亮的眼里

花朵向上

被黑暗毁损的

阳光会使他们

永远活下去

杜甫草堂

我是谁？

谁是我？

我是吹乱

夫子旧袍的秋风

是惊飞的茅草

当它无意邂逅

又一首顿郁的诗篇

我以拜谒者的姿态

敬望子美紧锁的眉头

我听见他在悲愤自状：

老杜老杜真堪伤，

一生颠沛向斜阳！

寒鸦是我

残琴也是

我是冷酒

是辗转千年的

一腔幽怨

在草堂

和老夫子交谈半日

我们聊起痛苦

也是幸福的

仁珍的水磨镇

水磨镇

是仁珍的黑眼睛

扑朔迷离

两边街道

摆满青稞酒

游客们捂着纸币

漠然走过

水磨镇

是仁珍上翘的嘴角

可爱天真

比褐色建筑更沉稳的

是羌族人黑色的山头

那里云雾缭绕

堆积着拒绝融化的冰雪

水磨镇

是仁珍的童声

雨露滋润

仁珍的微笑

让我甘心成为

一无所有的人

峨    眉

峨眉山

每一块石头都坐着菩萨

每一滴水珠都摇着梵音

还有你

崇高的桢楠

用纷繁的复眼

俯瞰大千世界

在一线天

传说中的灭绝师太

背着竹篓与人搭讪

前方，有她弟子

预埋的温柔陷阱

而猴王

早已交出

如意金箍棒

抱住游客的大腿

讨要吃食

峨眉山

连风都是神秘的

连鸟叫都含着悲悯

而金顶的白雪啊

就要被喧嚣融化了吗？

黄龙溪

灯亮了

水里的灯亮了

红的灯，黄的灯

白的灯，紫的灯

在夜风中点起来了

星星咆哮着

捂上眼睛

它不相信人世是荒凉的

古老的津渡

往事如锈蚀的船钉

有人怀想，它就碎了

黄龙溪

佛陀在龛位打盹

“一根面”店前

擠满了看热闹的人

灯影摇晃

月亮摇晃

时光打磨

白银的手镯

变    脸

喜怒哀乐愁

手艺人用精巧的机关

将它们一一呈现

变脸的瞬间

“豁”的一个转身

证明这些面具

是有分量的

他在殿堂

疾疾奔走

模拟世人

在欲望中旋转

蜀中老客

似听非听，似看非看

竹叶青汤色清白

舌尖轻触的当口

有僧微笑云头

锣鼓家伙忽然齐拨

最后时刻，手艺人

终于亮出底牌：

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高潮过后

总有几分不甘

在面具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