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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永林

2021-06-29刘明霞

红岩春秋 2021年4期
关键词:重庆党组织工作

刘明霞

周永林同志离开我们已经六年多了。几年来,他读书写作的身影,我们相爱相伴的时光,时常涌上我的心头。

年轻有为,担当经济重任

我是1950年认识永林同志的。

那时重庆刚解放,不仅经济萧条,匪特破坏也很严重。到1950年2月,市政府各部门才进入正常运转。军管会一方面肃特剿匪,镇压反革命,另一方面大力稳定市场物价,整顿财政金融,全力保障人民生活。3月,党派永林去筹建重庆市第一家国营零售公司,担任经理。公司主要经营大米、食盐和植物油等零售业务,这些都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做好这项工作意义重大。

我从重庆重华学院会计系毕业后,于1950年5月来到重庆零售公司,在计划科做统计工作。我每天负责把整理好的各种报表、统计资料送到经理室,请他审阅。

那时他刚三十出头,年轻能干,工作认真负责。因为是党派来的,所以大家都称他“永林同志”。但也有人暗地里说他是“旧人员”,意思是他不是共产党员,是旧社会过来的人。

在工作接触中,我觉得他作风正派,不抽烟、不喝酒,衣着干净整洁,对人也非常友善。他虽然是“旧人员”,但是认真执行重庆市委的指示,在布局零售网点、稳定市场、改善民生的工作方面态度非常坚决,完全没有“旧人员”的旧作风。不久我们便相知、相爱,1951年便结婚了。

1950年下半年,党又派他筹建国营重庆信托公司,主要统一代办军队、本市和外地机关、团体事业单位来渝对私营工商企业的大批采购和加工订货。公司由市工商局一位副局长任经理,永林任第一副经理,主持全面业务工作。这样一来,他的任务更重了。

1951年,重庆市召开第二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永林作为工商界国营商业代表,被遴选为会议代表。1956年,党组织经六年多的审查,得出结论,周永林在新中国成立前曾被迫脱党,脱党后继续为党工作,政治上无问题,组织上恢复了他的党籍。之后,永林才把他参加革命的情况告诉了我。

他1936年读中学时参加革命,后来转为共产党员。新中国成立前,他一直在重庆做党的地下工作。他的直接领导叫李文祥,是中共重庆市城区区委书记。1948年4月,因刘国定出卖,李文祥被捕,后来他也叛变了,出卖了16位同志,其中就包括永林。他因此与党组织失去联系,被迫脱党。

我们结婚后,住在会仙桥附近的大华宿舍。一次,我晚上出去散步,走到解放碑旁大众糖果店门前,看到墙上贴着枪毙李文祥的布告,上面写着他出卖的共产党员的名单,里面就有“周永林”。这让我对丈夫更多了一份敬意。

追求真理,做好“三勤”“三化”

永林于1920年4月出生在一个职员家庭,住在磁器口。1933年,他从磁器口龙山小学毕业,考入巴县西里中学。读初中一年级时,每天放学回家,他爱骑着家里的骡子到河边溜达。由于不好好温习功课,结果期终考试三科不及格,成了留级生。他深受刺激,从此立志发奋读书。

1934年,永林进入巴县三里职业学校重读初中一年级。在这里,他认识了同班同学刘传福。刘传福比他大一岁,是个聪明好学、喜欢交友的活跃分子,也是思想进步的学生领袖。刘传福经常带一些时事新闻、进步书刊给永林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看,使他们受到进步思潮的影响。

1935年8月1日,在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中国共产党发表《八一宣言》,号召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催生了一二·九运动。这一年,永林15岁。他在《八一宣言》的启迪下,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

1936年6月,在漆鲁鱼的领导下,重庆成立了学生界救国联合会,刘传福和永林同时成为第一批成员,刘传福被选为学生救国联合会主席,他们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回到学校后,他们商量分工,刘传福负责校外联络工作,永林负责校内工作。他们在学校发展了一批成绩优异、思想进步的同学加入救国会,又成立耕余研究会,永林为会长。耕余研究会内,又分别成立了读书会、宣传队、时事座谈会、歌咏队等,抗日救亡运动在学校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1938年4月,永林年满18岁,从救国會成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当时,党组织要求年轻党员既要立志抗日救国,更要立志解放全中国,在学习上一定要勤奋努力,成为全校学生的表率,以便日后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同时,党组织要求每个党员执行党中央“隐蔽精干”的指示,实行“三勤”(即勤学、勤业、勤交友)、“三化”(即职业化、社会化、合法化)。永林把党的教导铭记心头,认真贯彻执行。

1939年,永林高中毕业,学校推荐他到《农报》当编辑。这年,国民党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军警在三里职校公开抓人。永林担任过三里职校中共党支部书记、耕余研究会会长,上了国民党黑名单,因此上级要他迅速转移到乡下。于是,他来到远离主城的北碚,进入刚成立的中国乡村建设育才院农业系就读。

虽然永林之前就读的三里职校是农科中专,但他基础课学得比较扎实,还发表了论文,所以进乡建育才院再读农科,就是轻车熟路。第一年期终考试他就考了全校第一名,获得“姚士庵奖学金”。他以优异成绩毕业时,校长晏阳初亲自找他谈话,希望他留校教书,以后送他去美国留学。当时,永林以英文不好为由婉拒。晏阳初又说,英文不好没有关系,可以请晏师母帮你补习。

当年,能出国留学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情,许多同学对永林羡慕不已。但是,永林考虑到去美国留学,就意味着离开党组织,改为信仰改良主义,而他绝不能为个人利益放弃革命理想。因此,他最终谢绝了晏阳初的好意,离开了乡建育才院。

1944年,党组织通知永林可以回城工作了。当时他父亲老师的儿子董其康开了一家益民钱庄,请他到那里工作。上级告诉他,现在正需要有人打进工商界,建立新的联络点,于是,永林就去益民钱庄当了办公室秘书。大约半年后,永林随董其康转到另一家大型公司——均益地产公司,后任总务主任兼地产部经理。

永林到均益公司那年25岁。虽然是个对生意一窍不通的书生,但他按照党的“三勤”“三化”要求,以均益公司的业务为起点,努力学习商业、金融、房地产等方面理论知识,钻研经营之道。他还广泛结交工商界的朋友,同时特别注意搞好公司内部职工的关系,争取他们的帮助和关照。

在均益公司工作一段时间后,党组织决定,让他以均益公司地产部经理的身份参加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的中国经济事业协进会的活动。这样,永林结识了一批经济界的进步专家学者和一些大型企业的老板,进入了重庆工商界上层。

随后,党组织又要永林和陈彝荪筹建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四川分会,由陈彝荪任理事长,永林任总干事,在南方局的重庆统战工作组领导下,以合法社团组织形式活动。重庆统战工作组由彭友今任书记。为了占领舆论阵地,彭友今又安排永林兼任《商务日报》主笔、《国民公报》社论委员。

1949年,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重庆解放指日可待。当时,工商界有些人怕共产党来了“共他们的产”,准备转移资金和企业。党要求永林等同志稳住民族资本家。永林与他们聚会时,用适当的方式把党对民族工商业的政策告诉他们。深入艰苦的工作,最终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新中国成立后,永林把之前收藏的书画全部捐赠给重庆博物馆,大部分藏书捐赠给重庆图书馆。他还将保存的许多革命文物也送给了重庆博物馆及歌乐山展览馆。他说,现在是新中国了,应该把这些东西送给国家。

面对生死,历经磨难考验

1948年是永林面临生死考验的一年。

那一年,先是他在三里职校的同学、时任中共重庆市工委书记刘国定被捕叛变,导致一大批地下党员被捕,其中包括永林的上级李文祥。

8月的一天,门房通报有个叫刘国定的人来找他。永林早已知道刘国定叛变的消息,听说刘国定到了楼下,心知这时逃跑已来不及,于是干脆让门房把他带上楼。刘国定进屋后,永林起身让他坐下。刘国定神色黯淡,先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后来顾左右而言他。永林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听说你出事了?”刘国定一下就哭了起来,极力为自己辩解。永林说:“人性不可灭啊!你搞这样一摊子事,其心何忍呀?”刘说:“清算斗争,待诸异日。”临走时,刘国定说,你跟那些老同学说,以后在街上看到我千万莫打招呼。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永林立即通知了所有同学。

转眼到了12月,有天晚上9点多钟,永林在公司加班。工友王道生匆忙跑上楼告诉他,楼下有人打听你在不在公司,说是找你买房子。王道生一看这人神情不对,就说永林已经走了,从而将对方支走。永林知道,这是李文祥带特务抓人来了,便立刻从公司后门离开,跑到内江分公司避险。待风声稍微平静,他才回到重庆,继续为党工作,但从此失去了组织关系。

永林常跟我说,有三人被捕后没有叛变出卖他。这三人,是他在北碚工作时的上级胡有猷,到重庆郊区工作时的上级陶敬之,还有一起在南方局重庆工作组活动的党外朋友黎又霖。永林对他们非常怀念。

“文革”时期,永林又遇到了生死考验。

“文革”刚开始,永林就被造反派揪出来,关押长达七年之久。他曾说,自己一辈子勤勤恳恳为党工作,在新中国成立前的脱党问题都审查得清清楚楚,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走资派、阶级异己分子呢?

他告诉我,自入党以来,他就知道党组织是把每一个党员放在心上的。新中国成立前,在那样艰苦的情况下,党组织都时刻关心他们的安危。现在这样大的运动,以后肯定会有政策来解决,党组织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相信,自己的问题总会有一个正确结论。

被关押期间,家里只有我能看望他,为他送换洗衣服。他烟酒不沾,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在当时的特殊环境里,一般书刊带不进去,我就给他带去一部《毛泽东选集》和几本《毛主席诗词讲解》之类的小册子,这让他非常高兴。后来,他发现这些小册子对毛泽东《沁园春·雪》一词的解释有许多错误,就要我给他多找一些解释毛泽东诗词的资料带去。“文革”结束后,他把关押中的心得体会先写成文章发表,后来编成了书,他也成了研究《沁园春·雪》的专家。

到晚年,他又一次面临生死考验。

1992年夏天,全国政协在西藏拉萨召开文史资料会议,请永林出席。永林一到西藏就睡不着觉。回渝后,失眠日渐严重,吃了不少药都无效。当时他正在修订增编《重庆谈判纪实》,又加重了病情。几經周折,直到1995年才确诊为普遍性脑萎缩、多发性腔隙性脑梗塞。经过两年的治疗,病情才大为好转。

2005年,永林的主治医生因心脏病住院,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医生看病,这让永林十分焦虑,直至患上了抑郁症。虽经治疗有所好转,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我为此时刻不离左右。

晚年奋进,创造黄金岁月

1977年,永林被正式安排到重庆市政协。1978年,他开始负责文史资料工作。对这份工作,他倍加珍惜。

1980年,永林60岁,该离休了。但组织上认为市政协文史工作需要人,希望他留下来。永林表示,共产党员应该服从组织决定,因而留下来继续工作,直到68岁时才离休。其间,因工作需要,他还担任重庆市政协第一副秘书长,主持机关工作。那段时间,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他的繁忙程度难以想象。我们家就住在政协机关宿舍里,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工作,在机关吃饭。

离休后,他和孟广涵同志都没有回家养老,而是共同创办了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在童小鹏同志的指导下,他编纂了《重庆谈判纪实》《国民参政会纪实》《政治协商会议纪实》《抗战时期国共合作纪实》;与四川大学的隗瀛涛、胡昭曦共同实施国家“七五”期间重大社科项目《近代重庆城市史》;完成了四川省“八五”期间重点社科项目《重庆通史》的研究、编辑和出版工作。

进入21世纪,永林以耄耋之躯,精心指导并编辑出版了国家和重庆重大社科规划研究项目《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丛书》100卷、《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重庆丛书》;主编《重庆地方史通讯》65期;完成了自选集《尹凌文稿》10卷。2009年,他在《红岩春秋》杂志上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风雨沧桑解放碑》。2014年11月23日,他编完了牵挂几十年的毛泽东《沁园春·雪》手稿集。同年12月11日,永林在家安详去世。

永林不图名、不求利,为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几十年来,他对党忠诚,对家人无比眷顾,始终让我铭记在心。他不仅是我们最爱的亲人,更是我们无比崇敬的革命老同志。

编辑/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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