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水稻地图
2021-06-28风物君
风物君
稻米,是中国最常见的主食,它与自西域而来的小麦一起,铸成中国人饭桌“南米北面”的基本格局。
水稻这种本土作物,因为国士,有了“达则兼济天下”的气魄。1964年,袁隆平院士开启了中国杂交水稻研究的序幕,今天,在一代代农人努力下,中国已有超过7000个杂交水稻品种,增产稻谷近9亿吨,中国杂交水稻也走向世界,在60多个国家试种或推广。
但凡能种植水稻的地方,总会给人“水乡”“富足”的印象,如今,这样的地方早已遍布全国:
东南至宝岛台湾,南抵热土海南;北到黑龙江大兴安岭山麓,西去新疆天山脚下;俯瞰东南地区的沿海平原,仰望云贵高原上层层叠叠的梯田……无处不有稻花飘香。
从一株微不足道的“野草”,到年产量超过2.1亿吨的饭桌顶梁柱,这背后,是一代代农人的努力与智慧。
长江时代一株野草逆袭记
从“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而始,到河网密布的长江中下游平原,长江流域一直是水稻生长的天堂。
水稻的发现,则来源于先民对恶劣环境的抗争。
长江中下游地区,自古潮湿多雨、水患频发,相比发达的黄河流域,这里直到汉代仍然被叫作“蛮夷之地”。《尚书·禹贡》里说扬州(大致为今淮河以南、长江流域)“厥田惟下下”,《史记》里也说“江南卑湿,丈夫早夭”。
这种情况下,筚路蓝缕的江南先民们,在遍地泥沼之中发现了一种独特的作物。
7000多年前,河姆渡先民来到水网密布的环太湖平原一带。当时的江浙地区比今天更加温暖湿润,平原上河道纵横、土地泥泞。在沼泽之中,依靠渔猎为生的河姆渡人发现了一种“野草”——它喜湿喜热,对土壤不算挑剔;它的种子富含淀粉,足以果腹;它每年都能定期收获,填满粮仓。这就是——水稻,让河姆渡人从渔猎中,逐渐看到了农耕的曙光。
到5300年前,良渚人在今天的杭州境内建立了一座城市,摇身一变成为“城里人”。在城外,良渚人建造了中国最早的堤坝系统,并引水入渠,灌溉稻田。在余杭茅山良渚遗址中,甚至发现了总面积5600平方米的稻田遗迹,可见稻作已然是当时农业的重点。
数千年以来,这种生于泥沼、耕于水田的作物,一直是江南人的命脈。太湖流域的历史,就是一部“与水争田”的游击史。
春秋时期,在江苏苏州地区,小小一粒水稻,牵动着吴越两国的刀光剑影:吴国人“偷师”楚国水利,改造土地,国力强盛,势压越国;越王勾践则以煮熟的稻种还给吴国,削弱敌方实力。
灭吴之后,越人继续推进“围田”活动,塑造了高高的“陵道”,用堤堰制住了江南水系的“坏脾气”,塑造了“鱼米之乡”的雏形。
到隋唐以后,水稻的产量成为财富的代名词,唐人韩愈曾说:“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
在唐代,赋税大多来源于粮食产量。而今天被戏称作“种田嘉”的嘉兴,就曾经凭借着水稻之利,几乎养活了半个江南地区。到了宋代,一种成熟更快的新稻种——占城稻,被从越南引进福建,并开始在江淮、两浙等地大力推广。
这种新稻种早熟、耐旱、粒细,“不择地而生”,宜于高仰之田,对防止东南各地的旱害有一定效果。在杭州,南渡而来的宋高宗赵构亲自下场指挥种水稻,在玉皇山南麓开辟出一块呈现八种色彩、形式感极强的稻田——八卦田。
占城稻与当地的晚稻配合,将原本“一年一熟”的收获效率提升到“一年两熟”,这种双季稻的模式让江南地区的土地利用率大幅提升,成为国家的粮仓。到明代,一句水稻带来的谚语开始流传四方:“苏湖熟,天下足”。
明清时期,由于江南地区的商品经济发展,种桑养蚕、围海晒盐、采摘茶叶等产业成为这里农业的主基调。为了保障粮食供应,水稻的种植区转向了长江中游的湖广地区(今湖南、湖北地区)以及江西一带,民间谚语也从“苏湖熟,天下足”,转向了“湖广熟,天下足。”
洞庭湖与鄱阳湖,成为新的粮仓基点。清乾隆二年,更是有了“湖南熟,天下足”的民谚,湖南,悄然成为新的粮仓C位。
湖南多水。湘江、资水、沅江、澧水四条大河在境内奔流,最后汇入浩浩荡荡、气象万千的“水系总开关”——洞庭湖中。江湖塑造的平原水乡,季风带来的雨热环境,加上湖南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地势,让它成为水稻生长的“桃花源”。
到清代,曾经作为天下粮仓的江浙地区,粮食已经“大半仰给于江楚商贩”。清代的四大米市——江西九江、江苏无锡、安徽芜湖、湖南长沙(或湖北沙市),都位于湖广地区向江南地区转运的枢纽上。这其中,长沙逐渐成为第一大米市,售卖粮食累积的财富,也成为湖湘人才在晚清爆发的一块基石。
湖南,在古代是举足轻重的粮仓,在今天,则是首屈一指的水稻大省。当年袁隆平院士正是在湖南怀化的安江镇,拉开中国研究杂交水稻的序幕,如今,湖南已是中国种植杂交水稻面积第一省。
隆平水稻博物馆。
北国“开荒”时代建起华夏新米仓
“稻花香里说丰年”,绝不是南方长江流域才有的画面。
在东北、河北、山东等北方地区,同样有久远的稻作历史。北国水土养育的大米,自古就是御贡品质。如今,东北大米更是成了优质大米的代名词。
哪里的大米最好吃这个问题,回答东北大米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其实,东北广泛种植水稻的时间不到100年,畅销全国更是近二三十年的事。不过,要是数千年前的东北先民知道这里成了“北国米都”的话,大概也不会感到惊讶。
辽宁多地发现数千年前的稻作遗址,其中大连市大嘴子遗址同时发现了高粱与稻谷,把水稻在东北的栽培史提前到3000多年前。在1400年前的唐代,东北地区的渤海国就有一款“卢城之稻”,因为好吃而名留《新唐书》。
渤海国覆亡后,东北稻作文化在史书中也跟着消失了上千年。直到清代康熙年间,东北大米才再次出现在文字记录中,以高品质作为“皇粮”专供。清末,通化地區的江河湿地附近,已出现连片的稻谷水田。
可是,当时稻谷的种植区域并没有形成规模,放眼整个东北,仍是一片未开垦的茫茫“北大荒”。清末民初“闯关东”掀起的垦荒拓田热潮,伪满时期日本侵略者修建灌区、建立水稻基地的行动,都没有让水稻在东北真正扎下根来。
如果说,杂交水稻让中国人迈出了从吃饱到吃好的关键一步,那海水稻则代表着人类对大自然的探索精神。培育海水稻也是袁隆平院士晚年心心念念的愿望,“如果‘海水稻研究成功,至少增加1亿亩耕地”,中国的数亿亩盐碱地上也将稻花飘香。
新中国成立后,以“东北水稻之父”杨守仁、徐一戎为代表的无数农学专家,在选育耐寒强适应性品种上接连发力;数十万人参与到垦荒建设中,兴修水利,开发盐碱地;沈阳打井数万眼,开创世界打井种稻的先河,终于让这里成为富饶的中国“粮仓”。
东北能成为北国米都,是无数国人造就的稻米产业奇迹。当然,这个奇迹也并非偶然,有着“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时地利。
东北处于北纬40~45度的粳稻黄金种植区,这里还有世界仅存的三块黑土地之一,“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并且这里水网纵横、湖泡遍地,再加上雨热同季,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稻米品质出众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东北水稻不断在突破自己的生存极限,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的呼玛县,是世界上种植水稻的最北端;东北水稻也在不断突破自己的产量,粳稻种植面积接近全国的一半,黑龙江一省的水稻种植总面积位居全国第三,总产量仅次于湖南;吉林水稻单位面积产量更是高居全国首位……
高山梯田。
田园劳动者。
三江平原、松嫩平原上,“白山黑水”养育的黑土地,从前“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早已变成了连天接地的稻田。
除了东北,秦岭淮河以北的广袤北方,中国人也在寻找适合水稻安家的地方。在华北,京郊的水稻因为品质优秀,百年前就以贡品“出圈”;山东章丘的明水香稻,有2000多年的栽培历史,以品质优良而被选为贡粮,有着 “一家蒸煮香全庄”的美誉;北京海淀的上庄地区水资源丰富,很早就开始种植水稻,清代康熙皇帝在此亲自选育出“御稻米”。如今,京西稻不仅以品质出名,更是发展出丰富多彩的京西稻作文化。
内蒙古与宁夏的河套平原,湿地众多,长久被誉为“塞外江南”。黄河冲积带来平坦的耕地,还有河水灌溉之便利。近年来治理土地盐碱化的成功,让种植水稻成了新的致富之路。2019年,河套平原水稻丰收,亩产已达1000斤。
即使是干燥区的西北高原,也有稻浪起伏的景象。
“出海时代”超级水稻“变身”记
若是放眼北国和长江流域之外,从云贵高原上的坝子,到台湾、海南的沿海平原,从珠江三角洲到香港最大的平原元朗平原……在一处处重要的区域粮仓里,如今也是稻浪翻涌,丰收连年。
而若是探访优质稻谷的来历,便要到中国的天然农业“温室”去,那里有良好的热带光温资源,具备生产优质米的自然条件; 又四面环海,具备全国最好的空气指数,这正是农业科研人员心中的育种天堂——海南。
作为全国唯一完全位于热带的省份,海南自古以来便是天然的植物实验室。
如今誉满全球的杂交水稻的突破口,正是51年前,袁隆平助手李必湖在海南发现的一棵雄性不育野生稻。1976年,全国开始大规模推广杂交水稻,种植208万亩,增产幅度普遍在20%以上,自此,中国人的饭碗,开始牢牢端稳。
位于海南的南繁基地,堪称是中国种子行业的“硅谷”,一代代农业科研人员如同候鸟,每年冬天“迁徙”到这里,为提高水稻产量的愿景而努力。今年5月10日,在海南三亚,袁隆平团队的超级杂交稻平均亩产已达1004.83公斤,而就在100多年前的清代,我国平均的水稻亩产仅为这个数字的1/10左右。上世纪西方学者提出的“下个世纪,谁来养活中国”的疑难,不攻自破。
芒种时节稻田收割。
如此优质的中国杂交水稻,早已走向世界。1979年,美国引种中国杂交水稻,因增产165%以上,被称为“东方魔稻”(Oriental Magic Rice)。中国杂交水稻开始走向60多个国家,年种植面积超过600万公顷。马达加斯加是非洲种植中国杂交水稻面积最大的国家,就连货币上都印着水稻图案;当年占城稻从越南引入江南,如今越南则大量进口来自中国的杂交水稻……
如果说,杂交水稻让中国人迈出了从吃饱到吃好的关键一步,那海水稻则代表着人类对大自然的探索精神。
海水稻并不是长在海水中的水稻,而是耐盐碱水稻的“昵称”,能够改善环境,米质也非常优秀。培育海水稻也是袁隆平院士晚年心心念念的愿望,“如果‘海水稻研究成功,至少增加1亿亩耕地”,中国的数亿亩盐碱地上也将稻花飘香。
1986 年,农学家陈日胜发现了一株野生海水稻;2016年,袁隆平院士领衔建立青岛海水稻研究发展中心,开始专门从事耐盐碱水稻研究。
从山东东营的黄河入海口,到青海的柴达木盆地,一直远至新疆的喀什地区,面对不同类型的盐碱地,袁隆平院士和他的团队留下一片片绿油油的海水稻秧苗试验田,团队更是远赴迪拜沙漠地带,成功试种海水稻。
水稻的适应性之强令人感慨,稻浪如同海浪,它让离海洋最远的地方,也能与海产生关联。
从一株逆袭的“野草”到亩产千公斤的超级战士,水稻的身姿如长江般柔婉,在东北的黑土地上茁壮生长,能扎根华夏的处处壮丽山河,又将进入一片片“不毛之地”,为人类的饭桌开疆拓土。
“一愿世界无饥荒,二愿禾稻能乘凉” ,这首源起农业大国的史诗,如此壮怀激越,还将继续高歌千秋。
◎ 来源|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