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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之鱼

2021-06-25陆优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君王隐士鱼儿

陆优

《庄子》中不乏形象生动、寓意深刻的动物意象。鱼类作为动物意象之一值得探究。从“物”“形”“神”三个层面来看,《庄子》中的鱼类可以逐次划分为自然之鱼、社会之鱼、想象之鱼、精神之鱼,这四种鱼体现了庄子的自然观、人生观、哲学观,具有丰富的道家思想内涵。

一、自然之鱼

自然之鱼即自然界中的鱼,自然之鱼仅仅停留在“物”这一层面,并未触及“形”与“神”这两个层面。《庄子·杂篇·盗跖第二十九》提及了自然之鱼:“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这里的鱼单纯为自然界中的鱼,“食”是的生物本能,“为鱼鳖所食”是庄子对申徒狄之死的客觀阐述。

二、社会之鱼

作为社会中人,必定会面对重重社会关系。当我们身处在这张网中,又该如何安放自己的位置?这一问题成了庄子所要思考的一部分,庄子以自然之鱼为基础,加以比喻义、象征义,以鱼来反映社会角色,使鱼这一意象由“物”这一层面进入到“形”这一层面,有了更深层次的内涵。

(一)鱼之君王

在《庄子·外物》中庄子借孔丘之口讲述了宋元君与神龟的故事,庄子认为这个故事揭露了这样一个道理:“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为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个人的智慧再高超也比不上万人的谋划,鱼儿懂得避开天敌鹈鹕,却不懂得躲避近旁冷冰冰的渔网。郭象作注:“网无情,故得鱼。”而成玄英将这句话上升到了“治世之道”上,疏:“网无情而得鱼,谕圣人无心故天下归之。”此处的鱼儿产生了只有人类才有的畏惧之情,不再是简单的生物。鱼儿只知道躲天敌却不知道躲避渔网这一行为明显蕴含着庄子的思想倾向,由此可见,鱼从“物”的层面进入了“形”的层面,有了更多的隐喻色彩。且从前文的“万人谋之”与成玄英的注疏“圣人无心故天下归之”可以得知,庄子写鱼的目的是用鱼喻君王,来阐发自己的治世之法。他表面上写鱼儿畏惧天敌却不懂得逃避无情之网,表明“无情”是最致命、无敌的,实则讽刺了君王在治世时只懂得用礼法约束管理人民,却不懂得“无情”的妙处,不懂得只有顺应人民的本心,让其自然生长才能使天下归顺自己。

(二)鱼之百姓

鱼不仅喻君王,还喻百姓。在《外篇·囗箧第十》中庄子用鸟、鱼、野兽比喻百姓,用机关比喻君王治理百姓时所用的智谋、法规,君王治理天下按照自己私人的喜好,最终使得天下百姓像机关之下的鸟、鱼与野兽,惶恐混乱。与前文用鱼比喻君王不同,这里庄子站在百姓的角度来表达自己对于统治者的控诉,在庄子心中,良好的君民关系应该是君主治理百姓时顺应百姓的本性,不夹杂任何私心,然后百姓受到君王的感化,淡泊名利,达到“至乐”的境界,就自然而然地归顺君王。

(三)鱼之隐士

鱼在庄子笔下也象征着隐士,蕴含着逍遥畅达的隐士精神,《庚桑楚》中庚桑子深得老聃真传,归隐于畏垒山中。百姓像对待国君一样敬重他。然而当他听到百姓对自己的拥护后,他感到不悦,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人们:“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意思是鱼儿处在幽深的海水中却不感到厌倦。幽深的海水象征着远离纷争、世俗的隐居世界,这里的鱼就象征着像庚桑楚一样的隐士,即便是有才华和能力,也不为名利所动,静藏处世。如果为名利所动,结局就是像“吞舟之鱼”一般困苦不堪,可见隐士的“隐”还有利于自保,有利于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网中达到“身隐”的目的,他在《缮性》中也提出了“隐士存身”这一概念。那么庄子在这里仅仅借“不厌深水”的鱼表达“身隐”的观念吗?

社会之鱼更像是庄子的一双眼睛,随着鱼儿承载的象征义在变化,他的视角也在不停地在转动,由君王的角度转变到百姓的视角,最终再转换到隐士的视角。他一共进行了三次转换,这说明前两次所探讨的君民关系不是他的终极追求。第三次,他赋予鱼儿以隐士的身份,站在上帝视角上静观社会关系,我们可以推测出他最终想追寻的其实是人世间的“第三种身份”。这种身份中的人既不被奴役,又不去统治他人,不属于君,也不属于民,能够自如地处理任何社会关系。人可以只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于世,可以在固有的体制之外来批判现实,成为社会体制之外的人。

三、想象之鱼

如果说庄子在创造“社会之鱼”时是在社会这一平面内用“横向”的思维来打量人世,那么从想象之鱼开始。他用“纵向”的目光来关照自己的人生。庄子借雄奇怪诞的描写手法与浪漫奇异的想象将自然之鱼加以“形”的改造与扭曲,为其注入了栩栩如生的生命力与鲜活的灵魂,使得想象之鱼初步具有了“神”这一层面的内蕴。

《外物》中讲述了庄子途遇涸泽之鱼的故事,庄子梦想着不凭借外力来乘物游心,超然于世,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却仍然为世俗所累,他的物质生活困窘,万不得已才向监河侯求救,又遭到无情的拒绝。庄子借鲋鱼之口控诉了时人的虚伪与不切实际,庄周的愤然与鲋鱼的愤然相对照,更加论证了鲋鱼就是庄子虚构出来的另一个自我。庄子的优雅就在于他没有直接抨击而是借助想象与寓言建构另一个“我”来完成不满情绪的宣泄。在这一过程中他不仅在愤怒地控诉,更是释放自己的生存压力与被物质生活禁锢的内在灵魂。借鲋鱼之口完成宣泄之后,他回到本我,他依旧是那个淡泊名利,潇洒自如的庄子。

在《外物第二十六》中,庄子还讲述了任公子与鱼怪的故事,庄子连用“牵”“奋”“震”等动词刻画出一个气势磅礴、威慑千里的鱼怪,能掀起万丈波涛,声音也似鬼神,带有奇异的神话色彩。庄子通过夸大的手法,使鱼的形体扭曲,脱离了自然之身,化身为浪漫玄幻的怪物出现在人们脑海中。庄子借此逐步引导人们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开来,遁入他早已设好的遐想之境,让读者开始探究这则寓言背后的深意。这种想象最终产生了共感与移情的效果。

庄子富有想象力与颠覆力,以自己的理解去重新建构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他塑造这两条怪异的鱼,是借形体的异样来表达自己对规则的蔑视以及对现实的挣脱,他旨在脑海中塑造一套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反的心灵秩序。在他定义的新世界里,万物可大可小,可以与现实完全颠倒。

四、精神之鱼

庄子主张“乘物以游心”,他认为精神是生命的主体,可以与道合二为一,“形”是“神”的寄存体,“形”与“神”处在不同的层面上,精神之鱼的共同点在于以“神”的形式存在,形神分裂,蕴含了丰富的道家智慧。

(一)乐道之鱼

在《庄子》中,最经典的莫过于“濠梁之辩”,在惠子心中萬事万物都是独立的个体,情感与情感,思想与思想之间有隔阂。那么庄子又为什么会觉得鱼儿是快乐的呢?庄子觉得游鱼快乐是视觉与精神两种要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老子曾提出了一个“内视”的观点,所谓的“内视”是一种自我的反思,见外物时能够自觉地审度自己的精神。既要以己度物,还要以物观我,这是一种视觉的二重性。庄子也提出:“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老庄二人都认为有两种“看”:一种是本体论意义上的肉眼观看;另一种则是经验论意义上的视看,指的是关照自己的精神。此处惠子以为庄子只是凭借肉眼看到了鱼,实则庄子的“看”是种内视,是经验意义上的看。这种“看”受到自己主观意识的支配。目光所触及的水、鱼、濠梁早就抽离了现实世界,化为脑海中流动的精神,鱼的精神也是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精神也是鱼的精神。因此,鱼儿在“道”中畅游,与自己在“道”中经历生命循环完美契合,自己和鱼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世界也是自己和鱼的一部分,无论是“内”还是“外”,都使得“物”与“我”相互感知,物我相融,物我都在道中乐此不疲。

(二)相忘之鱼

庄子在《庄子·内篇·大宗师》有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泉水干涸,鱼儿与其在陆地上苦苦挣扎,不如用唾沫润湿彼此,让彼此回到汪洋大海之中游弋,互相忘怀。“忘”对于这两条鱼来说都是最好的归宿,忘是一种释放,不用再营造相濡以沫的生存幻象,不用再受生存空间的限制,不用再铭记难以为继的挣扎与痛苦,心归于虚空,无欲无虑,旷达澄净。如果说鲋鱼的异化是庄子面对现实的时候借想象开启的一次逃遁,那么相忘之鱼则是庄子以一种超拔于现实的姿态直面现实,最终又超脱于现实。虽忘却了一切,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归,回归于自然,回归于大道。

五、结语

庄子笔下四种鱼的内涵层层递进,从“物”演变为“形”,最后抽象为“神”,涵盖自然、社会、思想三个维度,每个维度上的鱼都处在有机的统一体中,形成了他独特的思想体系。他在“横向”上寻寻觅觅,不停地转化视角,却不深陷其中,又在“纵向”上不断飞升,超拔于时代的苦难之上,达到自由的高度,以内心的准则衡量人生。

综上,自然之鱼,即自然界的实体之鱼,是后三种鱼的创作的基底。社会之鱼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集合,抒发了庄子对理想政治、君民关系、处世原则的理解,帮助庄子从各个角度来静观人世,其中庄子在创作隐士之鱼时,着重寻找“第三种身份”,他最终明白“第三种身份”在现实社会中无法存在,只存在于大道中。他开始在大道中寻找失落的身份,构建一个新的理想国度。首先他要表现出与现实决裂、离开形体的束缚的决心,他通过夸张与形变,塑造了想象之鱼,想象之鱼在本质上是大道指导下的新秩序,通过新秩序的建立来颠覆固有思维,在新秩序下,可以与现实完全颠倒。而精神之鱼则侧重于颠覆后的重建,他通过乐道、相忘,一步步向我们展示新世界中人应有的自由自在的生存状态,所以说精神之鱼即道。新世界最终与大道相融,而庄子发现自己就是世界,世界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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