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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龚鼎孳唱和词中窥见其复杂的创作心态

2021-06-25李阳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贺新郎遗民归隐

李阳

在明清易代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词坛唱和活动却空前繁盛,成为“清词中兴”的一种表现,同时也推动了清初词的发展。龚鼎孳作为出仕新朝为官的“辇下大臣”,通过自己的努力促进了“稼轩风”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还促成了多人唱和活动——“秋水轩唱和”活动的展开。作为清初之际词风转变的有力推动者,龚鼎孳也创作了许多独具特色的唱和词。

龚鼎孳词集《定山堂诗余》共四卷,其中唱和词大约占一半,可见其数量之多。本文将对龚氏唱和词的唱和对象进行梳理归纳,并进一步探析龚氏在唱和词中所呈现出的复杂创作心态。

一、龚鼎孳唱和词分类

龚鼎孳虽因“贰臣”身份饱受诟病,但因其纵观今古、博物洽闻的才学,以及体恤穷交、弘奖英俊,所以在清初词人中地位卓然。龚鼎孳词作中有数量相当多的唱和词,唱和对象众多,大致可分为前人、贰臣、遗民和后进四大类。

(一)追和前人的唱和词

龚词中追和前人的唱和词不在少数。龚氏词集《定山堂诗余》共四卷,总体上可分为两个时期。追和前人的作品主要分布在前两卷中。从卷二开始,追和词与酬和词平分秋色,然前者仍有 22 首之多。不难看出,龚鼎孳前期的唱和词主要以追和前人为主。其追和对象除少数其他朝代词人外,主要追和宋代词人。

崇祯十七年三月,入仕资历尚浅的龚鼎孳果敢谏言,弹劾奸宦权贵招来了牢狱之灾,此后便显露了无奈与漂泊之感。如第二卷开篇之作《烛影摇红·吴门元夜值雨和张材甫上元韵》(花信争传,玉钩草色寒犹浅),为追和宋代南渡词人张抡《烛影摇红》(双阙中天,凤楼十二春寒浅)。龚词同样也通过写节日来抒发家国之感,但它不像张抡词上片追忆往昔,下片感伤今时那般浊泾清渭,而是把过去现在的事掺杂在一起来写。龚词相比张词的直吐胸怀来说,更多是在借景抒情,在景中糅合自己的幽情离恨。

除了张抡,龚鼎孳还选择了吕本中等宋代词人追和。这些词人风格各异,从中也可以看出,他更看重原作的主题与韵部对于个人情感抒发和情境构造有无帮助。虽然大部分唱和与原作主题一致,但都深具龚鼎孳本人的个性特质和审美风格。

(二)以遗民为对象的唱和词

龚鼎孳是有一腔抱负的,明覆灭之后,在“出”与“处”之间选择了后者,因此成为多被诟病的“贰臣”。但因为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许多贰臣与遗民之间并非泾渭分明,也有很深的交往。

其中明确唱和遗民的只有《烛影摇红·方密之索赋催妆,即用其韵》(一揖芙蓉)。此词后注明“时予南鸿初至”,可知是龚鼎孳心上人顾横波初聚之时所做的催妆词。词中字字可感受到词人有无数喜悦与缠绵绮语萦绕心头。方密之,即方以智,明末四公子之一。方以智生平正值明清易代之际,政权更迭,使得他的经历也十分坎坷。明朝未灭亡时,尚且还能过着闲适的富贵生活。中期自明朝灭亡后,开始流亡。晚年北归,到六十一岁时,秘密组织反清复明活动被捕,押解途中病殁。龚鼎孳与复社成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与方以智交好。

龚鼎孳与曾灿、杜浚、纪映钟、方以智、柳敬亭、冒襄等遗民都有来往,虽然明确唱和他们的词较少,但在词集中提及一些事时,往往也有遗民参与其中。

(三)以贰臣为对象的唱和词

龚鼎孳身为明臣,降闯又降清,是典型的贰臣身份。同时,龚鼎孳的交际圈之中也有許多与之相同身份的贰臣,如李雯、曹溶、熊文举等,他们之间也有很多的唱和往来。

纵观龚鼎孳与贰臣之作,其中唱和曹溶词的数量最为丰富,贯穿龚鼎孳词创作整个时期,从卷一中较为浓艳的爱情词到卷三中悲慨苍凉的感怀咏史词,可见二人交情深厚,秉性相投,因此身为贰臣的苦闷当然是二人共鸣的前提与基础。所以龚曹唱和之词甚多。例如二人和韵:曹溶原作 《薄倖·题壁》、龚之和作 《薄幸·秋岳将以病去湖上,留饮寓斋命制此词,即用其题壁旧韵》。龚词采取原韵框架与原词悲伤的基调,融入二人离别之情,不失为唱和佳作。

纵观龚鼎孳与贰臣的唱和词,既表现了仕新朝的忏悔,又表现了对于故国的追思,正是身份相同,贰臣词人之间更容易抒发心中隐秘的深愁。

(四)以后进为对象的唱和词

吴伟业评述龚鼎孳:“后生英隽,弘奖风流,考槃之寤歌,彤管之悦怿,未尝不流连而奖许也……此先生之性情也。”龚鼎孳体恤穷交又好提携后进,落魄的陈维崧入京之后,不仅在生活上予以陈维崧很多帮助,还发起了三次大型的多人唱和活动,将陈维崧词名扬于京城。

以二人《贺新郎》唱和为例,陈维崧作《贺新郎·秋夜呈芝麓先生二首》其一,龚鼎孳填词和作《贺新郎·和其年秋夜旅怀韵》,龚之和作下片呼应陈的以古喻今,随着时间流逝世事变迁,人杰都湮没在岁月长河中,而在这些英雄人物之中,有着陈维崧这样的江东人杰,是对于陈维崧的品行高洁的赞誉,结尾转而希望陈维崧改变心态,多行乐事。

除此之外,施闰章、宋琬、王士祯、朱彝尊等大家得以名扬海内,也与龚鼎孳的助力有很大关系。

二、唱和词中的复杂心态

清初贰臣士人群体体现出来的普遍创作心态是“亡国失节”两大主题,而龚鼎孳在这两大主题之外还有着若隐若现的归隐之意,但总体上只是心中有意,行动无意。

(一)旧朝覆亡的家国之悲

明清易代之时,朝代更迭,政局动荡,生活在这一时代的文人们经历了国破家亡,因此这一时期文学创作的主题便离不开家国之悲。但龚鼎孳作为贰臣群体中的一员,故国之悲的抒发又与遗民群体和烈士群体有所不同。例如其前期追和前人的一些词,就体现出了一定的历史兴亡之感。总体上看,《定山堂诗余》中的表达故国之思的唱和词作于明覆亡之后至龚鼎孳漫游吴越时期,例如作于李自成攻陷,龚想要投井身亡被人救起所作的《绮罗香·同起自井中赋记,用史邦卿春雨韵》中,词人将自己比作屈原,将爱妻顾媚比作洛神,国破家亡,只能与心上人做一对“并命鸳鸯”乱后相依,再看宫外战火纷飞,感慨万千。史达祖原作是咏春雨的咏物词,龚词运用原韵框架,却寄托了昔盛今衰、兴亡家国之感。

与前人相比,龚鼎孳对于故国追思的心态有一些不同,前人在易代之际多表达对于故园之思和故主的忠贞,而龚词中多是对于故园的追思和苍生社稷的关怀,鲜少表现对于故主的忠贞,这种心态也与他出仕新朝,未能做到忠贞不二的个人选择相关。

后期秋水轩活动中龚鼎孳多为遗民作词,与遗民相比,龚氏在表现自己的故国之思时是故意节制的,将自己对于家国之悲的情怀借物借人隐晦地表达出来。

(二)重仕新朝的悔愧之意

明朝灭亡后,有节气节的明遗民如黄宗羲、王夫之等都选择隐逸。而此时,龚鼎孳却选择出仕新朝。在这种生活环境之下,龚鼎孳的一腔愤懑之情只能借唱和词抒发。

例如与之唱和最多的贰臣曹溶,二人的关系,邓之诚说:“杂忆旧友,首数之遴,次及鼎孳。”二人曾同为御史,并且在明朝时都是有名的敢言敢谏之臣,且后来都降清,同为贰臣,二人在道德上遭人诟病,所以他们都希望做出一些事情能够弥补自己内心的悔意,于是他们都保护了一批自明入清的遗民并且希望通过提携后进重振词坛,曹溶提携了朱彝尊,龚鼎孳则是奖掖陈维崧,想通过做这些事来弥补自己仕清的悔意。二人不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创作上都能产生强烈的共鸣,所以唱和词也是表达二人相同心情的情感枢纽。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这种后悔出仕的情感与其他贰臣词人也表现出来一些不同,曹溶、李雯这样的贰臣虽也是被迫降清,但他们词作中表达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苍凉悲慨,极为后悔自己仕清,李雯更是因自己的悔恨和心理压力而死,可见这种悔意是相当浓厚的。虽然龚内心也有愧悔之意,但是并没有流露出不想再出仕的想法,他的许多作品中都透露出一种带有实干抱负的思想。

(三)进退迍邅的归隐情怀

归隐是中国古代士人常有的情怀,尤其是在朝代更迭,易代之际,一腔抱负无法实现,壮志难酬之下则希望归隐田园,实现内心的清净。龚鼎孳的唱和词中也偶有一种希望隐逸的情怀,但相比那些真正想要追求隐逸田园生活的词人们,他看似拥有淡然的心境,却又充满着不甘与不平。

其晚年《贺新郎》中的一首典型的归隐词《贺新郎·其十三·秋日蒙遣祭至唐家岭因游西山》,豪放与颓唐交杂。上片看似想要通過归隐来摆脱这样的处境,但下片头句“少豪妄意功名显”看似是对于年轻时追求功名的悔意,实际是对于自己年老无法施展抱负的无奈,因此,龚的这种归隐不是真正地看破尘世超然想要皈依山水,词中依然流露出对于浮宦名誉的留恋。

综上,在龚词中,他的归隐心境与真正想要“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并不相同,而是因为自己处于一种进退迍邅的境地而被迫所产生的想法。

三、结语

龚鼎孳的复杂经历使他时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心态也极为矛盾复杂,因此其词中的感情也纷繁复杂,词作风格也经历了变化,前期“绮艳”颇有云间之致,后期趋于“豪放”,向“稼轩风”靠拢,这也印证了当时明词向清词演进的轨迹。他还是清初词坛的主持者,他用自己的行动与创作传承着词的文化意义,因此他的词作值得我们研究并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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