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谣曲

胡中华

土地谣

正月的土狗，用它溜黑的嗓子

叫开了柴门的春天

怀春的菜花蛇，在二月的石板上

抬头，纠缠，拦住了儿童上学的路

三月的牯牛，望着栅栏外面的黄昏

反刍着青草味道，绿了小腿壮实了腰

坪坝和山坡上，流动着四月的白云啊

羊群咩咩，欢喜地歌唱妈妈的歌谣

石磨谣

“推磨，摇磨，推个粑粑大个……”

母亲把我背在背上，解放的双手

一只旋转着磨盘，一只往磨眼添着粮食

“上石岩，下石岩，白胡子老头钻出来……”

念词从母亲豁口的嘴里跳出来

白面从浑圆的石磨缝隙挤出来

每年初春，母亲都要请来石匠修磨

用手锤和堑子把碾盘咬合的轮子再次凿深

就像是要给石磨拔出新牙。每修一次石磨

它就像我的母亲，小了一轮

石工谣

“有儿莫學石匠，天晴落雨在坡上。”

石匠和石头一样长在山里，不怕日晒雨淋。

石匠一生的追求，是要在举起大锤的时候

将自己的身形弯成天上的月亮

石匠声起锤落，嘹亮的声腔和铁锤铿锵的撞击

成为对面坡上女人的药方，然后洗衣煮饭补

衣裳

石匠的肌腱和筋骨，比铁锤还要紧扎

他半夜的梦想，是要让石头在月光和泉水里

开花

虫虫飞

虫虫虫虫飞，飞到外婆自留地，

捡个波波蛋，拿起回去当早饭，

爹一碗，妈一碗，两个幺哥儿吃半碗。

那是饥饿的梦想，那是贫穷的向往。

那个时候，我们唯一的波波蛋，

就是母亲在寒冷的风雨中对我们呵护！

星空之下的田埂上，旷野里，

萤火虫忽闪忽闪地飞翔和我们欢笑跳跃地追逐，

让日渐寂寞的乡村在高速路的映衬下越来越小。

落花谣

飞坠的落花不是跌碎的往事

这些小花瓣儿

被香气看得很重，它们的内心

还有着许许多多的等待

要迎风盛开

它们不相信花苞生来就是坟墓

伤痛会跟随一生

它们花心的蝴蝶也不是奢侈的小快活

而绝对是冰消雪融后的大温暖

也是一种意料中的奇迹—— 落花之处

黑夜变成黎明

除夕谣

他们在擦亮生活斑驳的器具

丰收的盛宴

即将跨过新年的门槛。而我，

衣物灰白的霉菌还在眼里疯长，

铁锅脱落的红锈仍在内心堆积……

从冰凉的灰烬开始，重新锻打

发红的记忆

五谷涅槃的小妖晶莹剔透地点燃

她们拥戴的王，反复清算

骨折的辛酸和得失

当冥想和黎明之光触痛

青草和花蕾的节点

除夕，已被我通过红色的胎记

注射在肌肤，植入骨髓

花瓣谣

从野水沟下来的山泉，在青竹溪

听着禾苗拔节的声响，绕过土墙村

流水桃花，一叶青草

刚好记住了：她的朱唇闪烁

寨子山不动，马鞍山在跑

竹林传来翠绿的鸟鸣

青瓦之上，青烟袅袅……

土黄的田埂上，曾经骨折的男人

携着新的花瓣儿缓缓归来

月下谣

月下，茨竹沟的溪水清澈明亮

我们清澈明亮，包括泪水

虫声响起，蛙鸣浮动土墙的村庄

秋露如同小小的灯盏，萤火闪亮着我们

细小的记忆

晚风，飘溢着粉红的旧事

我们触动手指，月亮拨动心弦

今夜，没有苍凉

夜空大得像一块梦想的蓝色玻璃镜

奇峰谣

薄暮时分

如铅的沉思压得我在木椅上

下陷了三公分

突然，落日明亮如新，高天鹰啸

我蓦然一惊

骨缝有种震颤，豪情壮志扶摇直上

破碎的山坡如花朵归于完好，然后

群山围过来

我兀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