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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魂』
——鲁迅

2021-06-25吕周聚

传记文学 2021年6期

吕周聚

青岛大学文学院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因病在上海去世。在上海万国殡仪馆内,鲁迅先生的遗体周围摆满了花圈和挽联,前来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21日,鲁迅先生出殡,其灵柩上覆盖着沈钧儒手书“民族魂”的白色旗子,宋庆龄、蔡元培扶柩,巴金、胡风、张天翼、萧军、陈白尘、欧阳山、黎烈文、靳以、萧乾、聂绀弩、周文、黄源、鹿地亘、孟十还、吴朗西、曹白16人轮流抬棺,将鲁迅先生的灵柩送至万国公墓。数公里长的道路两旁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人群。巴金在《悼鲁迅先生》中写道:“花圈、唁电、輓辞、眼泪、哀哭从中国各个地方象洪流一样地汇集到上海来。任何一个小城市的报纸上也发表了哀悼的文章,连最远僻的村镇里也响起了悲痛的哭声。全中国的良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悲痛的。”叶圣陶在《“相濡以沫”》中这样描述民众为鲁迅送葬的场景:“各界的人不经邀约,不凭通知,各自跑来,瞻仰鲁迅先生的遗容,表示钦敬和志愿追随的心情。一个个自动组合的队伍,擎起写着标语的旗或者横幅,唱着当时流行的抗敌歌曲或者临时急就的歌曲,从上海的四面八方汇集到墓地,大家动手铲土,把盖上‘民族魂’的旗的鲁迅先生的棺材埋妥。这样的事,上海从未有过,全中国从未有过。”一个作家,无权无势,何以能受到广大人民,尤其是青年人的如此爱戴?鲁迅为何从一个作家变成了“民族魂”?他如何成长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给后人留下了哪些宝贵的遗产?他的去世令我们失去了哪些宝贵的财富?

从周樟寿到周树人

1881年9月25日,鲁迅(幼名阿张、长根、长庚,学名周樟寿)出生于绍兴一个集官、商、绅于一体的家庭。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孙,他自幼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从小聪慧过人、学习成绩优秀,在亲戚朋友们眼中,就是周家未来的希望。如果沿着这条预设的道路走下去,鲁迅也许会成为周家的继承人,会中举当官,成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893年,身为内阁中书的祖父周福清因丧母回乡丁忧,周家的子弟——包括长子周凤仪和几个侄子即将参加科举考试,为此他修书行贿江南乡试的主考官,不料案发入狱,被光绪皇帝钦定为“斩监候”,在狱中被关了8年,相关考生也被革除功名。周家为了搭救周福清的性命而到处求人,花光了家里的钱财,从此周家开始走下坡路。父亲周凤仪被革除了秀才功名,这相当于切断了人生的前进之路,他非常郁闷,终日借酒浇愁,不久即身患重病。家中为他遍请城中名医治病,鲁迅也经常拿着家中值钱的东西到当铺中典当,然后再到药铺给父亲买药,如是者四年多。然而,父亲的病日益加重,于1896年病逝,时年鲁迅15岁。经过家中这一系列的重大变故,鲁迅感受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原来热情的亲戚朋友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这给少年鲁迅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创伤。作为长子,鲁迅过早地承担起家中的重担,过早地经历大家族分家的重重矛盾,其性格心理便也过早地成熟起来,这不仅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而且为他以后成长为一位作家奠定了心理基础。

父亲去世后,鲁迅经常到邻居衍太太家里去玩。在聊天中,衍太太教唆鲁迅回家偷母亲的钱和首饰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后来便有一种流言说鲁迅偷家里的东西变卖,这令鲁迅非常受伤,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犯了罪一般。对于少年鲁迅来说,他无法也无能力反抗社会上的流言蜚语,感觉无脸面继续在家中待下去,加之此时家中已经没有经济能力继续供他参加科举考试,鲁迅萌生了离开绍兴另寻出路的念头。“总得寻别一类人们去,去寻为S城人所诟病的人们,无论其为畜生或魔鬼。那时为全城所笑骂的是一个开得不久的学校,叫作中西学堂,汉文之外,又教些洋文和算学。”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参加科举考试才是人生正道,进洋学堂无异于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洋鬼子,然而,鲁迅别无选择。“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母亲给他筹备了8元川资,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远行。

1898年5月,鲁迅考入南京江南水师学堂,改名周树人。这所学堂于1890年夏由两江总督曾国荃创办,开设驾驶和管轮两科,课程分堂课和船课两种。学生入学后先学习英文等基础知识,然后才上专业课。作为新生,鲁迅在这所学堂除了读《左传》等古代典籍外,还学习英文课程,他接受了新的知识,开阔了眼界。后来,鲁迅觉得水师学堂乌烟瘴气,不是理想的求学之地,便离开了水师学堂,于1898年10月考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这所学堂是由两江总督张之洞于1896年奏请设立的,1902年停办。学堂里除了中文,另开设了德文课程,此外还开设格致、地学(地质学)、金石学(矿物学)、画铁轨横断面图等专业课程。因为第二年学校来了一个新的总办,这个总办是一个新党,喜看《时务报》,出《华盛顿论》这样的考题,学校的风气为之一变。受此影响,鲁迅开始读《时务报》《译学汇编》等刊物,并花五百文到城南买了一本《天演论》。此时正值南京的冬天,又潮又冷,鲁迅穿着单薄的夹衣,一边吃着辣椒抵御严寒,一边如饥似渴地阅读《天演论》:“‘物竞’‘天择’也出来了,苏格拉第,柏拉图也出来了,斯多噶也出来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既是一种新的科学理论,又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它成为鲁迅早期思想的重要构成部分。鲁迅用进化论来观察、思考中国的社会问题,并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1898年之前,鲁迅接受的是中国传统的私塾教育,这相当于其中小学时期。这一时期,他熟读中国古代典籍,为科举考试做准备。1898年之后,鲁迅进入江南水师学堂和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这相当于其大学时期。在洋学堂里,他接受了现代教育,在课堂上学习英文和德文,掌握了数学、物理等西方科学知识。“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生理学并不教,但我们却看到些木版的《全体新论》和《化学卫生论》之类了。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而且从译出的历史上,又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通过课外阅读《时务报》《天演论》等新学刊物和书籍,他拓宽了视野,开始睁眼看世界,有了新的思想和思维。睁开眼的鲁迅,看到了中国社会的黑暗落后,对当时社会流行的维新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萌生了维新救国的远大理想。

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对中国近代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吸引了大批学生前去留学,鲁迅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从周樟寿到周树人,不仅是名字的变化,而且是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从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变成了一个维新派、洋务派,从一个专注科举功名的传统人变成了一个关注国家民族命运的现代人,自觉地将自己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连在一起。

弃医从文,文学救国

1902年1月,鲁迅从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毕业,同时考取了到日本官费留学的名额,于同年2月东渡日本留学。到东京后,他先进东京弘文学院普通科江南班学习日语,过语言关。期间,他与许寿裳成为好友,经常在一起讨论国民性等话题,思想日趋革命,带头剪掉了象征愚昧落后的辫子。1904年4月,在弘文学院结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读铁路矿藏专业,也没有选择留在东京,而是来到偏远的仙台医学专门学校(1912年改制为东北大学医学部)学习医学专业。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个原因是受日本明治维新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说法影响,另一个原因则是父亲生病的场景不时出现在他头脑中,他对中医产生了怀疑,想要学习西方现代医学。“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

从1904年9月至1906年4月,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书。因为学校地理位置偏远,到这个学校来留学的中国学生非常少。正因如此,学校里的老师对鲁迅的生活和学习非常关照,有几个老师费心安排鲁迅的食宿,而藤野先生则关心鲁迅的课业学习。此时的藤野先生教授解剖学——骨学,他要求鲁迅将上课所抄的讲义拿给他看,每周看一回,然后将批阅后的讲义还给鲁迅。“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鲁迅在仙台医专的学习虽然得到了藤野先生的关心与帮助,但也遭到了周围同学的敌意与歧视。鲁迅当时学习并不太用功,成绩在一百余人中属于中游。尽管如此,仍有同学认为藤野先生在鲁迅的讲义上做了记号,怀疑鲁迅考试作弊,这令鲁迅非常气愤:“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当时,日本人普遍歧视中国人,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鲁迅亲身尝到了弱国子民在国外备受歧视的滋味。

1909年,鲁迅(前排左一)与许寿裳(前排右一)、蒋抑卮夫妇(后排左三、左二)及医护人员摄于东京

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书期间,日本和俄国为了争夺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的势力范围爆发了战争(1904年2月至1905年9月),这场战争主要是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的,最后以日本的胜利而告终。这一时期,日本军国主义盛行,日本举国上下陷入战争状态,大学课堂自然也难免其外。当时,日本大学里的教学设备已经很先进,上霉菌学课时教师用幻灯片来显示细菌的形状:“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当上映这个幻灯片时,那些日本学生欢呼雀跃,高呼“万岁”;而身在其中的鲁迅却备感孤独与痛苦,他深切地感受到作为弱国子民的屈辱,对画面上那些体格强壮而神情麻木的中国看客们感到气愤与无奈,这些“看客”们的愚昧、麻木、无知和冷漠深深地刺伤了鲁迅的自尊心,尴尬的现实给他上了一课,使他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因为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里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在鲁迅看来,医术再精,也只能医治人的肉体的疾病,而中国人精神上的病症是现代医学所无法医治的,能医治中国人的精神疾病、改变中国人的精神状态的,只有文艺,于是,鲁迅决定弃医从文。等到第二学年结束,鲁迅便去向藤野先生告别,告诉他自己将不再继续学医,为了不使藤野先生失望,便说自己要离开仙台到东京去学习生物学。幻灯片事件不但中断了鲁迅的学业,而且改变了鲁迅的人生轨迹,他放弃了成为一位良医的理想追求,选择了用文艺来改变中国人的精神状态、改造中国的国民劣根性作为自己远大的理想,这为他后来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奠定了精神和思想基础。

鲁迅回到东京后,便着手开始提倡文艺运动。他先找到许寿裳、袁文薮、周作人等几个志同道合的友朋,筹备创办一个名曰《新生》的杂志,因资金匮乏,加之人手不够,最后无果而终。这一时期,鲁迅做了一些与文艺救国有关的工作,与弟弟周作人一起翻译出版《域外小说集》,重点介绍第三世界国家的小说作品;此外,他创作小说《斯巴达之魂》,借斯巴达来张扬爱国精神;他发表《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等文章介绍西方最新的思想潮流,宣传摩罗精神,确立“立人”思想,将“立人”视为救国救民的良方,而“立人”的方法便是尊个性而张精神。鲁迅的“立人”思想与西方施蒂纳等人的极端个人主义思想有着本质的区别。鲁迅是将个人主义思想与民族主义思想融为一体,个人主义思想是为民族解放、国家独立而服务的,这奠定了鲁迅成为一位清醒的爱国主义者的思想基础。

1906年,母亲来信称病,召鲁迅回家。鲁迅急忙归家后,却发现母亲并没有生病,而是要他回家与朱安完婚。鲁迅是个大孝子,尽管他不喜欢朱安,但他还是遵母命与朱安成婚,婚后不久便又回到了日本。他将朱安视为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两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这也导致了两个人之间的婚姻悲剧。

由于鲁迅已是有妻室的人,要赡养母亲,还要照顾两个正在上学的弟弟,他的那点留学公费根本不够。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好于1909年8月回国。回国之后,他先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职,1910年任绍兴中学堂教员兼监学,1911年任绍兴师范学堂校长,1912年受蔡元培邀请到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任职,同年4月随教育部迁移到北京,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8月被任命为佥事。鲁迅白天在教育部上班,晚上则在寓所绍兴会馆里抄古碑、整理古籍。这一时期,中国处于剧烈动荡时期,辛亥革命、袁世凯复辟、张勋复辟,黑暗落后的社会现实给鲁迅的救国理想泼了一盆冷水,他经历了将近10年的沉默期,文学也似乎在渐渐地离他而去。

“铁屋子”的呐喊——从周树人到鲁迅

20世纪初,许多先进的知识分子都在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1916年9月出版的第二卷第一号改名《新青年》。陈独秀通过该杂志大力提倡新文化运动,张扬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提倡新文学。后来,陈独秀应蔡元培邀请到北京大学任职。1917年年初,《新青年》编辑部也随之迁到了北京。

1917年8月,钱玄同来到鲁迅住处,邀请他加入《新青年》编辑部,为杂志写稿。一开始鲁迅并没同意,他用一个形象的比喻间接地拒绝钱玄同:“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鲁迅对当时的中国社会抱着一种悲观绝望的态度,钱玄同却并不同意他的观点:“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鲁迅觉得钱玄同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便答应加入《新青年》编辑部,并为其写稿,写的第一篇便是《狂人日记》,署名“鲁迅”,发表在1918年5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从此而一发不可收,不久就编成一个集子——《呐喊》,内收从1918年至1922年所作小说15篇,1923年8月由北京新潮社初版。《狂人日记》是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带有现代主义小说特质的作品,小说运用心理分析、象征、意识流等现代主义表现手法塑造出一个狂人的形象,这个狂人是一个清醒的精神界战士,他敢于反抗社会,敢于独战多数,在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尼采笔下超人的影子,也可以看到鲁迅自己的影子。《阿Q正传》自1921年12月4日至1922年2月12日连载于北京《晨报副刊》,署名巴人,作品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反响。很多读者在问巴人是谁,怀疑作者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感觉作品中的阿Q与自己很像。在阿Q身上呈现出一种精神胜利法,自轻自贱、自高自大、盲目自信、愚昧麻木、无知无畏、欺软怕硬是阿Q的性格特质,这种特质正是中国国民劣根性的表现。鲁迅塑造阿Q这一人物形象,就是要批判国民劣根性,改造中国人的国民性,使中国人成为现代的国民,以此达到文学救国的目的。可以说,通过发表《狂人日记》《阿Q正传》等作品,鲁迅实现了早年文学救国的远大理想。他自觉地将自己的文学创作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因此而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名代言人。《呐喊》中的作品不仅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而且在文体形式方面也具有创新性,诚如茅盾所言:“在中国新文坛上,鲁迅君常常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呐喊》里的十多篇小说几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而这些新形式又莫不给青年作者以极大的影响,必然有多数人跟上去试验。”

首发于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的《狂人日记》

由许幸之改编的《阿Q正传》剧本封面,收入《中法剧社戏剧丛刊》

随着五四新文学运动的退潮,鲁迅也陷入了苦闷与彷徨之中,他的这种思想情绪在其小说集《彷徨》中得到了具体而形象的呈现。《彷徨》收入作者自1924年到1925年所作小说11篇,1926年8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初版。《在酒楼上》《肥皂》《孤独者》等塑造出一批折翅鸟的形象,将那一时期知识分子复杂的思想呈现出来,从中也不难发现鲁迅“荷戟独彷徨”的影子。

除了小说创作之外,鲁迅还在《新青年》“随感录”栏目上发表文章,这是现代杂文的开端。鲁迅不仅是现代杂文的开拓者,而且是现代杂文的集大成者,是现代杂文大家。其杂文创作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高。鲁迅这一时期所创作的杂文主要收入《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等集子中。鲁迅的杂文针砭时弊,如同投枪和匕首,往往一击致命,具有强烈的战斗性。

鲁迅在诗歌方面也进行了大胆探索,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他是新诗的支持者与实践者,在新诗初期就创作了一批自由诗,并对如何写作新诗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他在新诗创作方面所投入的精力有限。其《野草》是一部散文诗集,收入作者自1924年至1926年所作散文诗23篇,1927年7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初版。作品反映出鲁迅孤独、寂寞、苦闷的复杂内心世界,表现出反抗绝望的心态,是鲁迅生命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

鲁迅著:《呐喊》

一个偶然的机会,鲁迅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其早年文学救国的梦想成为了现实,完成了从周树人到鲁迅的转变,中国社会失去了一位官员,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出现了一位伟大的作家。

思想左转——从鲁迅到“民族魂”

1927年9月,鲁迅与许广平在广州合影

除了在教育部任职、搞文学创作之外,鲁迅还在北京大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兼职任教。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国文系开设《中国小说史略》课程,许广平是国文系的学生,他们二人由此相识。1925年3月11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发生学潮,以许广平为代表的学生自治会反对校长杨荫榆,许广平主动给鲁迅写信,寻求鲁迅的帮助。从此,二人之间开始书信来往,并产生了旷世的师生之恋,最终成为志同道合的夫妻,二人之间的往来书信后来结集为《两地书》出版。由于鲁迅站在学生一边,支持学生,反对校长,被教育总长章士钊革去佥事职务,鲁迅向平政院状告章士钊,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继续回教育部任职。1926年3月发生了“三一八”惨案,鲁迅写了《记念刘和珍君》等文章支持学生,抨击段祺瑞政府屠杀游行学生的野蛮罪行,因此而上了政府的黑名单,随时有被捕的危险,为此他到山本医院躲避。此时的许广平也面临着被学校开除的困境,二人在北京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经过商量,二人决定离开北京南下,鲁迅去厦门大学任教,许广平到广州的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任职,二人约定以两年为期,如果两人没有什么变化,两年后便在一起生活。1926年8月,二人离开北京,鲁迅到厦门大学国文系任教授,但他同年12月便辞职离开厦门大学,1927年1月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务长。不久便发生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鲁迅为了营救被捕的学生而四处奔走,最终无果,愤而辞职,于同年9月与许广平一起离开广州到上海定居。这次事件,不仅使鲁迅放弃了进化论的思想,而且改变了鲁迅的生活轨迹,从此,他以职业作家的身份出现在上海文坛上。

1928年,以郭沫若、李初梨为代表的创造社成员和以蒋光慈、钱杏邨为代表的太阳社成员用阶级理论来划分作家队伍,将作家分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革命和反革命两个阵营,将批判的矛头指向鲁迅、茅盾、叶圣陶等人,全盘否定五四新文学传统,鲁迅等人写文章反击,由此引发了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论争。在这次论争的过程中,郭沫若等人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照搬日本福本和夫的“理论斗争”“分离结合”的理论和苏联“无产阶级文化派”以及波格丹诺夫的“文艺组织生活”理论来批判鲁迅等人,为了弄懂马克思主义理论,鲁迅开始购买阅读马克思主义理论书籍,翻译了卢那察尔斯基的《艺术论》《文艺与批评》,并根据日译本重译《苏俄的文艺政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思想影响,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有了辨证的理解。1929年9月,中国共产党派冯雪峰出面调停双方的论争,要求双方联合起来成立革命作家组织。

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鲁迅、冯雪峰、蒋光慈、钱杏邨、李初梨、冯乃超、彭康等四十多人出席会议,会议推选鲁迅、夏衍、钱杏邨为主席团成员,会上通过了“左联”的理论纲领和工作方针,提倡无产阶级艺术,鲁迅在会上作了《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的讲话,对于左翼作家联盟提出了中肯的意见。1933年1月,鲁迅受蔡元培邀请加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被选为执行委员。在这一时期,鲁迅参加的社会活动日益增多,他花了大量时间来帮助左翼青年作家,萧红、萧军等人在他的帮助下走上了文坛。

鲁迅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主要是杂文作品,收入《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等集子中。这一时期,鲁迅还出版了散文集《朝花夕拾》,这是一部纪实性的散文作品,收入作者在1926年所作回忆性散文10篇,1928年9月由北平未名社初版,从中我们可以窥见鲁迅的童年趣事和求学经历。此外,鲁迅还出版了历史题材小说集《故事新编》,收入作者自1922年至1935年所作小说8篇,1936年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虽然是历史题材的小说,但它与传统的历史题材小说有所不同,它不是客观地呈现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而是“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带有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征,开了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先河。

1932年11月27日,鲁迅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发表演讲

鲁迅《死》手稿

1936年年初,鲁迅的身体出现问题,虽经医生诊治,但时好时坏。别人劝他休养一段时间,但他拒绝休养,仍坚持继续写作、校对稿子。也许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在9月5日写下了一篇《死》,除了思考死亡、鬼魂等问题之外,他还留下了一张遗嘱,交待自己的身后事宜,共有七条,其中前三条是:“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鲁迅特意交待“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然而他去世之后,人们却自发地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诚如臧克家在《有的人——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有感》中所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鲁迅去世后,许多人写文章来缅怀鲁迅,其中巴金的《悼鲁迅先生》写得尤其好:“这个老人的逝世使我们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导师,青年失去了一个爱护他们的知己朋友,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个代他们说话的人,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失去了一个英勇的战士。这个缺额是无法填补的。” 在巴金看来,鲁迅固然是一位伟大的作家,“然而把这样的一个人单单看作中国文艺界的珍宝是不够的。我们固然珍惜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我们也和别的许多人一样以为他的作品可以列入世界不朽的名作之林,但是我们更重视:在民族解放运动中,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在人类解放运动中,他是一个勇敢的先驱”。我们只有意识到鲁迅的离去使我们失去了什么,我们才能充分认识到鲁迅的价值,才能更加珍惜鲁迅所遗留下来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注释:

[1][17]巴金:《悼鲁迅先生》,《巴金选集》第8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9页、230页。

[2]叶圣陶: 《“相濡以沫”》,西北大学鲁迅研究室编:《鲁迅研究年刊》,1975年、1976年合刊。

[3][5][7][8][13]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37页、437页、438页、438页、441页。

[4][6]鲁迅: 《朝花夕拾·琐记》,《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03页、306页。

[9][10][11]鲁迅:《朝花夕拾·藤野先生》,《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5页、317页、317页。

[12]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38-439页。

[14]茅盾: 《读〈呐喊〉》,《茅盾全集·中国文论一集》,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447页。

[15]鲁迅:《故事新编·序言》,《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54页。

[16]鲁迅: 《且介亭杂文末编·死》,《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6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