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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小调

2021-06-24朱钟洋

晚晴 2021年5期
关键词:小调江河继父

朱钟洋

母亲爱唱小调,可我已多年没听过了。

我三岁那年,父亲坐木排横过东江河,木排被一个浑浊的浪打翻,他永远留在了东江河。那年,母亲面对滔滔的河水哭得呼天抢地,转身开始独自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母亲的人生转了个大弯,爱哼唱的小调也戛然而止。父亲过世不久,母亲把大姐送到外婆家,把我和大哥反锁在土砖屋里,自己则在田间地头整日操劳。

我至今都记得,一个冷风呜咽的冬日,我和大哥从土砖屋的窗台上爬出去,顺着泥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去寻母亲,就看见她在山脚的菜土箱里忙活。

“没事,没事,天冷了,手干裂了。”母亲把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背过脸去,双眼红红的、潮潮的,声音变得嘶哑了。回家路上,母亲牵着我的手,我不禁盯着母亲的手看了又看——母亲的手干裂了,干裂的手只要轻轻一碰,血就顺着裂痕渗了出来,结痂了,又裂开了,反反复复。

五岁那年,母亲改嫁了。从此,我们三姐弟随母亲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不曾忘记,在那个火烧似的夏日,我考上了福城中专学校,可一千多元的学费愁坏了母亲。她借遍了亲戚朋友,也未能凑齐。怕我伤心,母亲总是绕开和钱有关的话题,乐呵呵地鼓励我:“到学校后,好好学习,该花的花,该用的用,争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顺利找到好工作。”

在母亲的努力下,总算凑够了学费,我如愿坐上了去福城的长途汽车。母亲坚持要送我去学校,我和她并肩坐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当我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母亲在哼小调。朦胧中,我靠在母亲肩头“咯咯”地笑了,像个孩子一般。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清晰记得母亲哼唱的小调。我的母亲,再苦再难,也要把儿女所有的难处往自己身上扛,哪怕是把脊背压弯、压垮。

许多年过去了,我辗转多座城市,最后在县城买了房,娶妻生女。我记得,母亲第一次走进我在县城的家,高兴得像个孩子:“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母亲乐了,我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母亲是继父过世后才同意搬来和我常住的。我原以为继父过世会让她陷入无尽的哀伤。卻不料,母亲一见我的女儿就笑了,这是打心眼里的喜欢,是努力把所有悲伤深埋在心底后的笑。

女儿爬上了母亲的膝盖,嘟囔着要听歌,母亲整了整嗓子便哼唱起来。“月光光,划龙船。去东江,捡田螺。上午捡一担,下午捡一箩……”轻轻的小调就在房里绕着,我陶醉在这歌声里,内心五味陈杂,眼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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